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挽筝正翻着本书,是搁置在书房里边的。
一个个字仿佛浮在眼前,跳动着,喧哗着,一阵烦意涌上心头,她不由将书撕了好几页。
“姑娘好,我是来伺候您的,您要是不介意,叫我吴妈就行。”
一个妇人的声音自外间传来,沈挽筝拾起揉成团的残页,轻轻展开又叠进书里。
“吴妈,进来吧。”
宅子本不大,沈挽筝虽出身官宦家庭,但从不娇气,且已配有打扫院落的仆人,这厢又来个吴妈,傅雨祁分明是想监视她。
“哎,那我就先整理整理。”吴妈手捏抹布,一面擦拭家具一面不忘与沈挽筝唠两句。“姑娘生得可真好看,比夫人——”
“比夫人怎么?”沈挽筝摩挲书卷的手微微一颤,顿了下来。
“哈哈哈,没什么,你说你一个大姑娘,怎么就住了这里。”吴妈显然不是巧嘴之人,没有丝毫奉承的话,句句戳心窝子。
弦外之音是惋惜她不明不白地跟着傅雨祁,不仅没正经名分,连个姨太太都不如。
沈挽筝听罢,忽变了脸色,冷冷说道:“你没见到我在看书吗?”
“是,知道了。”吴妈识趣地噤声,手下忙活了一阵,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沈挽筝轻声叫住她,“今天的报纸呢,帮我拿过来。”
吴妈颔首低眉,取来报纸递与她,末了随口一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挽筝并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盯着报纸。过了会子,眼见着一滴眼泪悄然滚落出来,碎在那纸上,徒留小小的水痕。
“姑娘?”吴妈可不敢惹恼她,见这情形便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你先下去吧。”沈挽筝自顾起身,举步进了卧室。
北洋军的戎装是效法西洋改制而成的,军中陆续剪掉了辫子,个个皆是寸头精神抖擞。傅雨祁回来时,携来细碎的金光斜挂在竖式肩章上。
他因得了运送军火物资的特权,难得露出喜色。毕竟笼络部下急需大肆敛财,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利益,任何亲密的关系都是靠不住的。
已是近黄昏,影子拉得长长的,与投映在地上的斑驳树影犬牙交错。
“她人呢?”傅雨祁一迈入门槛就问道。
“姑娘方才看了会报纸,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进里边儿歇下了。”吴妈小声地将沈挽筝的一举一动报告他。
傅雨祁脱下外套,随手拿起报纸,一则寻人启事赫然闯入视线。
“兹有女沈氏挽筝,于家中出走,不知所踪。今特宣布与之解除关系,日后一切事务均与沈氏无关,概不负责。”
一线怜悯之色隐隐漾在眼底,傅雨祁突然想起昨夜沈挽筝嘶喊的那句话,都是你害的。
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哄女人这样跌份的行为,自是从来没有过的。而此时,却觉心下一片柔软,对沈挽筝生出了几分保护欲望。
“睡着了?”傅雨祁生怕将她吵醒,特地放轻了步子。随即往床沿一坐,盯着她熟睡的脸,犹似自言自语。
沈挽筝心神俱乱,哪里有闲情逸致午歇,不过是听到傅雨祁回来,这才闭上了眼睛。
“哎——”
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幽幽响起,沈挽筝也跟着怅然若失。那粗粝的大手伸过来抚在她脸上,又痒又难受。
她眼睫微动,偏偏傅雨祁眼神极好,一丝不差地捕捉到。心知沈挽筝在假寐,只见他促狭一笑:“当真睡着了,那我可走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落入耳中,过了片刻,沈挽筝估摸着他走远了。缓缓睁开眼,惊愕地发现,傅雨祁根本就没离开!
青丝倾泻在枕上,遮住一截白腻的脖颈,傅雨祁心下一荡:“兵不厌诈,小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走开!别碰我!”沈挽筝使力推搡着他俯下来身子。
他伸手揽住温软娇躯,厚颜道:“我走了,谁来跟你生儿育女?”
“谁要跟你生儿育女,无耻!”沈挽筝背过身去,不禁冷言刺他,“府里三妻四妾的作摆设吗?你跟她们生。”
傅雨祁神色微敛,转念一想,揶揄她:“啧啧,这是醋坛子打翻了?好大的酸味儿。”
“你胡说八道!”沈挽筝巴不得傅雨祁当她死了,永远别跑这处来。
傅雨祁往她腰间抚去,挑开里衣,肆意游走:“好了好了,别怄气了,身子又不是旁人的,无端的瘦成这样。”
“都怨你,”沈挽筝不再反抗,恍恍惚惚,像从心底冒出来的绝望:“我死了倒还好些。”
一根心弦蓦地拨动,傅雨祁暗暗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征战四方,不问风月,竟然忘了沈挽筝还有个未婚夫,眼眸登时闪过阴狠:“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说话间,圈着她的手臂卒然收紧,傅雨祁仿佛充斥着盛怒,她惊得片刻不敢动弹,索性咬牙说出了心声:“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他扳过沈挽筝削瘦的双肩,厉声问道:“你身子给他了?”
沈挽筝愣了一下,与他森寒的眸光一碰,不遑开口,只见傅雨祁脸上一片阴翳,黑沉得可怕,他冷笑道:“我再问一遍,你身子可给那个人了?!”
“我没有,”沈挽筝强忍着泪水,斩钉截铁地看着他,“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没有最好。”傅雨祁兴致全无,起身怒气未消,“你只管去找那个人,我不强留你!”
砰——
门重重地关上,傅雨祁不曾留恋她一眼,便径直离去。
沈挽筝受了极大的委屈,却仍旧低低啜泣着,压抑着不发出声,生怕叫下人看了笑话。
窗外摇曳的竹,勾勒出模糊的线条,绵延起伏着宛如心底翻涌的波涛。
两人屋内的动静定然是吵架无疑,吴妈暗自猜测,绝非有意听壁角,而是傅雨祁的怒吼着实吓人。
吴妈头一回见识到敢如此顶风作案,专门和傅雨祁对着干的女人。不禁感叹这个沈小姐摆着富贵日子不享受,尽给自身添堵,真是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