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她走到廊下,大氅被风轻轻扬起一角,露出底下扎了武装带的军服,枪套虽严严实实地扣住,仍旧可以看见银灰色的勃朗宁手枪。
日光穿过洋梧桐树叶,是一格一格的树影,他鼻梁上映着金色,像被切了一刀,半个脸显得英气十足。
“外头风声不好,少去凑热闹。”
沈挽筝垂眸,无声的抗议。
她想自己跑出去是不可能的,一伸腿就被长枪给杵回来,几个其他府的太太倒是常来大帅府陪她解闷,她们喜欢叉麻将,沈挽筝手气差,输了几回,不愿意上牌桌了。
大帅府也请过戏班子和杂耍的来,戏剧她嫌深奥,杂耍看多了也就那样,后来从家庭教师口中听说西洋戏和舞会,越发呆不住脚了。
“懂事儿,嗯?”
他侧头,吹了几声哨,笼子里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只听得那足上铃铛一阵乱响。
她赌气似的,松开他的手,抓起盘子里的毛巾,狠狠地甩在笼子上,鸟雀被惊得上蹿下跳,唧唧咕咕不停嘴。
几乎就在同时,她眼中泛起雾茫茫的水汽,可怜兮兮地望向他。
“就这一次。”
“我说了,不可以,听话。”
果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沈挽筝叹了口气,被他带到小白楼吃饭,小白楼是专门为她建的,年初才竣工,晾了两个月,便搬了进去。
小米海参粥,厨子熬了很久,上面厚厚的一层粥油,热粥烫嘴,她用勺子扒拉着,看上去没胃口。
其实是这阵子嗜甜贪凉,偷吃了许多松子糖和冰砖,到底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很容易就闹牙痛,不敢去牙医诊所,拖到现在,一生气牙齿更隐隐作痛。
“不好吃?”他面无表情。
她托着腮,把一枚白煮蛋戳得支离破碎,“没错,真难吃。”
“家里的不好吃,外面的好吃?”
“欸?”
傅雨祁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取帕拭手,起身走掉了,连帽子也没拿。
小艾拖着辫子进来,问道:“帅爷这是怎么了?”
沈挽筝啃着一只梨,抬起头来,没心没肺道:“忙公事去了罢。”
“晚饭要不要多添几样呢?”
“不的,他应该不来了,我想吃皇冠园的奶油蛋糕。”
“好。”却是傅雨祁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你不是出去了吗……”
“你这么盼着我走,那我偏不走了。”
他叫人把公文送到小白楼,她坐在银灰色的丝绒软椅上画画,铅笔一着纸,一勾一画,从额角到下巴,多一笔都是累赘,画的是他。
最后还是准了她去舞会,跟着一起去的便衣侍卫,一路上布置了暗哨,确保她的安全。
沈挽筝耳朵发烫,一定有人在背后嚼她坏话,她这一向听了不少流言蜚语,脸皮倒厚起来了。
六国饭店驻扎了安保的宪兵队,说是东洋某将军的酒会。
饭店翻修了几次,原先就是个西式建筑,猩红的法兰西天鹅绒窗帘垂地,挑高的拱门长窗,水晶灯高吊天花板,洒下一地金光,众人脸上饱受无情的当头照射。
二层舞池铺的是玻璃,玻璃下安装了灯光,在这灯红酒绿的世界里,种族是融合的,不论日耳曼民族,犹太民族,西方大国,或是东洋人,一切都遵循着秩序。
唯有孤独的中国,四周虎狼环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