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尔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忙跑进里屋,去叫醒杨。
客厅里,杂务科的大伙和邻居们站成一堵厚墙,开始向外面挤压记者:“啊,那你妈真是你妈?”
高瘦记者早见惯了被激怒的亲友团,只把镜头伸过人缝,尽力搜寻杨的身影:
“我们有准确情报,杨上尉其实就是腐朽王朝,隐藏在大人马联邦里的那颗寄生虫。”
说着,他还打开了电话的视频通话。下一秒,雪儿的3D身影,就从记者的电话上,投射到客厅的地上。
她看起来,似乎正在户外。除了一顶带着绒绒球的粉色雪兔帽和两只同色手套,还穿着一件深灰色千鸟格的中长款大衣,露出两支皮靴来:
“大家都被那个人骗了!他根本不可能是杨万城的后代。杨万城的儿子杨岳是抱来的养子,是欧洲系后裔,他妻子克拉拉-杨也是欧洲系后裔,不可能生出亚洲系长相的后代。”
说着,雷阿尔曾在第十一分队见过的那幅大照片,作为证物,被展示了出来。
末了,雪儿还拿出一张湖蓝色卡身的出生证明:
“他的出生地,是腐朽王朝的首都无忧星。他也承认,‘母亲’是第四王座的御医。这个人之所以比一般人聪明,正是因为他是基因优选者的后代。”
杨呆了,他母亲明明说:他是生在贝塔15号上的。那张蓝卡出生证,只是一个还在王廷的朋友,送给父母的礼物。
而且,这张出生证,早在埃尔斯父子偷走自己第一次高考成绩时,就被人没收了。雪儿又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他还没来得问,一个青年军官邻居先忍不住了:
“罗纳尔小姐,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这些都是些没关联的巧合!”
电话那头实时互动的雪儿,似乎早想到有人会这么说,她立即抛出了一个、连杨都无法直斥巧合的证据。
这是一份DNA检测分析报告。
虽然被检测人的姓名处是空白的,但贴着福报被打肿了脸、身上捆满了泡沫的照片。
报告显示,被检测人只有不到五分之三的人类基因。经过大数据比对,他的基因样本,跟日灼生物与超进化博物馆最近获得的、一份初代虎牙族的基因图谱,十分相似。
“这是安全委员会……花了五个半月才得到的结论!虎牙族只守护王座们!王朝的蛆,你不能再继续伪装了吧?!”
雪儿激动得脸颊都发红了。
“可……福报是虎牙族,也不能说明杨是‘皇子’吧?你怎么不怀疑宝音呢?”
胡子哥和杂务科其他人宁可相信,偷奸耍滑的宝音才是腐朽王朝的腐朽后代。
雪儿冷笑一声,把机会留给了一个梳着刘海儿的小尖脸男青年。他是《虎牙族:王朝暴政的工具人》这本科幻小说的作者。
“呃……大家如果阅读我这本专著,就会知道,虎牙族跟其他改造人一样,会映射主人的性别。比如暴君和她的管事安娜-罗曼诺夫,又比如第四王座和她的侍卫长阿胡拉-阿里曼-玛兹达。既然这个叫‘福报’的虎牙族展现的性别为雄性,那么他主人也必然为男性。”
小说家话音刚落,那个高个记者眼尖,就从人堆后面发现了杨:
“寄生虫,你就是因为谢尔盖和王朝合流,才专门去塔兰行星救他,还假装是拯救百姓的吧?”
没等杨回答,另外一个女记者也要钻过人墙:
“你把309万人运到木荻,是不是为了拖垮当地经济,制造附属行星和联邦行星间的矛盾?!为腐朽王朝侵略我们自由民主的大人马,做准备呢?”
其他记者也想发问,但他们被七、八个穿着绿色军装的宪兵,打断了。宪兵们强行分开叽叽喳喳的记者,把杨带出了军官宿舍。
一分钟后,“王朝寄生虫冒充联邦英雄”作为突发新闻,和“雪诺恩上校就是军需案幕后黑手”的故事,一起冲上了联邦热搜头条。
看着这一切,坐在公园秋千上的雪儿,捂住了嘴。眼泪,饱含着初冬的辛辣气味,流过她软软的下颌。酒红色枯草和阴晴不定的天空下,前司长的千金对着新闻里的杨,痛苦地挥挥手:
“再……再见,杨……呜呜呜……”
作为爆料者,她不但清楚自己做了雷阿尔的工具,而且,对故事中的环扣和资料的可信性,也抱着深深的怀疑。
只是父亲死后,她对生活已经没了指望,只想尽力抓住与过去相连的物件。如果抓不住,则希望他人也不能夺走它们。
出于这种心理,雪儿选择毁掉杨,以免比她有家世的可爱女孩,像她当初从莉莉-贝茨手里抢人那样,夺走杨。
此时,贾南德副委员长大宅里,男女亲眷们也对杨的落马,露出了惊惧。
不少人甚至低声议论,贾南德家族的运气实在好:万一今天杨接受了午餐邀请,来和罗霖相亲成功后、再被揭发,那么他们贾南德家族又该如何自处?
看着这帮势利眼,雷阿尔直接站起来,告辞了。
在他心里,只感到一种微妙的酥麻:杨在获得一切后,终于跟他一样,跌回到肮脏的现实中。大家作为朋友和同届毕业生,又重新回到了一条起跑线上。
等雷阿尔回到家门口,迎头看见一头红发,在高级公寓的古铜色门前一闪。
他立即摸出电话,直接打给了爱丽沙。果然防火梯的拐角,就传来两声电话铃响和一声气急败坏的踢门声。
“别躲了,有什么要和我说?”
金发公子一边开门,一边招呼他的激情爱人也进屋里去。
爱丽沙应该是刚从超市下班,穿得不像平时那么奔放,火焰似的头发扎得很低,再加上一件白色短款羽绒服配浅色毛裙,小巧柔顺,叫公子看着很顺眼。
她进到雷阿尔那间四面八方、连地板都是镜子的门厅,也有些怯步:
“我……妈妈说,她好像看见泰尔回来了。”
雷阿尔从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咕嘟了两口:“然后呢?”
好像他早知道了泰尔-比-泰罗从“培训农场”逃回来、要向自己寻仇的消息。
爱丽沙低下头:
“他既然回来了,不如……就当从不认识,好好生活吧。”
显然,她是在影射今天雷阿尔借刀杀人、害杨倒霉的报道。
雷阿尔耸耸肩:“我从不主动害人。”
红头发美女低声嗯哼了一句,像在说:“是吗?”
这种态度激怒了雷阿尔。他一拳砸在爱丽沙跟前的镜子墙上:“我没害过任何人!都是别人来害我的。”
然后,他就逼爱丽沙盯住他现在的这张脸:
“你以为,我想顶着这张雪儿哥哥的脸生活?!看见它,我就做噩梦!”
金发公子呲出犬牙,他的眼前,好像不再是爱丽沙,而是罗纳尔司长临死前红肿的脸:
“希瑟尔,希瑟尔……”
这时,公寓的管家打内线电话通知雷阿尔,朱亮夫人的沙龙,今晚将在“雨夜星海”会所举办。卫将军的太太专门提到了他,所以朱亮夫人叫管家通知雷阿尔务必出席。
雷阿尔打发完管家,才看向爱丽沙:
“算了,你以后也离我远点。省得被我害了!”
说完,他就进浴室冲凉,然后打开普通四口之家大小的衣帽间,仔细搭配今晚的衣饰。
不过,管家没有告诉雷阿尔,常扮演贤妻良母的卫将军夫人,怎么得了空闲来看望自己。那是因为军事委员会和耶伦委员长都得到消息,王朝东部战区的舰队选择取道贝塔星系,明显是要直击日灼或月昀,大人马联邦最重要的行政区。
联邦的最高权力机关,不得不紧急召开扩大会议。在日灼的中将及以上级别的军人,都收到了列席邀请。
罗纳尔司长死后,五星上将们也没了有本事的代言人,不得不亲自出席。
大国民议会整栋封闭,30楼全层更是一步一队的保安,全穿着黑色的西装,带着耳麦对讲机。深酒红色的大会议室里,呈放射状、摆好了54张舒服的皮椅子。
阮委员比耶伦委员长的秘书还贴心,亲自为委员长准备好了、可能会讨论的各种议题资料,却还是被耶伦白了好几眼:
“阮委员,请坐好!”
中年超人模样的大人马一把手,敲着桌子,不安地看向掌握军方的老虎们:
“现在讨论正题……有消息显示,王朝东部战区派出8900艘战舰和将近2万艘补给舰,直插联邦的心脏,大家认为怎么应对?”
军事委员会的七位主要成员,这才抬抬眼睛,表示领委员长拿死了的雪诺恩、顶贪污案的情分。
“我们也有储备,可以再动员出1000艘战列舰和500艘巡航舰。”
“但是……腐朽王朝的南部战区还有……”
繆拉-雪诺恩上将咳了咳:“委员长不是还有谢尔盖的力量吗?跟我们哭什么穷呢!”
所有的人都脸色一凛。
阮委员想站起来打圆场,但是看看耶伦鼓出的额角,屁股又慢慢坠回了座位上。
“难道议长大人不是为了摊薄我们,才叫谢尔盖回来的吗?还不惜让那个叫杨的老实孩子顶缸!”
繆拉-雪诺恩原本就是个说话毫不介意的人。现在家里的嫡支死了,他以后就是雪诺恩家族代表,说话更是要高声大气。
耶伦看看军方七头老虎,真恨不得唤谢尔盖进来,把他们一个个咬死。
第二位上将跟着发言了:“我现在担心的,不是已知的王朝南部和东部战区,而是常纪元那边。如果说,他手里的兵力是烈火洛克和雷艾的总和的话,那么他少说也会有两万的战舰,1000万战斗人员!”
阮委员终于抓到了机会:
“贝蒂多总参谋长,不是说战前比后勤补给,打的是钱粮供应吗?!我们现在这方面比王朝也不弱,而且王朝这么早发动全面战争,单士兵战时军饷一项,就要每天至少42亿以太币,他们怎么支撑?我们可以以拖待变嘛!”
这话刚说完,耶伦派几个文官就发出了同意的声音。
但是,耶伦却看着上将们,没有出声。老虎们都低着头,盯着暗红色的地毯。于是,他只能看向左边圈椅里坐着的自由人卫将军:“卫将军,您的看法呢?”
消瘦的老好人二星上将看看阮委员,又看看更高阶上将们,欠欠身:“阮委员的确高论。开战也是瞬息万变的事情……”
他是在委婉地说:我们不可能等敌人全部调动起来、再集结,那样就会被消灭在炕头上!更何况,从经济总量看,王朝是大人马的十倍,一个十分之一的小经济体,要怎么耗过一个十倍大的巨无霸呢?!
所以,常纪元那个中学数学老师才按兵不动,因为他也知道:战争这只巨兽不但吞噬人命,更吞噬巨大的社会财富。一旦一击不中,则可能拖垮整个国家。历史上不乏百战百胜,却最后亡国的惨痛教训。
“那么,或者我们可以向王朝内部打入一个楔子?”被临时唤来旁听的戴德梁前委员小声建议。
大家都看向了他。
耶伦立即意识到了他的旧日锦囊:用“皇子”去和魏德龙伯爵媾和。现在既然有很多证据指向杨就是“皇子”,那么为什么不用他去和摄政谈判呢?然后,再用摄政的手,摆平大人马自己的军头们。
开国之父们中罗杰斯-梅尔的曾孙,也在军事委员会的上将中。这个不到65岁的小个头,敲敲两支中指,环视着一屋子的政治人才,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耶伦终于向陷阱,迈出了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