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莞不再登门源远了。隔了三日,白琚琛带着一行助理来到南京与裴老爷子商议源远将中止合作开发辽宁金矿。但是于当日同步的还有:源远的秘书办下传中止辽宁金矿投资项目的公文;沐岳领队一行谈判人员带着已过法务审核的中止协议及相关文件拜访了松本商社;财务部违约金支票已走完流程;人事部下达两道调令。
第一道调令是冯广被平调到南京分部的市场部任主管。
另一道调令是程徽被升调为总裁办主任,他将负责协调辽宁金矿项目的扫尾工作。
松本商社的三井社长在协议上签字后问沐岳:“我听闻阁下是‘先生派’,怎么也对白小姐的话唯命是从。”。
沐岳叼着烟咧嘴一笑,只说:“我当然是‘先生派’。”
他想起了信十风潮时自己对贪念的懊悔,想起老好人的陶彦谷给冯广吃憋,想起白琚琛凝望白莞离去的眼神,先生派和小姐派什么时候有过区别,不过是裴系人马在源远争权夺位时的挑拨离间。
程徽上任的第一件事却是去把朱秘书给劝退了。当时是他悄悄通知了冯广白莞在总裁室,也是他放了冯广进来,去敲总裁办公室的门。朱秘书不想走,他觉得自己没有过错。可是程徽冷笑了一下,他说:“你是谁的暗钉大家心知肚明,何必搞得难看呢?”
白琚琛抵达裴家的时候,裴老爷子已由下属汇报,在电话里获知了这些变动。白琚琛这时候才拜访他,话说得客气有礼,但摆明了是通知而不是商议,没有任何协商的余地。裴老爷子气得颤抖地指着女婿的鼻子都说不出话来。裴氏无力独自与松本商社共同开发这样一个大项目,源远的退出即意味着裴氏这个项目的终结,裴氏如此看好,也努力了两年,却是上下空忙,所有前期独自投入的公关费用都打了水漂。但他也知道此事木已成舟,源远各路人马同步出动,一定准备许久,甚至可能早到程徽放下电话,他们就着手暗暗开始准备。他在源远安了那么多人马与眼线,竟然都被蒙蔽了,完全没有机会挽救。
谈话结束,白琚琛就疾步走下门厅的台阶,他仍要赶火车回上海。裴秀茵从内室里追了出来,她想替父兄劝一劝白琚琛。
裴秀茵知道父亲对她非常失望,父亲直言不讳对她说过,他当初看中白琚琛就因为他对白莞的呵护包容,相信他也可以同样地对待妻子。父亲一直希望她可以取代白莞在源远的位置,以助力白裴两家生意的水乳交融。白莞在源远有一个董事席位,裴家有两个董事席位,如果她需要随时可以为她所用。可是她嫁给白琚琛,对源远却始终没有丝毫影响力。
白琚琛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住了脚步,可他正色地提醒她:“秀茵,这是公事,你不要插手。”
裴秀茵这一次没有忍住,她反问到:“你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可谁都知道这个项目会被中止是因为白莞在反对,为什么她可以?”
白琚琛望向她,他对妻子很宽容,因此仍是温言细语地对她说:“白莞身份是源远的股东,你可想好你用什么身份和我谈,是我的妻子?白家的媳妇?还是裴家的女儿?你若想好了身份和我谈,以后可就不能变了。”
裴秀茵沉默了,她无法只坚定一种身份,她是贤惠的妻子,但也是孝顺的女儿。最为悲哀的是她很清楚即使她坚定了一种身份,也无人需要她的意见,无论是父兄或是丈夫,他们都只需要她温顺而已。
梁律师拜访了白琚琛。白琚琛听了开头就让他滚,他说:“白莞有什么话让她自己来和我说。”
梁律师眼里白琚琛犹如陈世美,他不亢不卑地说:“我的委托人并不想见你。”
梁律师被秘书赶出去许久,白琚琛都还气得手抖。
BJ白府这边,苏大状也没有遇见自己想象中的顺利。白老太太听闻白莞代理律师来到白府,还以为是白莞回家了,她拄杖迎了出来,却只见垂花门前站立着西装革履的苏大状一行人。白老太太在明堂里坐定,又请来了各房主事老爷们,苏大状这才开始条理明晰地讲起白志衍遗产的来龙去脉。他的助手一一出示了各项原始凭据,同时将誊写多份的银钱收支明细分发给在坐各位人手一份。在讲明白志衍的遗产早已全数交还了白家后,他开始提及白家人最关心的源远股份的处理,他说:“白莞小姐会将手中股份全数转与白琚琛先生,并辞去所有公司职位与董事席位。”
有人有异议,可他才想发声,白老太太一巴掌打在案几上,隐隐震怒。于是整个明堂又安静了下来。
苏大状望了望在坐不再发声的各位老爷们,他继续提到,为了表达这些年对于白家照拂的谢意,与自身行为的歉意,白莞愿意给予白家一定数额的赔偿,希望白家能合理地提出一个数字,并在收到赔偿金后签署一份《谅解书》。
白老太太说:“莞姑娘不欠白家什么,何有赔偿一说。”
苏大状微笑了起来,他抽出《谅解书》来,希望在坐各位可以在上面签字。可是偏偏又没有一个人肯动笔。于是他只好再问了一遍:“各位有什么诉求可以提出来,只要是合理的,我的委托人会尽力满足。”
白老太太说:“你和她说,回家吧。”
苏大状有些为难,他记得白莞最后的交待,她不想和白家再有牵扯。他劝白老太太说:“老太太,您的这种诉求没有任何意义。我的委托人也无法满足,您其实可以实际一点,比如要求一些银钱上的赔偿。”
苏大状发挥了他的辩才,口若悬河地开始劝白老太太不要感情用事,还逐条详解了钱财对白家的种种好处。
白老太太很讨厌油嘴滑舌的律师,她一拄杖:“滚。”
白府这两年里新装了电话机,苏大状离开后,白老太太给白琚琛拨了一个电话,说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还戴了老花镜念了苏大状的名帖,又告了一番恶状。她在电话里伤感起来,她说:“莞姐儿这样漂泊在外头,我死后怎么去见老三儿。”
当年把白莞送去族堂公审并不是白老太太的意思,她只是想把白莞揪到面前清清楚楚地问明真相,她最疼的老三儿和嫡亲孙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白公馆有黄贵等人把消息透回白府,白府一样有二心的仆役把消息往外透。族里的老爷们得了消息也都震惊了,一个骗子竟把他们耍得团团转,还能把整个白氏堂整得这般惨。他们推迟了赴上海参加婚宴的行程,一刻不停就浩浩荡荡杀来白府公报私仇。白老太太护不住白莞,她也未曾想护住白莞,她最终没有信守自己给孙子的承诺。
白琚琛温言软语地安慰了白老太太,放下电话后他推了晚上的应酬来找白莞,他带着白莞到外滩一家新开不久的法式餐厅吃海鲜大餐。白琚琛给白莞点了海鲜拼盘,生牡蛎和香煎扇贝套餐,而他自己则只要法式煎鸭胸肉套餐。从前在读书的时候,白琚琛周末带着她下馆子,她能一个人兀自吃得开心。现在她也学会了观察,才发现他们两人连吃上都不太同步。她最喜欢吃各种生食与海鲜,这两样白琚琛都不吃,他总觉得腥味。而他最喜欢的北京菜和各种京味糕点,她也不爱吃。他们是北方与南方人。
白琚琛开门见山地和她说,如果她愿意回家,他可以拿到谅解书,也什么都能商量。
白莞很异样地望了他一眼,她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以商务谈判的方式和她说话。他大约也是被逼无奈,她没想到非议会给他带来这么多压力。可是她摇摇头,她说:“如果苏律师拿不到就算了。”
她纠结了一会,又对他说:“清铎,如果我的流言给你造成困恼,你可以登报声明我们没有关系。”
他无奈地苦笑起来:“小莞,登报声明只会非议更多。你永远是源远的白莞,任何人提到你,都会说起源远,说到我,我们分不开。”
白莞也很无奈,他们之间有很多无法调和的矛盾,他想要的,她已经给不了了。她想起梁律师被秘书赶出源远的事情,转而说起了她想将手中源远股权原价转让给他,但是白琚琛一听开头就将餐具掷在桌上,脸色更是难看得紧。白莞见状也不再多言。两人于是沉默地吃着饭,偶尔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上一些闲话。
白琚琛点餐的时候没有特意选酒,交由了餐厅去配,于是每道料理,主厨都特意搭配了不同的酒品。白莞自大病之后便不敢饮酒,她要一壶玫瑰花茶,于是只有白琚琛一人独饮,后来他像是喝多了,拿着红酒杯看了许久,忽然问了一句:“小莞,……你还爱吗?”
白莞一吓,手中的茶全洒在裙子上,她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却又是窘迫地赶忙表起了清白:“我从前不懂事,真的。这几年早全改了。我现在待你清清白白。绝无二念。”
她急切的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是说什么鬼话,满脸的懊恼,白琚琛瞧见,哈哈大笑起来,眉眼竟都舒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