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织锦在家里更加小心,也不是为了宋亭文,主要是自己不想再被罚了。
到了七月安阳的天气就变得很奇怪了,有时候早上明明还是很好的,只是有些热,但是下午就开始下雨了。宋亭文和宋元礼中午很少回来用午饭的。她每天也没啥事儿干,只好看些报纸有时候托宋亭文带些书回来。
是初四回去了一趟沈家,她上午回去的,有白芨和明环跟着一起。她收了些之前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然后躺在床上看小说,跟没出嫁之前一样,吃了午饭过后就开始下雨,下了可大的雨,雨珠迸到了房间的地上,风还凉飕飕的,她开始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不一会儿,她听到大厅有些闹哄哄的,白芨就跑去看,回来了之后告诉她,“老爷说来了客人,让小姐在房间待着。”
“哪一位客人啊?平时谈生意不都是在店里么?还特意到家里来啦?”她穿上鞋,关了窗子,想要去看看,白芨有些慌张。
客厅里是梁旭川和他的妻子,沈青山不在,大概他们在等。
她怔在原地,心情复杂。
梁旭川见到她很是高兴,“嫒音,这是我同你讲过的,我那位最出色伶俐的女学生,也是沈家的小姐。”
她尴尬地点了点头。
“织锦,这是我的妻子,穆嫒音。”
穆嫒音打量着她,“沈小姐好生漂亮啊,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生养的,听阡山说,书也读的好,人也聪明伶俐,那位娶了沈小姐的可真的是要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才是。”
“娶她的那几天确实高兴得睡不着觉,”宋亭文撑着伞从门口走进来,收了伞走到她身边来,搂住她的腰,“她是世上最好不过的女子,娶了她,我确实高兴得好几天都没睡着觉。”
沈织锦看着他,好像这一刻他真的很威风。
“下了这么大的雨,你上午出了家门就一直没有回去,可让人担心,我就来岳父家接你。”
梁旭川和穆嫒音面面相觑,沈织锦心头一暖,她总是在这样窘迫的情况下说不出话来,不,准确来说,是在梁旭川面前。
四个人在客厅里坐了些时候,梁旭川开始大刀阔斧地谈起来国内形势,“我和我家夫人从昆明过来时,看到许多人已经有了一定立场,不知道宋总督的长子对此有何见解。”
宋亭文听到“长子”二字皱了一下眉头,他十分讨厌别人以宋家长子来称呼他,并且眼下形势太乱,说错一个字可能都会带来麻烦。宋亭文预备开口,她率先替他开口。
“梁老师这话问得未免太有目的性了,他只是在跟前帮着一些小事,哪顾得上立场不立场的问题。”由她作答,很合适。
正说话间,她的父亲回来了。
几个人吃了晚饭过后就预备回去,沈织锦穿着纱裙,风一吹就飘起来,好看得不成样子,她低着头,在他旁边等宋家来接,闷闷不乐的样子。
宋亭文问她,“怎么回家来也不开心?”
沈织锦摇了摇头,突然抬头问他,“你站在哪一边?”
“我站在我家太太这边。”
“宋亭文,我跟你说认真的呢。已经七月了,这些日子来,光看报纸就知道了不少变动,上个月十五号美国不是还拟将庚子赔款中的款项还给我们,发展文教事业么?你在父亲手下工作,所以我想问问你心里有没有立场。”
“我的傻夫人,你以为梁先生今日为何带着妻子突然来拜访岳父,凑了巧跟我们同一天?”
她仔细想了一想,眼睛突然亮了,“梁先生是想通过你拉拢父亲?可是他以前不屑于做这些事情的。”
“人都是会变的,况且这几年变动太大了,不改变的话很难在这世道活下去。梁先生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是他读的那么多书总要起些作用的。”
沈织锦更加难过了。那个浑身透着一股子书香气温文尔雅的梁旭川,好像再也找不见了。
“宋亭文,我们去喝酒,晚一些回去。”她的眼睛有点红红的。
宋亭文看到她还没掉下心里被揪的疼,“好,我们晚一点回家,我们去喝酒。”
她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喝了好几杯,脸蛋红红的,指着他的假辫子,“宋亭文,你的假辫子怎么还不取下来,可碍眼了,香港人都不留的。”
宋亭文去捂她的嘴,四处张望了一下。
她推开他,开始说些零零散散的话,“宋亭文,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是你非要娶我的,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被人逼迫的感觉,我之前喜欢梁老师,他很温柔地教我国文,可是他怎么就变了,我怎么也想不通。”
她掉眼泪,一边抹眼泪一边喝酒,“好难喝的酒,好苦好涩。”
宋亭文听到她的话,心里一阵阵地抽痛,无奈地去抢她的杯子,“不好喝就不喝了,我们回家。”
她摇摇头,“我以后会试着爱你的,虽然我们的初遇一点也不美好。宋亭文,我今天才意识到,我是你的妻子了。”
宋亭文抱着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双手软软地挽住他的脖子,她喝得不多,但是醉的厉害。
宋亭文明日又要在练兵场举一上午的枪,他的虎口已经有了茧子,今天握她的手时,还怕会硌着她所以换了只手。
他看着她,用手指抚着她额前的碎发。天花板的灯不太亮,但是她整个人在发光。宋亭文俯下身,想亲一下她的额头。
有人敲了门。
“少爷,总督请您去一趟书房。”是宋元礼身边的徐士崇。
宋亭文给她盖好薄被,自己去到宋元礼的书房,刚一进书房,就结结实实挨了宋元礼的一巴掌。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
“谁让你今日去沈家的?!还嫌我的麻烦事儿不够多?那些粗陋文人的心思恶毒得很,你娶那丫头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一点一点的话刺痛他,他也才只是二十出头的少年。
“你及不上亭瑞。”宋亭文抬眼,看向他的父亲,宋元礼的脸上都是惋惜,他一直以宋亭瑞为傲,宁愿自己亲手送走亲生的孩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自生自灭。
“父亲,我没有想过要回安阳来,自打您将我送去重庆,我就未曾想过能再回到这里,如果大哥没有出意外,您也没有想过要将我接回来培养。娶妻生子是我唯一自己做的决定,您都在这个决定上加了条件。您从来没有爱过我,我亦无话可说。您且等着看,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