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这句话形容的就是瓷器刚出窑时的迸裂声,极其清脆悦耳,像一阵阵的风铃。
陈情自己家里是经营瓷器的,自然对玉碎声已经享受了很多遍。烧制瓷器的原料是作坊旁边山上的石泥,每日,这些工人们都要去山上挖凿石泥,然后和成泥浆,再将泥放在模子上,用手将泥做出想要的形状。这个步骤,是拉坯和修坯。接着,要给这些半成品上釉,釉也是由石英石等原材料按一定的比例配制而成,按烧制温度分为低温釉,中温釉和高温釉三种,又可以按颜色进一步划分。也曾有人说过,瓷器是玩泥巴的最高境界。
其实,不论是瓷器,读书写作,还是修建铁路,建造房屋,它们都有最高境界,统一为一个名词——艺术。
在很小的时候,陈情去观摩过工人烧窑,烧窑的工人灰扑扑的衣服,脸泛着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火,控制着温度。父亲就在旁边告诉她:烧窑得需细心、耐心,要是温度有一个不均匀,那这一窑的瓷器就成了次品。
彼时她站在窑边,看着窑里明晃晃的火,第一次体会到耐心的真正含义。
晚上躺在床上,回忆着白天在林家的生活,又不知怎的想起了烧窑师傅的脸,火光倒映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
第二天一天都是先生的授课,先生仔细的和她讲借贷,哪一些会计科目属于借,哪一些会计科目属于贷,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对于库存现金、银行存款、固定资产等概念,逐步开始有了印象。
晚上,秦桑推开女儿的房门,就看见陈情在桌前背书,书页薄书本厚,密密麻麻的字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秦桑认真的看了看女儿:“学这门功课,需要背这么多书吗?”
“是的。”陈情第一次被授课时老师这样和她说:“可爱的小姑娘,你知道把这门功课学下来,应该怎么学嘛?”
陈情想了想,觉得无处着手:“我不知道。”
“把这门功课学好,其实很简单”,老师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本课本:“把这个上面的内容全都背下来”,然后又拿出一本习题册:“把这个上面的题目做三遍。”
“是这样吗?这倒和爸爸和我说的不同。”
“哦,你爸爸也学会计?”老师有点惊讶。
“他是和我说外国的教育,其实注重孩子的天性,比较自由开放,不像我国老师爱布置作业的。”
老师听完,意味深长的和她说:“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你爸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精英教育,向来不是如此。”
把书背下来,把题目做三遍,说起来轻轻松松,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我爸爸当年,也就是你爷爷,他看的书比这个还要多。我没有这样的耐性去学,继承他的衣钵,身体也不算好,总是病病歪歪。小情,我看着你,就有些羡慕,我当初怎么就没有这样努力呢?”秦桑摸了摸她的头,低低絮语。
“你不要下来了,我把饭菜端给你,你在这里吃,记得早点休息。”秦桑有些骄傲,又有些慈爱的看了看她的女儿,转头出去了。
秦桑在厨艺上一向用心,晚饭是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汤是酸笋老鸭汤,用的是五年的鸭子,肉并不滑嫩,但却也不柴,十分有嚼劲。菜是正当季的素菜,翠绿的蚕豆,翡翠般的油麦菜,小小的两碟子,十分可爱。
陈情舀了一勺汤,果然十分鲜美。一碗汤下肚,整个人都有些暖融融的,陈情难得的放空思绪,向远处眺望。
已是入夜时分,街上大多店铺都关了们,还有三三两两的几家亮着火,歌厅舞厅倒是一片喧闹,与这四周的寂静有些格格不入。
晚风吹了过来,带着些湿润的微凉,陈情打个哆嗦,关上了窗。下楼时听见宋妈絮絮叨叨:“这世道不太平,先生的生意也受影响,不能早回来也是常理,太太宽心。”
秦桑低低道:“关心则乱罢了。这世道不太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什么时候,这些外国佬能走呢?前两天又说街上抓了人,说是什么,对日本人不尊敬。”
“那些人抓人,需要什么理由的,随口一编,人想杀就杀。”宋妈又道:“太太先去躺着,先生回来我就喊你。”
陈情从楼梯下来:“宋妈,我想喝水,我扶母亲上楼去,你送上来。”一面说罢一面扶秦桑上楼。秦桑低低咳了几声:“妈自己走,不用扶,这两天倒春寒,是叫人不舒服。”
陈情应了声,和母亲上了楼。回房时,嘱咐道:“母亲不要忧思过重,世道是不太平,但咱们家终归没那么快受影响。”
秦桑拉住女儿的手:“还是有些担心,你父亲天天在外面早出晚归,哪里就一点不受影响?你和林家婚事能快点成,妈也放心些。”
陈情就笑:“婚姻大事,哪是一天两天的功夫?眼下,倒是还有件事,宋妈有双儿女,算算年纪,也到了上学的时候,前些日子宋妈和爸说想接过来上学的。”
“要接过来上学,事情倒也不难办,只是家里多两双筷子,几口饭的事。你爸爸那边是什么意思?”
“爸爸是说,让我告诉你一下,如果你觉得好,那就好。”
秦桑就笑:“什么不好呢?”
恰逢此时宋妈上楼,陈情接过茶水:“你有空就把孩子接过来吧!”
宋妈连连道谢,又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