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一又陪着他聊了些有的没的。看他有从现在聊到自己和澄邈出生的趋势,赶快转移话题,脱离这奇奇怪怪的温情氛围。
“父亲最近怎么这么忙,有什么大事吗?”
他们家人之间是毫不避讳的。
“前一阵是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好了,尘埃落定。”语气中颇有些得意。
“怎么个定法?”
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毕竟兹事体大。倒不怕女儿拎不清露破绽,就怕日后给连累了。
“大势所趋,得添一把火!这些人实在是狡猾至极,周旋几日我头发都掉了不知多少!手底下千千万万的工人兄弟,在他们口里反而成了把柄。我也没法子,工人们毕竟拖家带口的,只能随了他们。这劳什子工会主席真真是费脑筋,到处都盯着你这块儿肥肉。虽说是定了下来,不过还万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了,要不然给这些工人兄弟安个什么名头闹起来了,我这把老骨头就只能以死谢罪啰。”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大通。
“这我怎么有点没明白。”尧是她分析问题的能力,也不懂父亲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要是明白了,就不得了了。”
“算了,我不管这些,反正您这老骨头还是自己收好吧,不会有差错的。”向来是最讨厌听家里人说这种话。
“愁。哎呀,愁啊。”
“您自个儿愁吧,我走了。”
见闺女真要走,他连忙叫住了她。嘱咐道:“我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事不愿意跟家里说。你母亲和我猜来猜去都没猜个明白,她年龄大了不比从前,伤不了神,以后可别让她再提着心。”
“好!这回是我的错。我找她赔礼道歉去。”虽然是装作不太在意乐呵呵的应了,澄一心里着实十分难过。这回是自己不对,不声不响的呆在金陵也不回家,不知道别扭个什么劲,图什么啊。
只能说,希望一切别扭和纠结都值得吧。
出了书房没急着回,先去母亲院里撒了好大一会儿娇,还把人给弄哭了,然后自己也崩不住眼泪。
父亲母亲,好像真的老了。
回去的时候倒霉催的正撞见黎纷在院里,澄一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开。
黎纷却不依不挠的跟了上来,澄一还是没理。他又不好意思伸手拉她,眼看着都要进房门了,一个箭步上去堵着门不让开。
“我有话跟你说,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无论如何我得说。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听,我就给你写信,我见你一次就送一封,信我早就写好了,不说百八十封,反正能送到我被你扫地出门的那天。”澄一抬头看了他一下,眼里再直接不过的写着那你就送信呗。
“虽然信都写好了,但我还是想亲口跟你说。”
“让开。”
“方澄一,我想明白了。我配不上你,我家太穷了,会拖累你。”像是用尽全部力气,剖开自己自卑的根源。
“让开。”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甚至在这乱世不能护你周全。”
“让开。”
“我才疏学浅,一事无成。可能还会带给你诸多非议。”
“让开。”
“但我。”......“我。”“我愿为你的尾生。”就像终于点燃的火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够了,出去说。”
转身就往院外走,黎纷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头重脚轻,脑袋发胀,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全要化成了忐忑,仿佛在学校带着听诊器,耳边全是隆隆声音。
赌对了,所幸赌对了,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澄一心里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
进了园子,七拐八拐,也不知究竟踩了多少花草,白天还好,起码能知道自己在哪,晚上就一摸黑只能跟着澄一深一脚浅一脚。怕什么来什么,不知踩了个什么玩意儿,止不住的向前扑,然后就这么跪下了。就这么跪下了?跪下了!
澄一听见动静回头,不太明白自己是个什么表情,一时说不出话。
黎纷破罐子破摔的开口:“算了,就这么说吧。”
方澄一还真就走了回来,蹲在他旁边。“本来是光明正大的谈个事,现在倒搞得像偷情。”她平时不这样说话,现在也就故意刺他一下。
“本来就不怎么清白。”半点不像那个扭扭捏捏的读书人。
“得,你都能说这种话了,看来你是想明白了。我不管你是想了多少想到哪里,总之不论以后,只求眼前。我就问你一句,这世道这么乱,你敢跟我一块儿熬吗?”她企图装得漫不经心。
“敢。”
澄一等半天也没下文,就这么一个字。“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合着就这么一个字,不过这一个字,也行。”
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顺手扶了把黎纷。还好跪得不久,勉强算稳当的站了起来。突然有几分尴尬,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事儿。就这么容易?一个伤心难过一两月,一个痛苦纠结一两月,原来就这么容易。
愣了半晌,澄一猛得抱住了黎纷,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原来她紧张极了。
黎纷有点高兴,但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