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看见身旁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身威严的军装,气度倜傥,他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寒意渗人地望向冲堵在门口的那一小群人。
他扬起那双与昆鸿铭一样常年握枪布满薄茧的大手,正准备给身后的士兵们放出信号。
苏君知上前按住他那只即将落下的手,岳权回头正对上那双弯弯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如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他觉得此人的面庞既熟悉又陌生,小半张银面具更是干扰了他的判断。
“你是谁?”岳权不耐烦地道,现在非常时刻,哪儿冒出来此类闲杂人等,后面的士兵读出自家少帅眼中的不爽,上前准备将她拖开。
苏君知对岳权拱拱手,抢先一步说话,“岳少帅可否听我一言,不要抓那群人,那是分散你注意力的,抓那几个校服颜色较深的几个人审讯即可。”
她往其中几处指了指。袖口随着她的大幅度动作不小心缩了缩。
岳权瞄见了手腕处的紫光,这不是昆鸿铭才有的紫水晶吗?
“为何?”岳权挑挑眉眼,看了看她英锐的脸庞上那双无法变动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他裂开向上扬起的嘴角,饶有兴趣地听她说着,同时摆摆手,示意士兵们不用上前。
“上一学年的学习刚结束,校服是学生每天都要穿的,必然会经常洗,颜色就会浅些,长期在桌子上伏笔写字,大多数学生的袖口处也会泛白。”
“而那些人却还穿着崭新的校服,十分可疑,岳少帅回头可自行看看他们的袖口,这些人可能是新来的‘学生’。”
岳权眯着眼睛,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前几次他也有抓人,每次带头闹事的人都颇有身手,机敏的很,往人群中一冲根本抓不住。
其他学生随意抓几个,又审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得放了。苏君知所说不无道理。
他这次一定要一网打尽,定不能出现漏网之鱼。
岳权让士兵们换上便衣,混在人群中,尤其是埋伏在那几个深色服装的人的附近。
“还请岳少帅给个机会,先不要打草惊蛇,此场闹剧彻底结束后再抓捕他们。”
苏君知见岳权这么爽快地同意了她的做法,有些吃惊,本想将她观察到的及时告诉昆鸿铭,可没想到眼前就有个那么得力的,让她所做的安排能如期进行。
岳权还特意给她开了个路。
楼台上的她身穿笔挺的西装,衬更加精干锐气,她可不喜欢长衫马褂的男装,还是西装帅气些。
苏君知接过了张栋梁手里的喇叭。俯视着下放熙熙攘攘,嘈嘈杂杂的人群,一只脚抬起,潇洒地踩在栏杆上。
她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任何人都在她的打量之下,浑身散发着长居高位者才有的气势。
“同学们好!”她挥挥手,洋洋盈耳的声音立刻吸引了下面所有人的注意。
“你是谁啊你?”立马就有学生跳起来不满地对她挑衅。
“你们都认识我,就是你们手里每张报纸上都有的,舒——谨——言!”
话音刚落,下面的学生瞬间炸开了锅,骂声都快吵到了天上。
“有本事给我们下来。”
“走狗!跪下道歉!”
“你毒害我们的思想,不道歉,我们就不走了!”
“道歉有用吗?警卫队凭什么抓我们,该抓的人应该是你,妖言惑众!”
学生们更加卖力地要靠近阳城日报报社,昆鸿铭让手下的人去极力阻止,他眉头紧锁担忧地抬头盯着那个消瘦的人儿。
“我没有张栋梁先生那么高尚,还在这里跟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耐心地讲道理。要吵架,要骂人,要飚脏话,那来呀,谁不会说啊?”
“不管是传统学堂还是新式学堂的学生,能在这个年代安安稳稳的当学生,你以为是你们有本事吗?呸!那是你们投胎投得好,多少跟你们年龄一般大的孩子还在温饱线上挣扎?”
“恢复旧社会学堂制度,与你们同窗多年的女同学只能回家嫁人了,把同学情谊往火坑里推,这是人该干的事吗?”
“都说青年学生是未来,可你们仰仗着父母和社会对你们的包容,除了让经济繁荣的阳城急速倒退你们又回报了什么?”
“有人想让你们扰乱市场,你就替他们扰乱市场,他们想让你们杀人放火,你们就杀人放火吗?”
“人云亦云,连自己的思想主张都没有!那么多年的圣贤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被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来势汹汹气势恢宏地几句话,让下面的学生都有点懵,霎时间无言反驳。
苏君知好几次想飚脏话,但是话到嘴边都收了回去。
突然,人群背后又站出许多人,学生们纷纷转身看向后面。
为首的一位肥胖的男人,股这张站出来声音洪亮地说,
“说得好!我是北坊街的老板,你们打砸了我经营的电影院和歌舞厅,披着学生的善良外衣,实际做出的行为跟流氓土匪有什么区别?”
另一位看似是工人头目的皮肤乌黑,身材健壮的人也跟着说,
“自出你们游街闹事后,我手下一百名小工都一个月没事做了!他们的家人还等着他们拿工钱回去养家糊口呢!你们这是在逼死我手下的工人们!”
“对,我们要养家糊口,不像你们能伸手问父母要钱,我们不能工作就只能喝西北风!”
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妈妈也从街道不起眼的角落挤出身来,“就当你们帮帮我和我的老伴儿吧,再不能出街卖菜,家里的菜都要全烂咯,哪还有钱给我家孙儿买药啊。”
她抹抹眼角的泪花,让人看了十分动容与辛酸。
现在是讨伐学生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如此嘹亮、掷地有声的反对之音。
“我们之前是做得过分了点吧。”
“是啊,我从来都没想到我自己会跟着一起砸影棚。”
“虽然我传统学堂的,但其实舒谨言说的那些话其实还是蛮有道理的,不睁眼看世界怎么会有进步。”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部分学生们开始小声跟四周嘀咕着,惴惴不安......
当然也有些人见风头不对,畏畏缩缩地开始往后退,准备混入人群中悄悄逃走。
岳权见状一声令下,命令埋伏在‘学生’附近伺机而动的士兵们立刻逮捕他们,束缚住他们的双手,按住他们跪在地上。
学生见到期间有不少人被抓,人群开始骚动。
“同学们都站在原地不要慌,我相信军政府不会乱抓人,同学们都看看,认不认识那些被抓的人,能报出学院班级姓名者,我们立马放人!”
学生都纷纷往那些被捕的人看去,虽然几次游行活动都见过他们的身影,还听过他们说的话,但是确实不认识他们。
一个被抓的人还想着能浑水摸鱼逃脱,突然说他是翰林学堂已经毕业的学生,此次是来应援自己的师弟们。
一个学堂的学生那么多,此刻站在楼台上的翰林学堂的先生也不能认得所有。
“既然你说你是从翰林学堂毕业的,给你个机会,考你一首诗,‘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下一句是什么?”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都在等着他的答案。可那人咬咬牙,一言不发。这首诗但凡进过学堂的人都知道,只不过这个时代也有不少目不识丁,没有机会读书的。
于是其他同学异口同声的替他说出了答案,“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们都是华夏子女,你们更是明日之子,好好学习才有未来,不要浪费时间做这些手足相残的事。”
人群也最终散去。可疑之人也被岳权抓去审问,自此舒谨言这个人,一夜间名声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