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宋家门前,天色暗暗的,一个穿着袄裙的女娃娃走到她跟前,眼睛亮亮的,扎着两个冲天小辫儿,很是可爱。
“我可以吃板栗糕嘛?”
她忍不住给小娃娃拿了一块,“当然可以。”
小娃娃吃着吃着,就也递到她嘴边,“母亲也吃。”
她愣在那里。
突然一下子狂风大作,几个看不清脸的人过来,要把小娃娃抱走。
“母亲为何不要我?我很乖的,囡囡很乖。”哭声越来越远,她鬼使神差地想去追,发现没有力气。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昏睡了许久。
宋亭文一直守在她床头,她闭着眼一直在喊,但是一直没有睁开眼。宋亭文握住她的手,她才安静下来。
沈织锦落了胎。她原本胎心不稳,身体也不好,又受此打击,孩子没能留得住。
外面也不太平,很难想象到,这个世道里会有人安然无恙。
在第四天中午,她总算醒了过来。
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她睁着眼,觉得整个人空了很多。
宋亭文看到她醒了,忍不住掉了眼泪。
她看到宋亭文的下巴上长了青色的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脸色很不好。可是她想起来,那个牢房的场景。
沈织锦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小腹,心头一紧,“孩子,我的孩子!”
宋亭文去捉她的手,“嫣嫣,孩子没有了,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她开始缄默,眼角淌下眼泪来,“宋亭文,我们到这罢。”
“我跟你,走不下去了,我不能,看着一个个你我在乎的人,都死在我面前。”
宋亭文摇头,他想起来要娶她的前一天晚上,那天晚上他高兴得没睡着,外面的下人也在张罗,大红的布巾挂在门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全都是她。
沈织锦不去看他。
宋亭文忍着情绪,捉紧她的手,“嫣嫣,等过一些时候,太平一些,我们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
沈织锦没有讲话,半天才开口,“宋亭文,我嫁给你,并非偶然,其实之前听到家里的人说过,我们定亲之前就算过,说是八字不合,你说八字不合也是可以的,现如今,明桓珏,先生和师娘一个一个死在你我面前,你的心里没有一丝感触嘛,我们的孩子也没有了,我们没有必要在一起了,果真应验了八字不合的话,你我都是接受过外来教育文化的,如今却偏偏折服在了这里,看来,这是上天的安排。”
宋亭文心里疼得说不出话,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宋家。
从那之后,宋亭文也不经常回家来。
她每晚一个人开着灯睡,睡不着的时候就去他的书房里找书看。
十一月的时候,天气就很冷了。
她在书房看《莺莺传》的时候,听到脚步声,有些拖泥带水的,直直去了卧室,她忙去看,宋亭文一身酒气躺在沙发上。
脸红红的,她凑近一些,他身上有女人的那种廉价的脂粉香水味儿和酒味儿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很难受。
沈织锦心里介意起来。
“明环,打水来给他洗漱,收拾一间偏房出来。”
宋亭文突然紧紧拽住她的手,“沈嫣嫣,我不会和离的,我绝不会同意和离。”
“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宋亭文又放开了她的手。白芨走进来,打破僵局,“大夫人让你去她房里说话。”
沈织锦点了点头,匆匆去了。
纪氏戴着抹额在床边坐着,她失去了孙子自然难过,但是生了病人也看着没精神。
“母亲。”
纪氏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坐到身边。
“织锦啊,没了孩子固然难过,但是把身子养好,以后还会有的。”
她点点头。
“我知道亭文最近不怎么回来,你们闹别扭了。我的身子骨最近也不大好,只怕是见不到你们有孩子的时候了。亭文这孩子,当时给他找了许多官家的女子,出身好又能对前途有些帮助,他志向不在做官上,当时铁了心要娶你,在他父亲的书房门口跪了很久,大概是一整夜,于是又来求我,说是娶不到你,宁可一辈子也不娶别人。
我从小没有看着他长大,因为要给亭瑞让路,他一出生没几个月就被送去重庆,离我那般远,我中间去看过他几次,下大雪了也要去学堂,也要跟着冯易辰练些把式,他从来都没有要求我带他回来,每次问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也说没有。唯独要娶你,他求了他的父亲又来求我。于是我们上你家里提亲,这才成了这桩婚事,织锦啊,你是他最亲近的人,希望你能多体谅他一些。”
沈织锦看着自己的手。
可是,心藏枯木春不逢。
她回到卧室里,宋亭文已经走了。
去了偏房。
夜里一场风雨,她冷得缩了缩被子。手脚都是冰凉的,很大的雨,敲打着窗棂。
宋亭文披着外衣走进来,走到床边,把外衣盖在被子上,钻到被子里来,床上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宋亭文靠着她,想把她捂热一些。
她也下意识地靠着他近一些,宋亭文忍不住在她的眉眼间落下一吻,这些日子身边来来去去了许多个女人,或艳或俗,在他身边辗转,可是越这样就越发想念沈织锦的笑,他的妻子,是世上最美最婉约的女子,哪怕生着气皱着眉都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宋亭文叹着气,闭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