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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茶楼之约

几度春半几许秋凉 倚澜问月 3810 2024-07-11 09:41

  这天下午,碧君刚唱完《三娘教子》,正坐在后台对着镜子卸妆的时候,只见周嫂子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周嫂子站在门口用眼睛扫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正在拆头面的碧君。因为子声要退婚的事,周嫂子恨毒了碧君,若不是临来之前母亲再三叮嘱要沉住气不可动粗,照周嫂子平日的性格,早就冲上前去扯住碧君的头发撕打起来了。周嫂子强压下心头的万千怒火,沉着脸走到了碧君跟前,她倒要仔细看看这个外表清纯的小娘们看见自己的到来会不会有半点的惊慌。

  碧君正拆卸鬓边的绒花,猛的一抬头看见镜子中多了周嫂子的身影。她忙转身朝后一看,果真是周嫂子站在那里,碧君忙放下手中的绒花,站起来热情的朝周嫂子打招呼道:“嫂子今儿怎么有空到戏园里来,您这一向可好啊。”

  周嫂子冷笑了两声,也不拿正眼去看碧君,只是冷冷的说了句:“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有人想见见朱老板你的大驾,搁在平日里,就是八抬大轿请我来我也懒的到这地界儿走一遭。”

  周嫂子冷冰冰的态度与先前碧君认识的她判若两人,碧君心里不禁暗暗有些诧异的想道:也不知道周嫂子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一脸刻薄的神色,还说有人要见我,会是什么人呢?

  碧君想到此,忙微微笑了一笑,问周嫂子究竟是何人要见自己。

  周嫂子轻蔑的扫了碧君一眼,然后不屑的说:“我只管传话来请你朱老板,至于是谁,你跟着我去见了就知道了。”

  碧君被周嫂子这一副傲慢又刻薄的态度弄的心里很不舒服,她有些倔强的坐了下来,一边用麻布擦起脸上的油彩,一边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既然嫂子你是来传话的,那你的话已经传到了,我向来不随意与人会面,嫂子请回吧。”

  周嫂子见碧君也换了一副腔调与自己说起话来,心里的火有些按捺不住的往上蹿,她怒视着碧君,声色俱厉的说道:“你少给我端千金小姐的架子,你是什么人我已然知道,你别给脸不要脸,不要逼我说出好听的来,到时候脸上挂不住,实话告诉你,是我妈她老人家要见你,你若心里没鬼,就乖乖的跟我走。”

  碧君一听是子声的母亲要见自己,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手也微微有些发抖,碧君已经隐隐有些猜到子声母亲见自己的原由。

  碧君虽说心里有些紧张和意外,但是脸上却仍旧平静,她从容的说道:“既然是伯母要见我,那就有劳嫂子等我一等,我洗把脸就跟你走。”

  周嫂子翻了一翻眼睛,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快些,我在门外等着。”周嫂子说完,故意用帕子捂住鼻子,带着一副嫌恶的表情走出门去。

  碧君匆匆的洗完脸,换好了自己的衣裳,然后带着几分忐忑掀开门帘走了出来。站在后台门口那棵石榴树下正用帕子扇风的周嫂子见碧君走了出来,脸色一沉,然后径直朝前走去。

  碧君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一直跟着她走进了离戏园子不是太远的一座茶楼。周嫂子走进茶楼的大堂后,转头看了一眼碧君,然后又自照自的走上了木楼梯,上到了二楼,在一处雅间门前站了下来。跟在周嫂子身后的碧君面色平静的也站在了雅间的门口,周嫂子白了一眼她之后将雅间的门推开,然后对碧君说道:“进去吧,我妈在里面恭候你的大驾呢。”

  碧君的嘴唇微微动了一动,本想冲周嫂子说句什么,可是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她硬着头皮走进了门去。周嫂子在碧君进去后,也跟着走了进去,并将门用力关上。

  雅间里,靠窗户摆着一张圆桌,桌旁坐着一脸凝重的子声之母邹大环。

  六年未见,当碧君走进门来站在大环面前的时候,大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意外,她望着眼前出落的高挑秀丽的碧君,心里不禁感叹:这小蹄子倒真是越长越标致,论模样和风度是比王晚秋招人稀罕,难怪我那孽障会着了魔一样的迷上她。

  碧君进门后,也认出了六年未见的大环,眼前的这位闫家伯母除了鬓边多了一些灰白的头发之外,变化也不算太大,只是神色却比先前更加的严厉了些。

  碧君略有些不自然的叫了一声伯母,然后微微低下头站在大环面前不再做声。

  听见碧君叫自己,大环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然后慢悠悠的说道:“朱小姐来了,请坐。”

  碧君听出大环话里透出来的那丝冷淡与厌恶,她忙收起自己进门时带着的那一丝笑容,轻轻的坐到了椅子上,心想今天只怕要不好过了。

  碧君刚一坐下,大环也没绕什么圈子,直奔主题的说出了约她出来的用意,希望碧君放过子声,让他安安心心的唱戏,欢欢喜喜的娶妻。

  果然不出碧君所料,子声终究是没有听她的劝阻,愣是跑回家闹起了退婚。碧君知道此时就算自己再如何去解释,大环一定不会相信自己,在大环母女的眼中自己已然是那种居心叵测的狐媚子了。

  碧君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大环,发现大环正用异常严厉和憎恶的眼神瞪着自己。碧君一时百口莫辩,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难受,她的额头冒出细细的一层汗珠,脸颊也烧的厉害。

  大环先是冷冷的说了子声回家如何如何的闹着要退婚,又故意带着讽刺挖苦的语气说了自己对晚秋多么的中意,只有晚秋那样本分贤惠又知书达理的孩子才配做自己的儿媳,那些个来路不明,缺少亲爹亲妈调教的贱蹄子这辈子都甭想进闫家的大门,除非从自己的尸首上踩着进去。

  大环说了半日,话里的意思也是再清楚不过了,她说完之后端过茶水轻轻的喝了几口,一边喝一边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碧君的神色。

  碧君依旧静静的坐在那里,头虽然微微低着,但是腰板却坐的挺直,丝毫看不出一点羞惭和惧怕来。碧君感觉到大环母女都在怒视着自己,她吸了吸气,然后从腋下抽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起头看着一脸阴沉的大环,不卑不亢的说道:“伯母,当着您老人家的面我也不扯谎,我心里是装着子声哥哥,而他确实也在我跟前提过要和我相好的意思,但是若说我使狐媚手段勾搭他,要拆散他和晚秋姐姐的姻缘,这却是无中生有的事情。我曾不止一次的劝阻他莫要做出那混账事来,辜负了伯母您对他的期望,更不要辜负了晚秋姐姐待他的一片深情。”

  大环听碧君说出她确实心里装着子声的话后,气愤的将手中的茶碗用力放到桌上,然后转头和身旁的女儿对视了一下,母女俩的脸色都更加的难看起来,恨不得立刻将碧君撕碎了揉烂了。

  碧君明知道大环母女此刻任凭自己说什么也绝对不会改变她们对自己的成见,但是她仍旧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自己的态度向她们说个明了。

  碧君将自己来北平后与子声偶然邂逅的经过向大环母女详细的说了一遍,临到最后又言辞恳切的表示自己绝没有要嫁与子声的意思,请伯母放心,自己这就去向子声哥哥再次说个分明,做个了断,让他不要错会了自己的意思,莫要再继续胡闹。

  大环冷眼听了碧君的这番肺腑之言,心里虽说依旧有些不大相信,但是当听到她说会与子声做个了断这几句话时,大环的神色才渐渐有所缓和,她顿了一顿后说道:“朱小姐,只要你肯放过我那混账儿子,我老婆子就对你感激不尽,就不劳你大驾去劝说我那儿子了,只要你不要再见他,我就高年弥陀了。你也莫要怨恨我老婆子今天话说的有些不中听,若你能真如你方才说的那样,我老婆子对你感激不尽,自此也绝不再来烦扰于你,但是倘若你还明里暗里勾搭我那孽障,我老婆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定然会与你较量个高低。”

  碧君默默的站起身,神色有些凄凉又有些坚毅的说道:“伯母放心,我虽然是叫花子出身,但是我也知道礼义廉耻,答应您老的事情我定然会做到。”

  碧君说完,头也不回的开门走了出去,只留下大环母女神情复杂的坐在那里。

  碧君一路小跑的离开了那座茶楼,跑出好远才停了下来。碧君的后背全部被汗水打湿,胸口也憋闷的厉害,她用帕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座茶楼,她看见大环母女也正站在茶楼门口定定的望着自己。

  碧君回过头来,紧紧咬着下嘴唇脚步沉重的继续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虽然是三伏天,但是碧君觉得后背异常的寒凉,不由得接连打了几个冷战。碧君忽然觉得眼前这熙熙攘攘的街市竟是这样的让人憋屈和压抑,她真想奋力挣脱这烦乱之所在,寻一处僻静的地界儿好好的休养休养。碧君心里一痛,眼泪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突然她的耳畔似是传来父亲的叮嘱声:孩子,莫要哭,往后比这难的日子只怕还有,这会子哭又有谁会看呢?

  碧君将头高高的仰起,用力将眼睛睁的老圆,生生将那些苦涩的泪水又憋了回去。

  碧君回到戏园子的时候,午场的戏刚刚散场没多久。正在清扫后台的金鱼眼老吴看见一脸凄然的碧君从门里走了进来,笑着调侃她道:“我说碧君,夜场还没开演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甭拿这戏园子太当回事,你学学人家唐元宵,也多傍几个高枝,那不比傻呵呵唱戏强。”

  本就心情烦乱的碧君一听金鱼眼的这番屁话,心里更加的厌恶起他来。碧君看也未曾看他一眼,一摔门帘又走了出来,跑出井台边打上一桶井水,舀了一瓢后咕咚咕咚猛喝了几口,一不留神呛得她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唉,北平的井水终究是苦的,到底不如张家口的井水甜,一脸惆怅的碧君用手猛的掬起一捧苦涩的井水用力洗了一把脸,然后也顾不得去擦掉脸上的水珠,神色木然的又走出了戏园子的后门,又一次漫无目的行走在人声鼎沸的天桥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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