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两个不同年龄的女人心底激起了千层浪。
久别重逢时,那些积攒下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挽筝细细瞧去,母亲双鬓已染上了风霜,是一抹圣洁的雪,凝结着蹉跎的岁月。她压抑着翻腾的情绪,续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你爹托人打听的……”沈夫人拿帕子擦拭着眼角,才定神道,“挽筝,你别怪你爹,他就是个老顽固。”
“是女儿不肖,让你们担心了。”沈挽筝面上闪过一丝掩不住的落寞,转瞬又充斥着愧疚。
“听闻你成了傅师长的夫人,我也放心了,”沈夫人见她遍身绫罗,窥查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如今看来,倒还颇为体面了。”
“娘,天怪冷的,进里边说罢。”沈挽筝未语先飞红的脸,仿佛三春之桃。
于是,她忙打断话头,搀扶着母亲入内。
至西院东边这间屋子,自然是沈挽筝所住之处。
吴妈站在炕沿边,照例收拾整理,听见脚步声,方抬头打量了沈夫人两眼,问了个好,随即出门捧着茶盘,斟了茶来,搁置案上。
沈挽筝撇了撇茶沫子,向吴妈说:“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
独留沈挽筝母女二人,莫名地沉默了一阵子。
沈夫人瞧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颇有几分女主人的气势,心中不由感慨道:这光景恐怕是陆家比不了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正出神想着,只听沈挽筝兀自开口:“家里一切可还安好?”
沈夫人答道:“自打你出走后,你爹便辞去了官职……”
虽只是些家常闲话,详细诉说实情,却觉夹带指责之意。
沈夫人碍于沈挽筝的身份,生怕惹怒她,自然斟酌万分。
亲人之间生分到了这步田地,也是沈夫人万万没逆料到的。
“而今是民国了,你爹又不肯为五斗米折腰,成日在家闲着,沈家宅院不过是旧日的空架子了。”
闻家中遭变故,沈挽筝面上浮起怔色,良久不敢作声。恼悔一阵阵袭来,心头犹如黑云压城,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曾想父亲经受了那次莫须有的牢狱之灾,终究对她彻底失望,为了不再被她牵连,竟放弃了仕途。
她登时心念如电闪雷鸣,泪水溢满眼眶,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流到嘴里,涩涩的。
父母尚在苟且,她却锦衣玉食全然不知,他们本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过着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思及此,沈挽筝浑身颤抖,任凭眼泪无声地流,她忽然往地上一跪,呜咽着:“娘……一切都是我的错,您罚我吧。”
沈夫人大惊失色,慌忙蹲下身去,握住她的手,哭道:“你起来,我们并没怪你的意思,都是沈家的造化,好在傅师长待你极好,不然我就真的要死了去。”
“娘……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沈挽筝长跪不起,与母亲相拥而泣,眼中弥漫着茫茫一片悔恨。
沈夫人拍着她的背,心知她受了诸多委屈,除了跟她一道哭,再无它法。
“有什么需要女儿帮忙的,尽管吩咐,权当是女儿赎罪罢。”
不知过了多时,沈挽筝卒然冒出一句话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