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到底意难平
就在碧君和晴方从护城河上坐船回来的时候,子声和他的大姐也正一起走进自家的大门。
子声的母亲邹大环听见女儿的声音,忙笑着一边招呼女儿进屋,一边问她今儿怎么有闲工夫回家来看看。周嫂子笑着对母亲说是子声一大早将自己从家里接了来,说是有要紧的事商量。大环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走在后边的子声,随口问子声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不知道。
周嫂子原本以为是母亲唤自己回来的,听母亲这口气分明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一边坐下来一边问兄弟究竟要商量什么大事?
子声见母亲和大姐坐下后,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把大环母女唬了一跳。大环平日最是宠爱自己的这个儿子,今儿见他没来由的跪在地上,连忙和女儿一起去扶子声。可是子声就是不起来,他表情凝重的对母亲和姐姐说道:“妈,大姐,您二位都先坐下来,我有话要说。”
“傻孩子,不管什么话,你坐下来说与我听,何必跪在这呢?”大环心疼儿子道。
周嫂子也不知道弟弟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言辞爽利的说道:“弟弟,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平日年节里也没见你给咱妈行过这么大的礼,今天是怎么了,快站起来说话。”
任凭母亲和姐姐如何劝说,子声只是跪在那里不起来,大环和女儿知得无奈的重新坐在椅子上,听子声究竟要说些什么。
子声见母亲和姐姐重新坐稳,这才开口告诉她们,自己要与王晚秋退婚。
大环和女儿一听退婚两个字,被惊的下巴险些跌落了下来。大环又惊又气,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儿子竟然没有任何征兆的要退婚。大环越想越气愤,啪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忽的站起身,用手指着儿子质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退婚。周嫂子很少见母亲如此动怒,她连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一边扶着她一边让子声快些把方才的混账话收回去。
子声跪在那里抬头看了看母亲,虽然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愧疚,但是却不后悔方才的决定。他告诉母亲,自己一开始就没相中王晚秋,不过是为了让母亲高兴才一时昏了头答应了这门亲事,如今自己思来想去终究不愿意违拗了自己的心愿,所以才恳请母亲和姐姐同意自己将王家的亲事退掉。
大环听儿子如此说越发的激动起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用颤抖的手指着儿子,大骂子声是混账东西,婚姻岂是儿戏,怎么能说定就定,说退就退,眼看着婚期就要到了,那王家岂肯受此羞辱,况且那王氏晚秋于子声来说确实是一个良配,子声定然是猪油蒙了心,才说出方才的混账话。
周嫂子见母亲脸色十分难看,连忙将母亲劝着坐到椅子上,然后跑到子声跟前,用力捶打了子声几下,恨铁不成钢的让子声快些给母亲赔个不是,收回方才的混账话,母亲和她就当没听见过。
子声倔强的看了一眼姐姐,又看了看盛怒之下的母亲,然后依然态度坚决的说自己这些日子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婚姻不是儿戏,宁愿不娶也不能违逆自己的心意,更不能将王家姑娘带进不幸的婚姻。
大环见子声一意孤行越说越不中听,她气的将面前的茶碗奋力摔在子声面前,大骂子声道:“你少给我说这些没搁咸盐的屁话,什么是不幸的婚姻,难道妈妈我给你寻个可心的孩子做媳妇就是害了你?依我看,你一定是在外头被什么野花野草给迷了眼,这才挑剔起正经人家的好姑娘来。”
母亲无意间的一句话让子声心头一震,他不知道此刻究竟该不该将自己与碧君的事说出来。他清楚的知道,自从那年在张家口自己家与碧君家不知什么缘故而闹出嫌隙来后,几年来,自己的母亲就异常的厌恶和愤恨碧君全家,甚至连张家口三个字都听不得,偶然听见都要气恼上好一阵子。正因如此,他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碧君来北平唱戏的事。此刻,倘若自己说出碧君来,只怕母亲的怒火会更甚一层,但是若自己再不说出来,那自己这婚又怎么退的了?
一时间,跪在地上的子声陷入了说与不说的两难之中。整个闫家也因为子声这突如其来的退婚而变得气氛异常的压抑和紧张起来。子声自己也不知道一旦将心底的话说出来,等待自己和碧君的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局面,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只有硬着头皮搏上一搏了。
子声最终还是说出了小福子三个字,他对母亲说自己几年来一直爱着的想着的只有张家口的小福子一个人,过去他碍于母亲的威严不敢挑明了说,如今自己再不说出来只怕会后悔一辈子。
当大环从儿子的口中听见小福子三个字后,心里猛的一抽,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脑,烧得她头顶险些就要炸裂开来。自己一直隐隐担忧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她不明白命运为何单单与她过不去,先是自己的丈夫因为筱丹凤而与自己疏离,如今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宝贝儿子又因为筱丹凤的女儿与自己对着干,大环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错在了哪里,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张家口的这一家子纠缠在一起。
大环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胸口异常的胀痛,气也快要喘不上来了,脑海中快速的翻腾着那血一样红的海棠花,那卷轴上飘逸孤冷的嫦娥,还有丈夫酗酒后放肆的笑声。大环突然用手使劲的捂住自己的耳朵,用力的喊道:“不,绝不!”
母亲的举动让周嫂子和子声都异常的震惊,周嫂子连忙摸着母亲的前胸,为她理着气息,口中连连劝解母亲莫要生气。子声也慌忙站起来跑到母亲跟前,关切的问母亲是否要紧。
大环使劲吸了吸气,然后猛的抬起手抽了儿子一耳光,子声白皙的面庞上立刻就多了一道暗红色的手掌印。子声从小到大,无论他多调皮,闯下多大的祸,大环都从未舍得动过儿子一根手指头,今天,当听见儿子斩钉截铁的说他为了张家口的那个贱蹄子要退掉这门金玉良缘的时候,大环的心中一阵剧痛,她要用这狠狠的一耳光抽醒这个鬼迷了心窍的不肖子。
子声并没有因为母亲的耳光而生出丝毫的委屈,他扑通一声又跪在母亲的面前,抓起母亲的手,狠狠的抽打起自己的脸颊,一边抽一边哭着对母亲说道:“妈,您打吧,您打我吧,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只要您老解气,就是打死我我也愿意!”
大环终究是疼爱儿子的,她哪里舍得再去抽打子声,她将子声的手奋力甩开,掩面痛哭起来。
周嫂子恨铁不成钢的对子声说道:“既然知道自己错了,还不赶快跟妈赔个不是,自此把那外头的什么烂女人忘个干净。”
子声见姐姐骂小福子是烂女人,忙抬头对姐姐说:“大姐,小福子不是什么烂女人,你不是也曾夸赞她模样好,性情好,唱的也好吗?”
弟弟这没头脑的话让周嫂子一时有些糊涂,她气恼的对子声说道:“我何时见过你外头的什么张家口的烂女人,我又何时夸赞过她,你可不要胡乱攀扯上我。”
正在哭泣的大环听了姐弟二人的对话,将手一把挪开,带着满脸的泪痕,狠狠的瞪了站在一旁的女儿一眼后,说道:“原来你和你兄弟两个早都串通好了,就哄着我老婆子一个人啊。”大环说着说着又心痛无比的哭出了声。
周嫂子见母亲误会了自己,委屈的险些也哭起来,她一边抽出手帕为母亲擦拭眼泪,一边质问子声道:“你给咱娘说清楚,我多早晚见过那勾搭汉子的狐狸精了?”
子声心想既然话已经说开,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今日说它个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子声对姐姐说道:“大姐,话不能说的那么难听,小福子不是什么狐狸精,她就是你在王家见过的朱碧君,朱碧君就是小福子。”
周嫂子一听子声说出碧君的名字来,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站在王晚秋身边一直含蓄典雅的碧君小姐竟然会和自己的弟弟有私情。
周嫂子恨恨的说道:“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晚秋,竟然在背后撬晚秋得墙角,真是不得好死的东西,亏你还在这维护她,她不是狐狸精又是什么?”
子声最听不得旁人侮辱碧君,哪怕这个人是自己最亲近的姐姐,他气呼呼的抬起头对姐姐说道:“大姐,你这话说的好没意思,当日在王家你没少夸赞碧君,今天反倒又咒骂起她来,当日若不是你硬拉乱拽的给我和那王晚秋保媒,又怎么会有今日的事情?”
周嫂子一心为了自己的弟弟好,如今见弟弟竟然非但不领情还怪怨起自己,周嫂子不禁又是委屈有事懊恼,她的眼眶中也涌出泪水来。周嫂子一边抽泣一边骂子声没有心肝,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全是女人的哭泣声,子声跪在那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是懊恼,总之那场面比起一地鸡毛还要烦乱几分。
大环哭也哭累了,周嫂子骂也骂乏了,子声一言不语的跪在那里也跪的麻木了,母子三个人都疲惫至极,谁也不再言声。
一直过了许久,大环才恢复了一些气力和精神,她冷冷的看了一会子跪在地上的子声,态度坚决的说道:“不孝的东西,我此刻把话放在这里,有我在一日,那张家口的浪蹄子就别想进我闫家的门,倘若你一意孤行,你且给我记住了,你与那浪蹄子的成婚之日,就是你妈妈我的祭日,我纵是一头碰死也绝不容许我的儿子与那朱家再有任何的瓜葛。”
大环说完,猛的站起身,一甩手直直的走了出去。一旁的周嫂子忙快步跟上前去,扶着母亲回房歇着去了。整个厅堂只剩下子声一个人跪在那里,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哪里。
大环在女儿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她头昏脑涨的歪在炕上,眼前浮现出几年前小福子那纯真俏皮的小模样。平心而论,当年的小福子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小模样标致,人又懂事勤快,若不是朱家的闺女,兴许自己为了儿子也就一心软答应了这门婚事。可是,谁让她偏偏是筱丹凤的闺女,任凭自己再如何大度也终究做不到让仇人的女儿进门做自己的儿媳妇,况且筱丹凤自己品行不端又能调教出什么好货色来,不过又是一个狐媚子罢了。
大环轻轻的推开女儿递过来的茶水,喃喃的说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去年赶你走你都不走,可见你是铁了心要祸害我们家啊,那好,就让我老婆子与你争个高低吧。”
母亲的话周嫂子听不大明白,她不解的问母亲谁赶也赶不走?
大环并未回答女儿,她硬撑着坐起来,定定的看着女儿,恨恨的说道:“好闺女,你兄弟是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咱娘俩可要一条心,今天的事情可一点口风都不能漏出去,咱们得想个法子把那狐媚子和你兄弟拆开,只要把王家姑娘娶进了咱家的大门,想那张家口的贱蹄子也就死心了。”
周嫂子气呼呼的对母亲说道:“妈,您放心,这事情交给我了,我这就去戏园子把那贱蹄子扯出来打她一顿,看她还勾引好人家的爷们不了。”
面对着言语冲动的女儿,大环皱了皱眉,冷静的说道:“你且忍耐些,亏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连这点事情都不明白,只怕你越打这两人越粘的紧,得好好合计合计啊。”
大环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棍棒是拆不散鸳鸯的,可是究竟该如何了解儿子与碧君的这段孽缘,大环自己也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