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暴君

　　钟楼，那是几乎每座城堡都有的东西。

　　但是无限王宫没有。

　　许多年前，无限王宫那高耸入云的塔楼顶端，便是它的钟楼。但是第二次帝国战争结束之后，曼陀罗国王就把它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卧室。从那以后，曼陀罗国王就一直住在那里，常常数个月都不曾下塔楼一步。

　　无限王宫因此再也听不到钟声，仿佛陷入鬼寂。

　　“哈……哈，这该死的塔楼真高，每次都要累死我了。也不知道那个老不死的是怎么受得了，住在那种地方的！”

　　曼扎沿着旋转楼梯一直往下走，因为天气愈发寒冷，他穿上了厚重的毛皮大衣，但也因此加重了身体负担，让他更加疲劳。

　　“嘿嘿……嘿嘿，不过没想到，老不死的这次居然交代我这样的工作……好久没有接到过这么有意思的工作了！嘿嘿，哈哈哈……”

　　曼扎正要开口大笑，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下，前后上下顾望了几轮。

　　“哼，差点得意忘形了，这里到处都是眼线，可不能被他发现我这样叫他……咳咳，叔叔，叔叔，我亲爱的叔叔~”

　　正当曼扎说着的时候，他前行的路上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罂粟骑士。

　　“曼扎先生，您走过了，大厅在上面一层。”罂粟仍然穿着一身几乎密不透风的铠甲，对曼扎说，“再往下是地牢。”

　　“你听着，我现在就是要去地牢。”看到罂粟，曼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似乎连刚才还在抱怨的疲惫都忘记了。

　　“陛下有命令，谁也不许靠近地牢。”罂粟用冰冷的声音说。

　　“哦~那你看看这是什么。”曼扎伸出手，把一张纸递了过去，脸上笑得更得意了。

　　罂粟接过纸，看了一下之后说：“抱歉，曼扎先生，我会带您去地牢的。”

　　“不，不需要，”曼扎摇头说，“把钥匙给我，我要自己一个人去。”

　　罂粟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因为戴着头盔，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怎么，你想违抗国王陛下的命令吗？”曼扎说。

　　“不，先生。”罂粟回答，然后从腰带上的皮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交到曼扎的手中。

　　曼扎结果钥匙之后，继续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走。大概走了两三圈之后，他来到了一扇铁门前。然后他把罂粟给他的钥匙，放进了已经有些生锈的锁孔里。

　　铁门被打开了。

　　一盏灯光射入了房间，已经习惯了黑暗的铃兰，本能地举起手护住双眼。

　　“下午好呀，利利安的女皇陛下。”

　　自从囚禁到这里以来，铃兰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话。她放下手，慢慢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穿着毛皮大衣、手里拿着一盏烛灯的男人向她走来。

　　烛灯并不明亮，但对铃兰来说依旧太过刺眼，疼得她流出了眼泪。

　　“哎呀呀，亲爱的女皇陛下，是不是一个人待太久了，看到我一下子感动得哭出来了呢？”

　　虽然男人叫铃兰作女皇陛下，可是他的语气里只有轻浮。

　　“你……是……谁……”铃兰开口问道，因为太长时间没说话，她甚至忘记了要怎样发声，短短几个字停了好几下才说出来。

　　“记性那么差可不行哦，”男人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两个月前，我们不是已经在王宫大厅里见过了嘛。”

　　这时，铃兰才勉强从强光中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那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笑容中露出尖锐如野兽般的獠牙。她记忆中似乎见过这个男人，但她已想不起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了。

　　“曼扎，千镇未来的国王。”年轻男人提醒道。

　　说完，他整个身子前倾，几乎将坐在床上的铃兰完全罩在自己身下。他的脸更是凑近到了铃兰的面前。他的眼睛随着笑容微微眯起，缝隙中的双眸微微移动，让视线爬过铃兰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如果是以前，铃兰一定会感到一股恶寒，然后不顾一切地从这个男人身下逃开。

　　可是现在，她却只是抬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表情木然地与他对视，仿佛像是已经失去了心智的提线人偶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男人——曼扎大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已经被那个老头玩成这样了呀。”

　　铃兰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抬头看着曼扎。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蠢，多难看吗？这副惨样，简直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亏外面那个骑士还把你称作‘女皇’，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曼扎笑着说，“怎么？不相信？那你看一下这是什么？”

　　曼扎说着，从手里拿出了什么。

　　那是一面镜子，虽然镜面很小，但是足以把铃兰整张脸映照在里面。烛光之中，铃兰的脸色苍白、头发蓬乱、连那双一直像蓝宝石般明亮的眼睛，也已经变得黯淡无光。

　　曼扎没有说错，这副模样，连纳西索斯街头的乞丐都不如。

　　不过正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铃兰的脸上渐渐地恢复了一丝生气。

　　“你……是专门来……羞辱我的吗？”她的声音虚弱，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

　　曼扎愣了一愣，接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下一秒，他一把抓住了铃兰的衣领，将她向后压在了墙上。

　　因为后脑的撞击，铃兰发出了一声悲鸣，眼眶里还未来得及流下的眼泪瞬间四散开来。看到铃兰痛苦的反应，曼扎脸上的笑容便又回到了脸上。

　　“哈哈哈哈，没错，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来羞辱你的！你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反抗我吗？”曼扎高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很快就要死了，那个老头子马上就会杀了你的，到时候帝国的皇冠就会属于那个老头子，也就是说早晚会属于我了！”

　　铃兰被揪住衣领并按在墙上，疼痛让她面容微微扭曲起来。

　　曼扎微微眯起双眼，在极近的距离上再度把铃兰打量了一番。这一次，他的视线不再是爬过铃兰的脸。

　　“虽然还是个没长熟的小姑娘，可一想到你是被称为‘女皇’的人，我就不由自主地兴奋呢。”

　　接下来，曼扎在铃兰面前第三次露出了笑容，笑容里满是狂妄，以及无法掩饰的淫邪。

　　“你知道吗？那个老头子说了，我可以随意处置你，不管做什么都行。”

　　铃兰听懂了这句话，也看懂了曼扎的笑容。这一刻，她才稍微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试图挣扎，却被曼扎牢牢抓住。

　　“来吧，让我来享受一下石斛兰的女儿吧！哈哈哈——”曼扎大笑着，一只手仍抓住铃兰的衣领，另一只手将烛灯扔在一旁。

　　然而下一秒，曼扎的表情却变了。

　　“什么……这是什么……啊！啊啊！恶心！恶心！太恶心了！”

　　仿佛是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曼扎慌忙从铃兰身上逃开，后退的时候甚至踩到了刚刚扔下的烛灯，差点摔倒在地。

　　铃兰一开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暴露出来的并非想象中少女那细嫩的肌肤。相反，那是一道巨大的深褐色疤痕，仿佛一条像狰狞的毒虫，嵌入在苍白的皮肉之中。倘若在日光之下，这道伤疤还没那么吓人，但是在昏暗的烛光中，它显得愈发可怖。

　　曼扎此刻在地上不停地用力擦拭着，试图把沾在上面不洁净的东西全部擦掉。足足半分钟之后，曼扎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捡起地上的烛灯，发疯般地大叫：“你这个怪物！怪物！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烛灯的底座是金属制的，虽然不足以和刀剑相提并论，但用来杀死一个虚弱的小女孩绰绰有余。

　　这时，铃兰终于从床边爬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惊过刚才的挣扎，唤醒了心中的某些东西。此刻铃兰蓬乱的长发间，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也映照出了摇动的烛光。

　　“去死吧！”

　　曼扎大喊着，抡起烛灯，朝铃兰扑了上去。

　　就在这瞬间，一个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了曼扎的身后。黑影伸出手抓住曼扎，在曼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他先拽到了地上，然后再重重地甩出去。曼扎的身躯随即撞在房间的石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然后再是曼扎可怕的惨叫。

　　“哇啊啊啊啊啊啊——”

　　在曼扎的惨叫声中，那个黑影变得清晰起来。

　　是骑士罂粟。

　　铁门重新关上了，曼扎也好、罂粟也好，都消失在了门外，铃兰的世界又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过，此时的铃兰和曼扎出现之前的铃兰变得不一样了。

　　在黑暗中，她抬起双手擦去泪水。

　　刚刚那个几乎已经失去心智的人偶，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没过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再度出现，而铁门也再一次被打开。

　　现在，映入眼帘的灯光，似乎不再那么刺眼了。

　　“请随我来吧，女皇陛下。”打开铁门的人——罂粟骑士对她说道，“千镇的国王，曼陀罗陛下要见您。”

　　铃兰想了想，似乎在回忆什么。几秒之后，她终于记起来了，挺起腰身，像当初老师教她的那样，微微向罂粟低头，用虚弱的声音回答：“好。”

　　铃兰一手抓住上衣，一手提起那长长的裙摆以免妨碍走路。她还记得，自己身上这套肮脏、破烂、甚至还带着些许酸腐气味的衣裙，是当初在利利安加冕时的礼服。

　　她跟在骑士罂粟的身后，一步一步往上走。

　　长长的旋转楼梯，似乎没有尽头，每过一圈，体力就多消耗一层。再加上长期的监禁生活令铃兰身体虚弱，不久之后，她双腿渐渐发麻，喘息变得急促起来。

　　罂粟没有理会铃兰，继续往上走。

　　即便是铃兰也注意到了，这个骑士身负重甲，一路上来却丝毫没有喘气，完全没有疲劳的样子。

　　接下来的路愈发艰难，铃兰甚至觉得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向上走的动作。有一瞬间，她连裙子都提不动了，于是一步踩在了裙摆上，整个人朝前扑倒下去。

　　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阶梯上，阶梯是石头做的，一道道棱角坚硬又冰冷。

　　罂粟注意到身后有状况，他回过头来看铃兰。而在他看到铃兰之前，铃兰就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怎么了？”罂粟用冷冰冰的声音问。

　　“没什么。”铃兰用虚弱的声音回答。

　　罂粟听了，便又继续往上走去。

　　又向上攀登了数层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了楼梯尽头。

　　“请女皇陛下在此稍候，我去通报曼陀罗陛下。”罂粟对铃兰说。

　　铃兰没有回答，不是因为她不想回答，而是因为她看到此刻眼前的景象后完全怔住了，忘记了回答。

　　这里再也不是被石壁环绕的幽暗通道，而是怀抱在星空下的露天平台。这是她在黑牢里被监禁数日之后，第一次看到繁星的光芒。

　　而比繁星更耀眼的，是在她眼皮下，如星空倒影一般的世界。

　　这里，是无限王宫的顶端，站在这里，千镇的一条条溪谷、一座座山峦都变得那样渺小，尽收于她的眼底。溪谷之中，人类世界的灯火聚集成一个又一个城镇和村落，顺着纵横交错的溪谷，在冬至的寒风之中，由近向远不断延绵。

　　传说中，曾有一位旅者看到这样的场景，便停下来数起灯火的数量。可是他无论尝试了多少次也没有数出来，后来他在游记中写道：

　　“千颗繁星、千座村镇、天界倒影、凡间银河”

　　这便是“千镇王国”一名的由来。

　　铃兰呆呆地在这里站了许久，连自己的疲惫和虚弱都忘在了脑后。这种感觉就和她数个月前，登上利利安城墙，看到那东方之都的繁华盛景时一样。

　　“难怪……我们人类会为了权力而争斗不休……”

　　从未追求过权力的她，却自言自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罂粟回来了，他对铃兰说：“女皇陛下，请进去吧。”

　　铃兰转过身，这次出现在她前面的，是一个小房间的木门。

　　门打开了。

　　这是个狭长的房间，进门之后只有很窄的通道，两旁摆着许多各种各样的人物画像。这些画像里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年轻人。喜欢绘画的贵族有很多，却鲜见有人会把那么多的画像都放在房间里，铺满了整个墙面的。虽然这些人物画非常精美，但如此多的脸谱和目光，在黑夜里汇集在一起，盯着每个走入房间的人，让人不寒而栗。

　　在房间的最深处，一张破旧的椅子和一张狭小的床铺就放在那里。

　　看起来，这个房间的生活环境，比那些寄居在洞穴和废屋里的流浪汉好不了多少。换做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无限王宫塔顶的那个卧室，竟然是这样一副简陋的样子。

　　毕竟，这个卧室是千镇王国国王生活了十几年的卧室。

　　此时，卧室的主人就坐在那破旧的椅子上。

　　“您好，纳西索斯的小姑娘——”

　　那是一个老人。

　　灯光之下，这个老人的脸仿佛一具骷髅包上了一层毫无血色的假皮，和尸体几乎一模一样。在高挺的鹰钩鼻后面，一双深陷在骨头里的眼睛，却无比地锐利，紧紧地盯着铃兰。

　　目光接触的瞬间，铃兰背脊上透下一股恶寒，全身的毛孔都竖立起来。

　　那根本不像是人类的视线。

　　“——生日快乐。”老人接着说道。

　　铃兰呆住了。

　　罂粟骑士来到铃兰身边，把一件东西递给了她。

　　那是皇后佩剑。

　　然而，铃兰光是看着眼前的老人，就已经僵硬得说不出话来，甚至连伸手去拿回自己的佩剑这个动作，都变得极其困难。

　　突然间，铃兰看到了罂粟背后的东西——一面镜子，镜子里所映照出的是一个落魄至极的女孩。女孩面容憔悴，身体弱不禁风，装束如同乞丐，伸到一半的手不断颤抖。

　　眼前那个骷髅般的老人，至少还有一双活生生的眼睛。

　　女孩自己这幅样子，难道不比老人更加丑陋吗？

　　终于，铃兰握住了皇后佩剑。

　　这是她在十二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礼物，据说这是康乃馨皇后在世时的佩剑，她曾经用这柄佩剑保护了自己的丈夫，也保护了整个帝国。

　　她重新面对面前的老人。

　　这时，她注意到老人戴着一顶螺旋王冠，王冠上镶嵌着金刚石，并在周围刻着上古时代的文字。这顶王冠名为“魔术师”，是传承了上千年的千镇王冠。

　　“谢谢，曼陀罗先生……”铃兰开口说道。

　　曼陀罗伸出枯木般的双手，轻轻拍掌，然后一点一点咧开嘴，露出了阴森的微笑：“真是了不起呀，不愧是康乃馨的女儿。”

　　他的声音里，每个字都透着寒意，每个字都带着一点嘶哑，宛如来自地狱。

　　“……”铃兰微微张口，但没能说出话。

　　“不过，这正合适不是吗？”曼陀罗又说。

　　“谢……谢谢……夸奖……”这一次，铃兰终于发出声来。

　　“你的母亲为这个帝国献出了一生，在她的守护下，帝国才有了后来的兴盛繁荣。”曼陀罗继续说，“如今她的皇后佩剑交予了你，你是否又能像她一样，守护这个帝国呢？”

　　“当然了……”铃兰回答。

　　但是铃兰不明白，为什么曼陀罗会突然说这样一番话，正如她不明白为什么曼陀罗会把她囚禁在黑牢里那么多天一样。

　　“很好，很好……”曼陀罗笑着说，“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否办到，能否像你的母亲一样，成为又一位伟大的皇后。”

　　“伟大的……皇后？”

　　“是的，伟大的皇后，站在伟大的皇帝身后，一心一意辅佐自己的丈夫，为之生儿育女，传承后代的人。”

　　现在铃兰明白了，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随着石斛兰和水仙的去世，这个帝国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曼陀罗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如今想要重建帝国，有谁可以做到？纳西索斯那些顽固不化的神官？利利安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南水那些腐朽堕落的贵族？还是东方草原上那些落后的游牧部落？不，他们都做不到。如今有着高贵身份，又掌握着强大力量的，只有我，千镇国王曼陀罗。只有我才能打败异教的敌人，才能收复分裂的国土，才能挽救你的父亲——我的老朋友，和他的帝国。”

　　“不……”铃兰的声音很小，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所以，和我结婚吧，嫁给我吧，纳西索斯的公主——铃兰。”

　　“不！”这一次，铃兰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

　　“不？”曼陀罗老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他反问道“为什么？”

　　“你想篡夺皇位……我不会，让你得逞的！”铃兰的声音变大了。

　　“哦？你是不是搞错了。”曼陀罗笑着说，“我也是石斛兰的同族兄弟，把皇位给我，那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相反还是保住我们这一王朝的最佳办法……”

　　“那么，就请你杀掉我好了……”

　　“什么？”

　　“就请你，杀掉我好了。”

　　铃兰一字一句地说。

　　曼陀罗的笑容消失了，他终于摇晃着身体，从椅子上起身，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铃兰的跟前来。铃兰本能地再往后退，但是刚退了半步就停住了。她抬起头，直面这个比自己高大得多的老国王。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忽然间，干燥而苍老的笑声在那干瘪的喉咙里溢出，曼陀罗大笑了起来。

　　“我是石斛兰皇帝的女儿，水仙皇子的妹妹，按照纳西索斯的继承法，我是帝国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所以……”铃兰握紧了皇后佩剑说，“我才是帝国女皇。”

　　“不，不不不，小姑娘，纳西索斯的小姑娘。”曼陀罗一边继续难听地大笑，“那点可怜的血缘关系，只能证明你是公主罢了。是不是女皇看的可不是血缘，而是你是否拥有执掌帝国的实力。你现在真的是女皇吗？就凭利利安万神殿里的加冕闹剧？还是凭几个款冬他们毛头小子的一面之词？”

　　铃兰哑口无言了。

　　毫无疑问，曼陀罗说的是事实。

　　倘若不是站在款冬这个巨人的肩膀上，还有谁承认她是女皇呢？

　　“怎么样，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曼陀罗的笑声停了，他低下头，再次用那一双鹰眼看着铃兰，“把皇位给我，我来重建帝国。我的后代，当然也是我们共同的后代，依然世世代代继续传承我们的帝国。”

　　“……如果，我不答应呢……”铃兰说。

　　曼陀罗说：“那我就会和纳西索斯、还有异教徒们一同联手，让利利安毁灭。”

　　铃兰呆住了。

　　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到千镇做人质了，正是眼前这个老人将大军开到了利利安城下，才逼迫她做出选择。

　　这大概就是她的最大弱点了。

　　“但是……你明明答应，只要我来千镇做人质，你就会和利利安联盟，对抗纳西索斯和异教联军。”铃兰说，“身为国王，你说过的话都要反悔吗？”

　　“不，你搞错了，我的意思是要求铃兰女皇来到我千镇来。”曼陀罗微笑着说，“但是你的到底是真正的‘铃兰女皇’，还是利利安为了篡权所拥戴的一个‘伪冒者’，现在由我说了算。所以千镇王国到底是与利利安共和国联手‘复国’还是与纳西索斯联手‘平叛’，也是由我说了算。”

　　这段话，如同一道霹雳落在铃兰脑海中。

　　她手中的皇后佩剑掉落下来，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罂粟，去为铃兰安排新的房间，”曼陀罗终于满意地把视线从铃兰身上移开，转到了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骑士那里，“我们未来的皇后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心理准备，不过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们千镇的客人，要用最高的规格来招待她。”

　　长长的旋转楼梯，走下去比爬上来更加艰难。

　　铃兰扶着墙壁，使用着几乎没有了知觉的双腿，慢慢下行。皇后佩剑回到了她的腰间，这柄曾经最为她所依赖的佩剑，如今却是那样沉重。它的重量压弯了她的身体，将她不断下拽，仿佛要把她拉下万丈深渊。

　　恍惚中，她跟着罂粟，走下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

　　最后，她来到了一间卧室前。

　　“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您的卧室了，请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就呼唤仆人。只要是无限王宫的仆人，都可供您差遣。”罂粟说道。

　　一瞬间，铃兰甚至希望回到那个黑牢里。

　　说罢，罂粟打开了卧室房门。

　　而卧室里，一个人早早已在等候。

　　她穿着利利安的白衣，戴着面罩，束着银色的长发。银枪、马刀、胸甲，她还是与自己分别时的模样。

　　罂粟悄悄退开，消失在无限王宫的回廊深处。

　　“雪绒……”站立片刻之后，铃兰发出了声音。

　　即便被面罩遮住大半张脸，雪绒依然没有掩饰住自己有些激动的神情。

　　“陛下，您还好吗？是受伤了吗？他们有伤害您吗？”雪绒迎上前，然后在铃兰的身前半跪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铃兰在一样的高度上。

　　雪绒的声音依旧沙哑难听，但是对铃兰来说却宛如清泉。

　　这些天来，明明一直没有哭过的铃兰，瞬间湿润了眼眶。

　　“放心吧，陛下，”雪绒说，“我会替您讨回公道的，如果我的力量办不到的话，那还有大总督先生，还有整个利利安共和国，利利安会为您讨回公道的。”

　　铃兰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

　　雪绒等待铃兰开口。

　　但是铃兰终究没有开口，她只是低着头，像失了魂魄一样呆呆站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