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天,自己终于打败了载沣,成为了这个王朝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人。谁能想到,如今没过几天,自己就要成为亲手结束它的人了。
回想自己四十几年的人生,本不愿和别人争来抢去,不在乎什么身份名位,可这个身份,注定了,自己一定会卷入大清国最大的权利漩涡。
从几岁的时候,额娘就告诉自己,自己以后是要做皇后的,无论谁是皇帝,就因为自己的姑母是太后,是这个国度权力最大的女人。后来,果然自己成为了中宫皇后,可皇上不喜欢自己。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不只是皇上,还是自己的表弟啊,自己能对他怎么样呢?他喜欢别人就去喜欢好了啊,可是姑母不让,非要逼着自己和表弟在外人面前表现出鹣鲽情深来。
后来,后来表弟去了,姑母也去了……偌大的紫禁城,只剩下了自己,还有一个小奶娃娃,他成了新的皇帝了,自己成了大清国的皇太后。
可这又怎么样呢?自己还是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也为了保护小皇帝,自己和他们斗智斗勇,兵权、任免权、财政大权,都是多么的重要,可是一开始,这些都不属于自己。一个弱女子啊,要鼓起勇气去争已经不容易了,还要竭尽所能争到手。他们谁也没有见过,三更的紫禁城里,长春宫的烛火长明;他们也不知道,满墙的书籍,占据了曾经挂着风景画的墙壁;他们没有想过,会有一天,那个温柔和顺的小女人,会让他们主动请辞,远离朝野。
可是现在,她累了、乏了、力不从心了……
太后,多么令人神往的称号,可她现在不想要了。曾经稀里糊涂的登上后位,又稀里糊涂的成了太后,直到所有的亲人都去世了,自己一个人,才感受到了深宫的冰冷。多么希望姑母再来骂自己几句,或者是表弟为了他心爱的妃子瞪自己一眼,最起码,他们不会真的想要自己的性命啊。
洋人打进来了,各地也反叛了,似乎,唯一的出路,就是元世泽替自己筹划的那一条了。他会为自己绸缪吗?不会的。可是又能怎么办呢,除了服从。
隆裕的一生,大概就是服从的一生。
偌大的花园里,自己和几个小丫头在扑蝴蝶,额娘远远的坐在亭子里,看着,笑着……
阿玛下朝回来,把身上的朝服换下,向自己招招手,抱着自己转了几圈儿……
第一次进宫,姑母笑着让自己到她身边去,给了自己一块精致的点心,那手上的护甲真漂亮啊……
表弟把如意放到自己手里的那一刻,心,就像手上的如意那样,沉甸甸的……
现在,到了该决定的时候了,旧梦,也该散去了。
额娘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笑容,仿佛要把自己瞪出一个窟窿来……
阿玛的手收了回去,自己小小的身子随着风转啊转,不知飘到了何方……
姑母手上的护甲还是那样美,那样精致,可惜,却是用来掐死自己的工具……
表弟送完了玉如意,脸色阴沉的似乎能滴下水来,那眼神,可怕的不像他……
“当—当—当—当——”
钟,又响了。
“罢了,叫张俭进来吧。”
太后转身,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凤座,起码,今天它还属于自己。
“微臣张俭,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拟旨。”
“娘娘……”
“拟旨!”
“嗻。”
张俭的面前摆上了案几、文房四宝、空白的圣旨,还有一炉刚焚上的檀香——太后很喜欢檀香的气息,宫里常备着檀香,无论做什么都喜欢焚上一炉。
张俭跪在阶陛之下,不敢抬头看太后一眼,可是依然感受到了那股窒息的感觉。按照常理来说,除夕之夜本不该宣自己前来拟旨,无论是什么内容……难道?
不可能。太后正值壮年,皇帝还小,也没听说身子骨儿有什么大碍,更何况这几年风雨飘摇,好不容易暂时安定了些,应该不是朝中的大事,不过小事又怎么值得今晚叫自己来呢?
算了,多想无益。刚刚自己还没说话就被太后打断了,还是听着吧,吩咐什么做什么就是了,反正自己就是一个笔录的,说话也不占份量。
可是张俭的内心还是有些感触的,代拟圣旨的日子也不短了,这位太后走到今天也真是不容易,还是很值得自己佩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