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码头那边,阿来挣脱了高思、也即袁子维窥甲的控制后溜掉。高思不及追赶,因为他看到哥利亚庞大的身躯矗立在惨淡的星空下,正在朝自己这边走来。高思暗想不妙:自己绝非这个史前巨人的对手,何况还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袁子维”的再生。他瞄了一眼库房西边、充作码头货场围墙的三米多高的铁丝网,那里有个豁口,他来的时候就是从这里钻进的。大概,车祸的那个晚上,铁山也是从这个豁口钻出去的。高思借着仓库和周围树木的阴影、以及遍布各处的一米高的枯黄的蒿草的掩护,疾步奔向那个豁口。
荒草丛向前晃动的轨迹却给哥利亚指明了方向。大个子盯着起伏的草丛,迈着有高思两倍还多的步幅紧跟了上来。
不消几大步,哥利亚就来到了高思的身后。那个豁口距离两人都是近在咫尺。这时候,刚才还在狂奔的哥利亚放慢了脚步,不疾不徐地跟着高思走:猎物已经在嘴边儿,就等着摆好刀叉杯碟享用了。
高思瞥见了史前巨人铁塔般巨大的影子从自己的脚边升了起来。
完了!他看着近在眼前的那个豁口,绝望地想着:这下真完了!
就在哥利亚的一只大手搭在高思、或者说是袁子维的肩上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他后面不知什么地方窜了出来。
这个人,正是几次出现在高思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的那个女孩,那个通身漆黑的夜叉。
高思从突然搭在自己肩上、又突然消失的大手、还有在眼前忽闪的阴影觉察出:哥利亚有麻烦了,自己暂时安全了。他不敢多想,更没有转身,而是猫着腰迅速地往前一窜,像耗子一样从那个豁口钻了出去。
这边,那个屡次帮高思化险为夷的夜叉已经和哥利亚进入到战斗状态。女孩看起来身手不凡,而且像是个练家子。她和哥利亚虽然在外形上看简直来自两个世界,却在几个回合后出人意料地将高出她一倍的巨人掀翻在地。
这一幕,躲在豁口外草丛边上的高思看得真真切切。他呆住了,不晓得为什么一个外形纤弱的女孩能有如此四两拨千斤的能量、轻而易举地将哥利亚这座巨塔扔在地上,跟扔个垃圾袋似的。
哥利亚刚要爬起来,大概是某个关节错位、或者哪根筋肉拉伤了,他“噗通”一下又瘫坐在地上,脸扭得跟变到一半的变形金刚一样的难看,同时发出“嗷”的一声怪叫。
女夜叉见哥利亚暂时失去了战斗力,没再继续纠缠。她也钻过铁丝网的豁口,拽起蹲在地上、目瞪口呆的高思,示意赶紧跟自己走,因为不远处已经有几个码头工人奔向这边。
黑衣女孩带着高思、躬着身躯、在草丛中弯腰曲背、蛇形前进,朝着百米开外、通港路南边停着的两辆车跑去。那两辆车,一辆是高思来时开的,一辆是女孩的黑色越野。
“你现在安全了,赶紧走!”来到路边,女孩指着高思的汽车命令道。
“你到底是谁?”高思问对方,“或者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女夜叉背后一定有什么隐秘,她肯定不是正常人,高思想。
“你在流血!”对方没有回答高思的问题,指了指高思的肩膀说。那里确实有一片血迹洇出。高思刚才一直猫着腰、全神贯注地看着女孩PK哥利亚,没留意到钻出豁口时、一根尖细的铁丝在他肩上划了道口子。经女孩提醒,他才感到一阵遽然的、钻心的疼。
即使是窥甲、即使是别人的窥甲,作为操作者,躲在地下室里的高思也能通过无线量子遥感、感受到窥甲的一切,包括肌肤之痛。
“没事,小Case。”高思咬着牙、尽量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对方没做声,瞥了一眼码头那边。有个工人钻出了豁口,不过只是站在那里朝他俩张望着。
“你到底走不走?”她反问高思。
“你不告诉我,以后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高思向她发出通牒。
“随便喽!”夜叉说罢,不再搭理这个有点儿磨叽的男孩,几步奔向自己的SUV,“轰”地一声踹响了油门。
高思望着SUV车门反射出来的自己的样子,猛然想起了什么。他跑到越野车窗前,追问女孩:“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高思的意思是,前几次女孩出现的时候,他都以“高思”的身份示人;今天,女孩却又在“袁子维”的紧急关头现身。那么她究竟是为了他高思,还是为了袁子维,或者她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姐姐,谁陷入险境都要搭把手,没有专门的针对性?
“你是谁?你问我?”和夜幕融为一体的女孩“噗嗤”一声乐了,一口雪白的牙齿和她通身的黑衣形成强烈对比。女夜叉说完,将方向盘往旁边一拧、车子随之往前一跳,跑进了夜幕里,把高思晾在车后的一团尘雾中。
目送着女夜叉离开码头,“袁子维”没敢耽搁,马上钻进自己的汽车,驶出了通港路。但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王道这里,想让王道帮着修补一下伤口。
“实在不好意思,”高思、或者说袁子维,将一直把立德集团靠近顶层的那间办公室兼做卧室的王道从床上叫起来后、面带十二分的歉意说,“其实这点儿伤无所谓。不过,如果改天让艾敏怡看到了,我怕她会问东问西的。”
“也对。不过,现在不行。”王道披着睡衣,简单查看了高思肩头上的划伤,直截了当地告诉大男孩:“我这里没有窥甲专用的肌肉纤维。因为此前一直没有想到修复伤疤的事。这项技术,只在德国的科隆大学有,而且必须是纳米级的。但他们也需要定制,包括肤色、质感、神经元等。我可以跟他们那边订货。只是……来来回回至少要一个礼拜。”
“那、那我这样,怎么出去见人?”高思有些心急。
“你想见谁?”王道打了个呵欠,幽幽地问道:“眼下你能见的,除了袁老先生,就是那个女孩艾敏怡对吧?对于你‘父亲’,这无所谓;艾敏怡嘛,你只是‘代表’袁子维跟人家接触。朋友妻,不可欺,你俩只要本本分分地待在一起,能有什么事?你觉得她会扒开你的衣服?或者……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高思明白王道的意思。他当然没什么想法,但保不准艾敏怡会有什么“想法”,毕竟两人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即便如此,只要我守住底线就万无一失。再说了,即使她发现伤疤,我也满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应付过去。”高思这么想着,没再说什么,起身跟王道告辞。走到门口时,男孩又折了回来,把对刚刚救下自己的黑衣女孩的情形跟王道说了一通,然后补充道:“我觉得,她也是窥甲。正常的女孩,而且像她那么柔弱的,怎么可能有那样的身手?”
“你是说,我也给她做了一个窥甲?”王道笑笑,连连摆手,又耸耸肩:“我的‘产品’,只有你一个。当然,现在还有这个袁子维。至于你说的那位,我倒想见识一下。真的,如果还有人有我们这样的技术,这是一个不小的竞争风险。如果他们做的更好,我们就要考虑一下如何应对了。你说呢?”王道问高思。高思直视着王道的双眼、紧抿着双唇,无奈地摇了摇小脑瓜,默默走出了王道的办公室。在门口,王道拍着“袁子维”的肩头、问高思:“小子,你跟那个艾小姐见过面没?”高思说还没有,大概再过两天就去见她。
“把握好了,”王道说,“别误会。我是说把握好你的言语和动作,别穿帮。咱这窥甲可见不得人。”高思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送走高思,王道返回办公室,推开门就愣住了。
屋里,高思刚刚提及的那个黑衣女孩,那个夜叉,正端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着王道。
王道赶紧朝走廊上瞄了一眼,关上屋门,上前一步,微微鞠了一躬,说:“老师,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