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们终于见面了
项书文在看守所见到贺相思的时候,被这人脸上的淡漠吓了一大跳。她的举手投足都在告诉她,她不是当时落难的宋小五了,而是富贵无极的贺四小姐——贺相思。
“来时,让人熬了你最爱喝的排骨汤,一会托狱警送去给你。”
项书文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贺相思也不说话了。
她本就话少,尤其是跟熟人在一起,话就更少了。
半响后,项书文慢慢地伸出一双手来,慢慢地将手覆在她手上,哽咽道:“看我家曾救过你的份上,这次你也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我为你请最好的律师,尽我所能去救你。”贺相思说。
项书文看着她,眼睛慢慢晕出泪来。她趴在桌上,哽咽道:“拜托了。”
贺相思紧了紧她的手,起身离去。
项书文愣愣的坐在那里,看着贺相思渐行渐远。
她们一家与贺相思的缘分是在一个雪天里结下的。那日山头白雪皑皑,项家班刚从省城唱完戏,连夜回乡。途径雁山时,听到有人在喊救命,项家父子循着那声音走去,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人儿摔在猎坑里,小脸被风雪冻的青紫。
他们七手八脚的将那小人儿从坑里抱出来。
项母直用棉袄将她牢牢裹住:“妞妞别怕,妞妞别怕。”
当时还不是贺相思的宋小五被风雪冻的直哆嗦,听着那声声属于母亲唤闺女的妞妞,她的眼泪经不住的往下流。妞妞……多温柔的字眼啊,被人搂在怀里的感觉,多温暖啊,她控制不住的流眼泪;不是因为摔的有多疼,而是这被人关心的感觉,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一个畜生。
第一次觉得,原来冰封多年的心,也会暖的。
项家班的人将她送回尼姑庵。项父与住持说:“大雪天里让这么小的人儿出去捡柴火,真是太不应该了。”
住持被项家班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怼,羞的脸都通红了。贺相思站在项家人身后,没觉到感动,只害怕她们会更加疯狂的报复她自己。
报复是在项家人走后到来的。入夜后,山下的男人会到庵内跟女尼过夜,每夜宋小五都需守在灶头前给她们烧水。这一夜,她原本也是该烧水的,只是被人拖出来打了一巴掌,而后将一吊钱砸在她脸上,让她去买些酒肉回来。
从山上到山下来来回回十几里路,宋小五却不敢不去。
她抱着那吊钱,跌跌撞撞的走在下山路上。清末民初,各地流民土匪割地而起,以至于天黑后便个个都足不出户了,可不过五岁的宋小五却借着一地月光,跌跌撞撞的走在山路上,背后不时传来几声虫叫,鸦啼,听着那声音,她走的越来越快了。
山下集市都关门了,她来来回回的跑都没见酒肆。一个人抱膝蹲在屋棚下,她看到有个女人安详的躺在屋廊下,身上盖满了白雪,如一张大大的棉被。野狗在啃着她的脚底,可她还没有醒。
宋小五怔怔的望着那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它们从女人的脚底处抬起头来,一双双饥饿的眼如狼似虎的盯着宋小五。她觉得,那些狗是把她当成敌人了,它们以为她要它们抢尸体吃,亦或者不是,也许它们没有把她当成敌人,而是将之当成是猎物。
宋小五不敢跑不敢动,她悄悄低下头,一双手紧紧的抓着手上的棍子。她没有想过如果打起来的话,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远远不是一群野狗的对手的。
“咕噜……呜……”
她抬起头来,见野狗慢慢的朝她围过来。长长的犬牙流着白白的馋液,她抄过棍子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起来,抡着棍子就打:“你们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野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她被批倒在地,狗在咬她的手,脚,肚子上的肉。她惨叫着,翻滚着,踢打着,可犬嘴如影随形,雪花落在地上,人在地上滚一圈,白白的雪胺脏的像臭水沟里的死水,臭不可闻。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些畜生的嘴巴下,可是没有。
关键时候,七八岁的项书文带着人赶过来,他们帮她将野狗赶走了。项书文将她带回戏班子,前院是富人的纸醉金迷,后院是平头百姓的蝇营狗苟。
她坐在炉子前,听到项书文在里屋跟她爹说:“爹爹,你好歹收下她吧,不要让她回到那个吃人的尼姑庵了。”
她父亲在里头说:“现下的年月,我们能保住自己就阿弥陀佛了,怎么可能再养多一个人!”
项母将装了酒肉的背囊拿过来,让宋小五背上。她小心翼翼的不敢让背囊压中她的伤口,她泪目道:“孩子,不管多难都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都还有希望知道吗?活着……活着……好好活着。”
她抓着她那皲裂的小手拍了拍。
宋小五坚强的点点头,朝她笑道:“阿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宋小五背着背囊走出来,项书文追了出来,在后院台阶前喊住了她:“宋小五!等我,我会去救你的!”
宋小五朝她笑了笑,转过身走了。
乱世里的我们都活的很艰难……
艰苦的是世情,难渡的是人心。
回去的时候,她尽量挑着人少的路走。这条路上有野狗,也有乞食者,他们的鼻子比猎犬还灵,总是很快就能嗅到肉脯的味道。她半刻也不敢停留只敢快快的走。
走过小巷,走上山道,快到尼姑庵了。一男子骂骂咧咧的从山上走下来,宋小五听到他说:“浪蹄子,见我没钱就不伺候我了。”
话一出口,他的鼻子嗅到了宋小五背囊里的酒肉。宋小五反应过来,拔脚就跑。男人一把拎过她的衣领,从后头将她揪起来,她被狠狠地摔在雪地上,背囊里的酒肉和钱都被抢走了……
她仰面躺在雪地上,大雪铺天盖地下。她的伤口还在淌血,她蜷在雪地里,呜呜咽咽地哭:“这次她们一定会打死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