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色的云霭一层层翻卷着,像是带着浓重的潮湿绵密的塞入她的口鼻,压抑得不能喘息。
顾绮罗站在浦口号的船舷处,鹅黄色的衣角轻飘飘的,被迷蒙的细雨沾湿了又坠坠的落了下来。码头里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混作一团,糅杂着“突突”的蒸汽声和发动机的轰鸣。
渡轮晃了晃,像是一只蛰伏许久的巨兽缓缓睁开眼,悠长的吐息过后,漾开一圈圈的涟漪,朝着日暮升起的地方慢慢的去了。
林云深就在她身旁,含了一缕忧虑:“这一走,可就归来无期了。”
她淡淡的笑了笑:“就算留下,也未必有前途可期。”
她依旧梳着时兴的发饰,却没有簪些珠翠。林云深静静的看着,只觉她鬓发如云,梳理得油光水滑,鼻尖还能嗅到隐约的桐花油的浅香。他恍惚想起初见那日亦是,他迷迷蒙蒙的躺在天津路的地上,背后被膈得发疼,眼前柔嫩的鹅黄色越发的近了,从此他眼前便有了颜色。
“我总觉得你像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却又是什么都变了。”
他想摸一摸那触手可及的顺滑,却又记起自己常年握笔的指尖已生了厚茧,慢慢的,便停了,把手指搭在了船舷的扶栏上。
“我拜托你一件事。”她挑着唇,只浅浅的笑着,“到了那边儿,帮我把这个寄出去。”
林云深望着手里被塞进去的一封信函:“你不亲自去寄?”
顾绮罗倚着身后涂漆的扶栏,逆着光,眉眼被模糊成朦胧的笑颜:“我也想,却是没有机会了。”
他动了动唇,想宽慰,却不知如何启齿,只得道:“怎么会,等国内安稳了,两岸也通了书信……”他絮絮叨叨了许久,描绘了无数的憧憬,可一转眼,面前空落落的。
渡轮行驶在大西洋上,慢悠悠的。夜里风平浪静,夏日的海风细碎的吹拂在脸上,酥酥麻麻的挠着痒。林云深睡得浅,渡轮稍稍一晃便醒了。夹板上忽地传来一阵嘈杂声,船员擎着提灯,在沉甸甸的夜色里次第亮了起来。
林云深摸索着到了夹道上,敲了敲顾绮罗的门,没有回应。他想,大约整日的奔波累极了,她睡得沉。
穿廊的海风把潮湿的水气扑到他的脸上,林云深摸出绸布,擦了擦镜片,这才包裹着叠好放入裤袋里。夹板上的嘈嘈切切愈发盛大,他微微蹙眉,顺着木梯走了上去。
无数的提灯轻柔的在黑夜里闪烁着,船员们的脸上却写满了惶恐,聚在船头的位置议论着。他听得模糊,只晓得似乎是有人失足跌进了海里。这航线既定,又是幽深的大西洋,夜色和海线融成了一片,又哪里寻得到。
他微微叹息一声,拢了拢衣襟,心里盘算着,等明日上了岸,带她去哪里走一走。他挺拔而清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夹板上,船员们的议论也渐渐散了。
一方鹅黄色的帕子被勾在桅杆底下,被海风的浪潮儿吹了又吹,终于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