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筝,等我回来咱俩就成亲,好吗?”
寥寥几句话,捎来一线微风在她心褶起了涟漪,眼角须臾变得潮湿。
他乌黑深邃的眼神,像泓清池,泛着温柔的波光。
“好…”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抬眸时,是极力自抑,却仍有泪珠夺眶而出。
终于等到了这天,她莞尔浅笑,几许低语,回握住他环在腰际的手。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轰隆——
一阵雷声震耳,冰冷的枕头,微弱的夜灯,惊醒梦中人,长夜泪千行。
………………
三年前,烟阳府
正值初夏,繁花似锦,密密层层的枝叶间有阳光洒落,斑影似铜钱大小印了一地。
偶有清风拂过,枝头玉团摇曳,幽香四溢。
沈大小姐应是端庄优雅,不然来沈家提亲的人也不会只差踏破了门槛。
“哟,姐,好事将近啊,相中谁了?弟弟替你瞧瞧去?”
“少来,你也不是小毛孩儿了,别整天游手好闲,依我看,让咱爹在县衙里头给你谋个差事,你不是喜欢这舞刀弄枪的?”
沈挽筝正对镜描着眉,来人是她的同胞幼弟,颀长的身形,恰是少年意气风发。
“咱俩能不能不谈这话题,又往我身上扯,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谁!”
说话间,他抬手便往她的肩上一搭,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儿,姐弟俩打小闹惯了,自然是亲密无间。
“哎~挽恒,那人来了没有?”
她素来直爽,从不弯弯绕绕,末了将手中之物搁置下,站起身来,柳眉藏不住的秀气,勾勒出精致面容。
“谁?”他愣了一下,当即反应了过来:“哦~是不是陆江沅那小子,他啊,正和老爷子谈着呢,还真非他莫属了?婚姻大事你可得想好喽。”
“知道了,知道了,他是什么样人,我还不比你清楚些?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吧!”
沈挽筝一面说一面将他推出门去,又从妆匣之中取出一支玉簪,握拢一头青丝,小心翼翼地绾起,生怕稍微用力就会折了这玉簪子。
青玉温润剔透,融入发间,像极了那段青梅竹马的纯真年华,彼时两小无嫌猜,而此时郎有情妾有意。
才将步入正厅,便瞧见陆江沅,他棱角分明,连连颔首,恭听沈石岩的长篇大论。
言语间一来二往,沈石岩显然对他颇为满意。
陆家书香门第与沈家自是门当户对,两人更是幼时玩伴。虽因沈石岩调职,举家迁至烟阳后,便甚少见面,沈母却早视他为半个孩子。如今他前来下聘,沈母便立马游说沈石岩敲定了这门婚事。
天从人愿,花好月圆,沈挽筝悬着心悄然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憧憬,攀在面上犹如花房溢出的蜜,连笑容都是甜腻的、美好的。
随后沈家备下小席招待陆江沅,左邻右舍也认识了沈家这位女婿,皆言青年才俊,学富五车。
听得沈石岩喜笑颜开,不免小酌一杯,他原想将女儿嫁与军官,能为沈家多条路子。好在陆江沅谈吐不凡,学识渊博,沈石岩认定日后能成大器,又在沈母的推波助澜之下,索性应允了。
两三杯酒下肚,沈石岩稍有醉意,拉着两个年轻人教诲为人处世。酒酣处,还不时将他那段在军中摸爬滚打的艰辛历程挂在嘴边。
沈挽筝见沈石岩喋喋不休,自顾低头搅动着手中勺子,一碗银耳羹叫她拨弄得所剩无几,令她震惊的是陆江沅竟然乐在其中。
天色擦黑,陆江沅就要赶回宁县去,一则告知父母婚事已定,二则托关系到烟阳当差。
华灯初上,沈挽筝倒不喜这些红红绿绿的灯,明晃晃的仿佛要迷了眼睛。
车站皆是离别之景,她本习以为常,与陆江元私下来往也不是不曾经历。犹记得陆江沅留洋归来那日,她和挽恒在码头等了多时,也是这样浑浊的灯光。
怎奈相逢的身影,萌芽的情愫,从好友变作未婚夫,而今她满是不舍。
陆江沅逆光而立,身后是茫茫铁道,他鼓起勇气展臂揽她入怀,一缕发丝挠在他耳边,缠绕着惆怅。
“回来时,给你买个更好看的簪子。”
“就这个最好。”沈挽筝见他一脸认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抚上他的脸庞。
“你有什么要我捎带来的。”
“我只要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这是个不善言辞的男子,任凭沈挽筝胡搅蛮缠也好,娇媚可人也罢,他始终眉眼带笑,看着她,护着她,无须花言巧语的粉饰,予以实实在在的幸福,爱着跟前儿的人。
“糖粥,热乎乎的糖粥——”
月台的栅栏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陆江沅望向不远处,忽然想起沈挽筝晚饭进得少,又一路赶到车站,少不了空着肚子。
于是,他对沈挽筝说道:“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待沈挽筝缓过神来,他已穿过铁道,匆匆买完糖粥往回走。铁盒子装着的糖粥冒着热气,他小心翼翼捧着,氤氲朦胧,扑至面上。
一时,她看不清他的脸,不由生出几分嗔怒。
“真是个傻子!”
“傻人有傻福…”
沈挽筝替他扣上衣襟一粒扣子,莫名地眼圈儿一红,怕叫人发觉,她忙低下头,催他赶紧上车。陆江沅却在示意她喝粥,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
执拗不过,沈挽筝只得小口吃了几勺。热粥顺喉而下,暖的不仅是胃,还有鲜活跳动的心。
两人亲昵的举动,惹得旁人侧目,本不拘小节的她,登时红了双颊。
快到发车的时间,她放心不下,又跟着陆江沅上了车,亲自择了个靠窗的座儿,千言万语汇成声声叮嘱。陆江沅不觉微笑起来:“是,大小姐,保证做到,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呜呜——
列车呼啸着,缓缓驶向远方,他弯下身子,一只手按在车窗上,另一只手努力挥动。
“回去吧,快回去。”
她没有随车奔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点点缩小的陆江沅,消失在灯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