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程才过半,黎纷这个从小没离过陆地的孩子就跟霜打了似的。开始两天还精神着呢,探头探脑的东看看西瞧瞧,上上下下的跑,直把水手老赵都折腾烦了。那股子劲儿一过去,就立刻蔫了。船上的吃食不怎么精细,一遇船颠簸起来,黎纷就开始上吐下泻,不过十日,脸颊的肉都消了些,恨不得跳江一了百了,也再不要受这苦。
浑浑噩噩又两日,总算捱到上岸。下船得排队按着顺序来,黎纷的船舱在靠中的位置,早早地领着行李过去等着下船。
近处就能模糊地看到好多人。黎纷张望一圈后看向了岸边,来来往往的人,衣装虽不是华丽但也同家乡人的着装大有不同,男男女女皆是体面。穿长衫的男人占着多数,偶尔也有着一袭旗袍的女人牵着小娃站在男人旁边,当然这些人身边是跟着下人的。黎纷只低头看看自己的布鞋,便又懒懒散散的排在人群中央等待着下船。
这便是上海了。
他大步的向前走去,坦荡地看向四方,却不再往后一眼,不敢看向家的方向。嘴硬又调皮的顽童,第一次离家的时候终于是透露出那点脆弱。而他的眼里却点燃了对新奇世界的火焰,只待燎原。
绕着码头逛了小半圈,便看到学校接人的老师,拿出凭证,就等着其他的学生一起去学校。
在家时,隔壁二哥总说上海的好,说上海是小汽车满地跑,说上海的路是黑亮亮的柏油马路,说上海漂亮姑娘多的是。这一路却是让黎纷有些失望。街上黄包车仿佛没停下来过,用无处不在的存在感诉说着属于自己的霸主地位。牛车、马车是少见的,零星几辆。至于汽车,倒是没见着。
黎纷所乘是学校租来的马车,这马车跟精致气派是毫不相关的,就是普通骡马拉的大车,前面敞开着,其余三面各有根横杆围住,屁股底下就是一块板。两个轮子卖力的翻滚,吱呀声不断。好几个大老爷们和一堆行李挤在一起,徒生了几丝烦躁。
至于上海的马路,无非是宽了些长了些平了些,弯多了些。
一连六天的入学考试,直叫人头昏脑胀。意料之中的通过了考试,办完了开学手续还得了两天空儿。学校的宿舍倒是没想到的宽松,两人住一间,床桌一应俱全,空间也敞亮。同住的人还没来报道,黎纷心里有些紧张又有着隐约的期待。这舍友可是要同住四年的!
无事的下午,黎纷也去逛逛学校。学校不是特别的大,却五脏俱全,有山有湖。正是银杏落叶的季节,金黄的叶子铺展在长椅上,任风沙肆虐也不惹半分尘埃。建筑多西式化,高大宽阔,却平白生出几分倨傲。黎纷只想着,要是能在湖边垂钓野炊该是何等的自在。
胡思乱想发了会儿呆,黎纷起身回寝。小半刻的时间就花在了这路上,弯弯绕绕的也没想象那么近。钥匙还未入孔,这门就无意被推开了。
一只锃亮皮箱立在门旁,里面的人正回头欲与来人招呼。只看一眼,心中不由得感叹道,好一个矜贵公子!这人着装精致,面相白净,利眉瑞眼,鼻梁高挺,端端正正的帅气让人顿生好感。
这边方澄邈赶快走上前,待两人客客气气的问好一番,才转过身接着收拾行李。
黎纷松了一口大气,生怕自己的舍友不是个好相与的,现下也就放心了。初识的二人没有什么话可说,黎纷就先拿起衣物去洗澡了,这一边洗澡又一边琢磨从家中带来的吃食要不要拿给自己的未来舍友。
看舍友的一番打扮,万一要是人嫌弃可就滑稽了,又想起出门前母亲千叮咛跟舍友打好关系,特意准备的多一份特产,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等到两人洗漱都差不多了,离平时睡觉的时间还早着呢。但二人又无话可讲,约定了明日一起去吃早饭,就各自逼着自己赶快睡。
好不容易这一晚终于过去。第二日一早,两人各自拿好这一天要用的餐票就结伴出发。
找课表,分课,找教室,认老师。一日下来累得只想瘫倒在床上,再不起来。晚上回到宿舍,仓促收拾了下,就迷糊的开始休息。
不过几天,还未适应大学节奏同病相怜的二人竟自然的熟悉。
日子一长,交流多了,了解也多了。方澄邈虽然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但是不纨绔,也不草包。平日只穿长衫,素净得都有些寡淡。
至于黎纷,授课的老师无一不夸其机敏,颇受重视。
几次测验下来,黎纷各科成绩竟都稳在第二名。不过澄邈的成绩就有些凄凉。实在是不知道他怎么通过了入学考试。
黎纷也有些出乎意料,方澄邈看着挺机灵,谈吐也得当,没想到一学习就仿佛一个傻子。对黎纷的打趣,方澄邈没当一回事。只说这种学习不是志趣所在。虽然英语和数学一塌糊涂,方澄邈的国文却惊人,惊为天人。黎纷常借其文章赏读,获益非凡。
除去玩乐,二人总爱去图书馆,日色渐沉才会依依不舍的离开。黎纷自然是在翻阅方澄邈前一日所说过的文学巨著,仿佛一夜之间要弥补这十几年的怠慢。方澄邈却是在看些杂书,什么乡野趣事,沿海地区的家族分析,帮派争斗。但是看得十分痛苦,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偶尔还会突然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