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白家愁云惨淡的时候,白公馆里边却是欢歌笑语。白莞大学毕业,白琚琛决定举办一个盛大的晚宴来庆祝。除了租界的长官和源远往来的客户外,白琚琛邀请了当时人在上海的裴大公子裴慕知,裴慕知来访时却意外带上他的小妹裴秀茵。白莞第一次看见裴秀茵,果然如传闻所讲是个又美丽又温柔的千金小姐。她在兄长的引领下款款走到白琚琛与白莞的面前,她应该也是知道父母正在为自己议亲,见了白琚琛轻唤了一声“表哥”,就微微低下头,流转开了眼眸,尽显少女的娇羞。白琚琛不太解风情,一场宴会里,人前人后规规矩矩地唤她:“裴小姐。”
裴秀茵今年也毕业了,但是裴府没有为她举办什么庆祝活动。白莞觉得这很正常,裴氏公司做得是官商勾结的生意,只需要打点好官场,又不需要营销。白公馆的这场晚宴打着她毕业的名义,还不是为了源远的生意应酬。
小白在宴会上闯了祸。负责照顾它的小冰没有将狗屋子锁好,小白溜出来闯到客厅里,在人群中茫然穿梭了一会,挑了一件绯色绞银线丝绸旗袍的下摆抬腿撒了一泡尿,旗袍的主人裴秀茵吓得花容失色。
晚宴散去后,白琚琛告诉白莞一个好消息。裴慕知继续承做了直军医药军需的霸盘,他如今想邀请源远一同来分享这块蛋糕。理由是之后都是一家人了,要互相扶持关照。实际的原因,现在白琚琛还猜不透,但他想这可能和裴氏公司这几年扩张太快现金流非常紧张有关。他们许是实在吃不下这么大一块蛋糕,才不得不割让出来。另有一个猜想他不敢对白莞说,那就是北地运输线眼下十分不太平,各路军阀,乱匪,日俄的外国势力都在虎视眈眈,裴家看上三青帮的护镖。
白莞听闻白琚琛的转述十分的欢喜,她算了算利润,表示下次再见到裴慕知她就唤他“大表哥”。白琚琛见她财迷心窍的神态十分无语,可是瞧见她欢天喜地的样子,又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裴氏和源远的合作洽谈进展十分顺利,双方都有十足的诚意来推进合作事务的完成。白莞并没有喊裴慕知大表哥,她得知裴慕知已婚,于是就十分客套喊他“裴兄”。她向白琚琛解释自己前后的言行不一:表哥这个词歧义太多,自己应该避免瓜田李下的误会。
白凌之在秋季临近圣约翰大学开学时来到了上海。白志平不敢收留他,转而把主意打到白公馆上。白志平恳求弟弟一定要命侄子关照一番自己的私生子。于是白志庸交代了白琚琛要好好照顾弟弟,在白公馆里收拾一间屋子给他住下。
白琚琛为白凌之一次性交足了四年的住宿费后,让费管家帮他搬到学校宿舍去住。白志庸获知消息后气得肺疼,他觉得自己在亲戚面前又是狠跌了颜面,他儿子根本就是不把老子的话当话。他写长信痛骂了白琚琛一顿,顺带又骂了一遍白琚琛对四婶婶和堂妹的失礼。
今年的年初,四婶婶带着女儿白夕来看望上海工作的儿子白琚禄。四婶婶是白三太爷的幺子的遗孀,她的儿子,白琚琛的堂弟,在上海一家外资工厂任经理。白琚禄在工厂住的是集体宿舍,无法留宿寡母和妹妹,白家大本营的老宅又在赶修坍塌的屋顶,于是这一对母女便来投宿了白公馆。
白琚琛很欢迎四婶婶和堂妹的留宿,他与母亲尹氏的感情很深,而四婶婶恰好也出身尹家,与他的母亲算得上是堂姐妹,他在她略微相似的容貌里看见了母亲的身影,总是待她多了三分亲切。白琚琛在四婶婶入住时对她笑说:“四婶只当是住在自己家里。”
四婶婶母女在白公馆住得尊贵舒适。白琚琛专门指派了小冰来服侍她们,平日的一般花销也记在公馆的公帐上。白莞考虑到白琚禄任职的外资工厂地处浦东,白公馆离繁华的霞飞路也有些距离,便将家里的汽车和司机都留给她们使用,自己坐黄包车出行。
白公馆有客人的时候都是中菜西吃的分餐制,费管家立于白琚琛身后随侍,费太太有条不紊地在备餐室指挥仆役们的上菜进度,从前菜,汤品,主菜,甜品,到餐后饮品,一道菜肴换一套银质餐具。
白公馆里富贵排场多是费管家结合了中西国情后制定的,虽然这些做派略有奢费,却让白琚琛在租界的交际应酬里无往不利,也让半生富屋穷人的四婶婶母女心生震撼。
四婶婶自从住进白公馆就开始对白琚琛视如己出,想着为侄儿计之深远。她心生震撼后忧虑起了公馆的铺张浪费,两兄妹的各项开销也像是没有节制,她瞧着白莞,都还是个读书的小姑娘,就一身锦绣华贵。她以长辈的口吻劝诫白琚琛还是要勤俭持家。
白琚琛听完四婶婶絮叨只是笑笑,当是接受了她的指教。四婶婶不知道的是白琚琛很喜欢白公馆的生活,而且白莞很务实,她堪比旧朝格格的生活做派其实都白琚琛巴巴为她添置的,重新富裕的白琚琛虽然也有意识避免奢费,但只要事关白莞,他总想捧来最好的。
白公馆里的锦衣玉食很惹白夕的艳羡。她虽出生大家,然自幼丧父,空有一个贵家小姐的身份,从来生活简朴。但白莞甚至痛失双亲,却有白琚琛的宠爱呵护,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品。白莞是白琚琛的堂妹,她也是白琚琛的堂妹,两人的境况云泥之别。
白夕想和堂兄妹交好,但她可以遇见他们的时间很少。白莞要上学,白琚琛要工作,余下时间若无应酬,俩人也喜欢呆在书房里看书说话。她上楼找兄长套近乎,黄贵劝阻她说:“夕小姐,您不可以进书房。”
她见过几次白琚琛带着白莞盛装离家出席晚宴。没有几个花季的姑娘不爱霓裳,她也会想象自己被带去参加宴会的样子。
四婶婶请托了白琚琛带女儿到大上海的社交圈里见一见市面。白琚琛觉得举手之劳,答应得很爽快。
白夕听闻后满心欢喜,兴奋地想准备起舞会的穿戴。她喜欢白莞戴的宝石项链,忍不住问她在哪儿买的。白莞把项链从脖子上解下来,翻看了徽标后告诉她牌子,又言霞飞路上有这个品牌的专卖店。
白夕于是特意和四婶婶坐了汽车去看项链,店员像是认得女佣小冰,对白夕特别殷勤,听闻了她的描述,只说:“这白先生为白小姐定制的。”还问白夕要不要也同样定制一款,她大概以为白家小姐都是一般富贵,翻了翻价目表,就报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天价。
白夕开始在意起白莞穿戴的来处,她每见白莞配戴一件精美或是华贵的首饰就忍不住问:“是三哥送的吗?”
十拿九稳是白琚琛送的。
白莞经她孜孜不倦的提醒,反倒察觉原来自己收了人家这么多礼物。
舞会的当天,白夕忽然说自己没有买到舞会的长裙。阔气兄长果然让费太太叫商家送来洋裙。白夕穿上了长裙,又苦恼起没有西洋首饰。小冰建议她挽个发髻戴四婶婶的银簪子。白夕嫌弃老银饰穷酸气,她见小冰不肯传话,自己跑去期期艾艾地问白琚琛:“能不能借一套莞妹妹的首饰?”
她羞涩地低着头,言语间却不断用余光观察着阔气兄长的反应。
白琚琛知道大家族里易借难还的恶习,偏偏他千金一掷的阔气只对白莞,竟然没有想到该给另一个堂妹也置办点行头,他张口夸起白夕穿起洋裙如清水芙蓉。他说:“小莞那哪有什么像样的首饰,都是俗气物罢了,夕妹妹今日清新脱俗,若是佩了俗物反倒掩了美人的本色。”
白琚琛鬼话连篇的技能已经被社会锻炼得如火纯青了,他舌灿莲花的一番说辞把白夕噎得有口难言。白夕最后还是戴了一柄自己的白玉簪,白莞不知前缘,见了还赞她好看。
整场舞会白夕都寡寡欲欢,她觉得很失颜面,她站在珠光宝气地白莞身边就像个专门扮丑陪衬的丫鬟。
白琚琛和白莞参加舞会都有各自应酬的目标,白夕不解缘由,她只看见白莞一曲接着一曲跳得婀娜款摆,摇曳生姿,而她无人相邀,一直被冷落在舞池外。白琚琛处事周全,倒是特意邀请白夕跳了一曲简单的维也纳华尔兹,此后他也忙于商业交际,无暇再顾及壁花堂妹。
白夕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哭了,四婶婶心疼女儿的委屈,她从王姨娘处就听闻许多白莞的任性胡为,本就对她抱有成见,如今女儿又处处被她欺压一头,四婶婶心中愤懑,她骂:“借个首饰而已,得瑟成什么德行。”
白莞听闻了白夕的伤心竟没有半分愧意,她心爱自己的每一件珠宝,舍不得借人。她觉得白夕的思维太僵化了,女子的美丽形色不一,何必拘泥于珠玉。她从前典卖细软后手中空无一物,遇到了交际应酬,就买一支玫瑰花挽发髻,还听到好几位公子奉承她漂亮。白琚琛听闻白夕的伤心后思维竟然也是一条直线,他没心思去了解白夕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好心办坏事无趣得很,再没动过携带白夕参加晚宴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