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一阵狂风吹过,墨色的浓云便挤满了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
周凝从电车上跳了下来,有点后悔刚刚没有听姚妈的话拿一把雨伞。伤口刚刚愈合,万一淋了雨就不好了。
还好茶社并不远。
周凝加快了脚步,趁着大雨落下之前走进了春江茶社。
茶社是一栋中式的木质小楼。
虽然外面阴云密布,但茶社里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一楼的大厅里错落有致地摆着十几张荸荠紫漆的方桌,差不多已经坐满了。男男女女,年轻的年长的,人声鼎沸,鱼龙混杂。
大厅的正中间是一个小小的舞台,穿着长衫旗袍的男女并排坐着,男人抱着三弦,女人抱着琵琶,正抑扬顿挫地唱着江南小调。
“阿凝,这里!”
秦婉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前大声地招呼着,把手伸得老高,就怕周凝看不见。
“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是随秦老爷还是秦太太?”
周凝忍俊不禁,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
“必然是随我爹啊,我娘可温柔了。”
秦婉一脸骄傲的抬起了下巴,可话音还没落就有些后悔了起来。
阿凝十岁就没了娘,她跟阿凝说这个干什么。
周凝一向敏锐,秦婉这点小表情她全都看在了眼里,心里一阵熨帖。
秦婉虽然有些骄纵,但本质却很善良,而且对朋友也十分的义气。
“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的吗?”
周凝微笑着岔开了话题。
“哦,对,”
秦婉转身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在了周凝的面前,
“我娘送你的红包,感谢你帮我顺利毕业。”
“秦太太也太客气了,我又不是白教你的,你家已经付我工资了呀。”
“你就收着吧。”
秦婉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我娘说啦,工资是工资,心意是心意,两回事。”
“好吧,那我收下了,改天我请秦太太吃蛋糕。”
周凝也没推辞,拿起红包放进了背包里。
“你吃早饭了吗,来尝尝这个茶糕,是春江的招牌,”
秦婉将一小碟茶糕推到了周凝的面前,
“阿凝,你呀,真的是跟别人都不一样。现在的摩登小姐,都是要去看电影喝咖啡,你偏偏要来茶楼喝茶。”
喝茶也就罢了,还不去包厢,偏要坐大厅。
因为春江的茶点做得十分好,所以这间茶社秦婉也常来。只不过每次过来秦婉都是直接从后门上了三楼包厢,几乎就没进过大厅。
周凝莞尔一笑,
“电影有什么好看的,喝茶多有意思啊。”
看电影喝咖啡对周凝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可吃茶听书却是她在后世从未体验过的,自然觉得新鲜。
“也是,”秦婉笑道,“你在美国肯定什么电影都看过了,也没必要再看一遍。对了,你伤好点了吗?”
“伤口差不多已经愈合了,不过还不能大幅运动,还好是左肩,”
周凝说着摸了一下肩膀,
“影响不大。”
秦婉刚想说话,却看见几个穿着黑色丝绸对襟短衫的男人径直朝着她们的走了过来。
为首的男人外套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大热的天却仍然戴着一顶宽檐帽,嘴里叼着个牙签,就差把流氓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男人左右扫了一眼,懒懒的开口道:
“小妞,你们坐在我的位子上了。”
“哼,真是好笑,”
秦婉抬头看着男人,
“桌子上写你的名字了?”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
一旁的手下伸手指着秦婉,转头喊来了一个跑堂伙计,
“小二,你这怎么回事啊,这是我们杜爷的位子你不知道吗?”
伙计心里一惊,这下恐怕是闯祸了。
他是新员工,刚上了三天的班。
之前掌柜确实嘱咐过这个靠窗的桌子是个老主顾的位子,让他注意留着。今早顾客多,他一下子给忙忘了。
“二位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们挪个位子?我给您二位打个八折。”
伙计小心地赔笑道。
“这个位子确实是这位杜爷常坐的。我是新来的,一早给忙忘了,还请您二位行行好,您看……”
给老主顾留位子确实是很多茶馆都有的做法,周凝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行。反正她也不是非要坐这个位子,伙计也挺不容易的。
“那好……”
周凝的“好”字还没说出口,秦婉却把茶碗往桌上重重地一磕,
“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称爷了吗?要真是爷怎么不去坐三楼啊?在大堂里跟小姑娘抢位子,也好意思管自己叫爷?”
春江茶社一共三层,一楼大堂物美价廉,坐的大多是普通百姓,只要花上几个铜元便能吃饱喝足;二楼包厢环境好服务好,五块钱的包厢费虽然贵,但好歹有钱就能进;三楼却只有寥寥几个房间,且不对外开放,能上三楼的,才是真正有身份地位的爷。
这个自称“杜爷”的男人不过就是附近看赌场的小混混头目,连二楼都没钱上去,更别提三楼了。
周凝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额角。秦婉这张嘴,句句都戳中了男人的痛点,还是在他的几个小弟面前,真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你个小娘皮,今天杜爷我要是不给你一点教训……”
果然那男人气得脸都红了,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摔,便撸起袖子想要动手。
秦婉却比他动作更快,直接一壶热茶砸在了男人的身上。
早知道今天就不穿旗袍了。
周凝在心里叹了口气,抓起桌旁秦婉的雨伞便动了起来。
左肩有伤不能动,穿着旗袍不能用腿,周凝只能靠着右手以伞为棍将面前的男人挡开,接着一个横劈狠狠地打在了男人的侧脸,男人顿时捂着脸往后退了好几步。
旁边的顾客们全都尖叫着四散开来,整个大厅一下子乱了起来。
眼看着几个男人就要一拥而上,突然从后堂传来了一声低喝:
“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