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周围是浓郁的法国梧桐,深深浅浅的影子从窗隙间洒进来,纸张上的字体朦胧而灼眼。顾绮罗微微叹息一声,闭上眼。
若说她进报社的意愿那般坚决,却是有因的。英国那边流行品着红茶,用些小甜点谈天说地。再扯些什么拗口的诗歌之类的。她也强迫着自己随众去了,但她天生一张黄种人的脸孔,同去的有一位金发姑娘,总是满眼的鄙夷,仿佛她的出身便是原罪。
她最初只当是人种的差异,谁知那金发姑娘只是不屑她,对另一位日本的少女却是高看几眼。几番来往下,顾绮罗便彻底歇了心思。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嫌弃国内曾经的那些“错误”,一叶障目自己国家的大肆侵略,只当旁人软弱。
门外“叩叩”两声,将她的零散的思绪唤回。顾绮罗放下书卷,说了声“进来”。
李叔刚回来,脸上还带着点被日光晒得滚烫的痕迹:“大小姐,我把那人送去宏仁医院了。”
她道:“有没有事?大夫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男子汉大丈夫,破点皮而已。”李叔“嗨”了一声,“说白了啊,没咱们撞上,他也迟早得晕过去。”
顾绮罗不解道:“为什么?”
“那他是营养没跟上,大夫都说了,像他这种年纪,身体要紧着呢。”李叔叹息,“大小姐,您可放心吧。这人呐,真不管咱们事。我连诊金都替他押了半个银元呢。”
“怎么能让您来给呢。”顾绮罗一愣,强行塞了一块银元过去,“麻烦您了。”宏仁医院诊金不菲,她怎么能让李叔平白垫付。
李叔不要,她“哎呀”一声,撒着娇背过手:“李叔,您帮了我好多次,我小时候哪次想出去玩,不都是你帮衬着我的?您挣薪水辛苦,别花在这儿没必要的地方。”
李叔长叹道:“小姐长大了。”
他算是看着大小姐从小小的那一团,慢慢长成如今这副娇俏的模样的。他一直很看好大小姐,觉得她不像是周围那些淑女,从小就个性十足。
可他也担心,大小姐这年纪,恰好是情怀朦胧的时候。
今儿个撞到的那个男学生,浑身都朴素得要命,也就一张脸能过去。他生怕大小姐是心动了。
“大小姐……”李叔咳嗽一声,“大夫说,那人挂了水缓缓就能醒,我也叫附近的馆子到时候给他送份吃的去,别叫他再饿着了。那……您还要去看看不?”
顾绮罗惊讶道:“过去?我为何要过去?”
李叔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大小姐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出去了,秀儿还跟家里等着我呢。”他口中的“秀儿”,便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
顾绮罗说:“秀儿也该上高小了吧?在哪入学呢?”她走的第二年,国民大学院便通过了《整理中华民国学校系统案》,想叫教育普及。就算是贫寒出身,也有了上学的门路。
“秀儿她……哎。”李叔叹息,“秀儿的国文实在太差,前些日子先生叫她背什么纺纱机之类的,她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先生起先还好好的,问她为什么不会。结果大小姐,您绝对不知道,秀儿是怎么回答的。”
“她竟然说,家里没有纺纱机。”李叔气结,“您瞧瞧,这都什么事!家里是没纺纱机,可我逢年过节的,带她去兴泰隆扯布做新衣裳的时候,她难道没见过?!”
“是《纺纫机之发明》,现在国小学的到时候比我们那会浅了些。”顾绮罗一笑,“李叔,您别急,左右我这几天都还闲着,您不如把秀儿送过来,她要是有不会的,我跟她讲讲。”
别的不说,她国文,还是学得不错的。
“不不不!这怎么行呢,大小姐怎么能……”
“李叔,我都不在意这些。”她眨了眨眼,卷卷的发丝弯在脸颊两侧,越发显得可爱,“您把秀儿交给我,我保准给您带好咯。”
李叔最后是千恩万谢的离开的。
午后的阳光正盛,暖洋洋的,顾绮罗在庭院外站了一会儿,一辆崭新的别克就开了过来,司机走下去,小心的搭着车门拉开。
一个身着浅樱色洋装的少女走了下来。
她披着蕾丝刺绣的披肩,褐色的发丝烫着最新潮的小卷,雏发覆额,一双纤细的柳眉挑起。
“绮罗,我就知道你肯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