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周馥之说的,再有一个月,就是2169年的元旦了。不过从天空俯瞰G5,很难发现什么节日的气象。或许是因为时间尚早,或许是因为大多数人没那个心情。晚上九点多,在G5市西北角、G5与A9交界地带,方圆几公里之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处早已废弃的坍塌破旧的厂房,以及一排排里面布满厚厚灰尘的空荡荡的营房。这里的道路看上去大概几个世纪没有整饬,坑坑洼洼,宽窄不一。一阵风掠过,扬起的沙尘足有十米高。
这里,距离东边、利先生码头所在的港口,大约有三十多公里。十三年前的那场战争,这里曾作为G5进攻A9的桥头堡。军方在这里临时修建了几座兵营,用来让士兵临时住宿。那段时间,这里整天人来人往、枪炮声不绝于耳。战争过后的今天,这里却备受冷落,人迹罕至,成了G5的弃儿。除了偶尔路过的几个流浪汉,成年累月见不到人影。
今晚却是例外。一辆快要散了架的破旧的汽车沿着高低不平、忽窄忽宽的道路缓缓驶来。一边行驶,车子一边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是央告司机赶紧停下歇口气。
作为司机的博士可管不了那么多。他用尽全力操纵着奄奄一息的汽车,往前开了五百多米后,在两排营房之间停下,然后往四周看了看,确定目之所及的地方只有他自己后,一打方向盘,将车子拐入营房区的内部。几分钟的颠簸之后,博士的车子在一幢独立的营房前停下。这座房子看上去不过几十平米,外观却比其他的更整洁一些,大概是当初给军官住的。博士下了车,打开后备箱,面对蜷缩在里面的一个人说:“乾公子,请吧。”
两天前的晚上,博士趁着赌场装修、乾公子搬家、老大烟枪整日跟阿妙腻在一起的机会,找了个借口、亲自从冷库里提出了乾公子。他开车带着乾公子在G5市比较偏僻的街道上兜了几圈后,把公子哥装进一个备好的超大号旅行箱、塞进这辆破车的后备箱里。博士先把乾公子送到他事先看中的一个小棚屋,两人在那里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一晚。因为乾公子的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博士用胶带封死,浑身上下除了眼睛,哪里都动弹不得,当然很安静了。今天上午,博士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独自来到G5西北角,“考察”这一带的状况。找来找去,他觉得这里很适合临时藏身。“即使烟枪他们运气好、能找到我,隔路就是A9,我足可以开车闯过去。”博士这样想。他知道G5和A9远没有恢复“邦交”,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人不敢贸然闯入A9,否则不死也得扒层皮。
这栋军官用的营房,就是博士多方考察之后的成果。它处在十几排整齐划一、但早就无人问津的营房之间,周围一年到头都没人过来,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G5有这么个地方。营房距离A9边界不过百米,前方道路相对平坦,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可以开车冲过去寻求“政治庇护”。
当然,博士的目标不是什么简单的“庇护”,他是要用眼前的乾公子换取常人想象不到的天大的利益。
时至今日,博士对自己当初绑架乾公子的目的依旧念念不忘:利用乾公子的窥甲混入A9、混入乾氏集团,到了那边,凭他的脑壳,巨大的财富几乎是唾手可得!
博士明白,这么做是有风险的,就是如果王道或者高远他们把窥甲的事泄露出去,自己在A9就等着被人家瓮中捉鳖吧。不过,他认定王和高并没有这个胆量,因为窥甲在如今的东陆国依然不能见光。博士曾专门“约谈”了高思,阐明自己的想法、要高思帮他搞定一个窥甲。作为回报,他会对袁子维窥甲的事守口如瓶,并且将铁山的行踪告知高思。因为米莉的意外身亡、高思匆匆离去,此事不了了之。
将乾公子安顿在营房里以后,博士再次拨通高思的电话,将上次的要求复述了一遍。电话那边说:我会尽快答复你!
此时的高思,除了担心着尚未回归的艾敏怡的安全,也在思索着米莉那个芯片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前天从米莉的公寓出来,他看到利先生进入了那座鸽寨。显然,姓利的是去找什么重要东西的,这个重要东西,肯定就是如今在高思手里的芯片。芯片里的视频,高思和美杉妹妹只看了开头的一点儿,却引发了男孩极大的兴趣。他明白,米莉的电脑已经被人通过网路从远端控制了,只有独立的芯片是安全的。到家后,高思支走美杉,去到庭院后边的工作室,把芯片插入电脑,刚才在视频里只说了两句话的疤脸煞星、那个将自己和袁子维兄妹推入厄运深渊的铁山重新出现在男孩眼前。高思不及多想,紧盯着屏幕,仔细聆听铁山的讲话:
各位市民,我叫铁山,来自那个马尔斯岛……马尔斯岛远不是大家想象的所谓的海上生活区……无数的工人死后被扔进海里喂鱼……污染严重,所有的工人都是用生命在工作……另外(铁山拿出一张打印好的地图),这张地图也能说明一些情况,合金立柱七扭八歪,平台也是,根本没有按照此前展示我们看的规划图来施工……大家要相信我,我在中东那边做过同样的工程……市政厅没安好心,他们不会给我们建设什么海上家园,而是在寻找某种物质或者能源……在污染日益严重的今天,我们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形出现在G5……为了我们自己、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明天……
果然!这个铁山背负着那座岛的重大机密!高思关掉视频,思考着:所以当天晚上才仓皇逃窜,所以才和他的车迎面相撞,所以才……那么,“寻找某种物质”,什么物质?这个或许只是铁山的猜想,又或许他还有别的什么证据?
说来说去,要厘清这件事,关键还是要找到铁山。但从黑乎乎的视频上,高思无法分辨出铁山当时所在的位置。何况,这两天他实在是忙晕了,除了纠结于米莉的身死,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把G5所有可能的地方几乎掀了个底朝天,依然不见艾敏怡的影子。他没有跟袁道安明说,怕老人再急出什么好歹,而是说正在加紧查找,并多少有了些眉目。
刚才被博士“提醒”后,高思决定暂时放弃寻找艾敏怡,老袁的人都在找,不差他这一个。他自己应该着手调查铁山的事。高思想把视频给王道看看,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他刚要换上窥甲去找王道,丁探长来电话了。
“你是不是从米莉那边拿走了什么东西?”老丁开门见山、问高思。
高思愣了一下,坚定地回道:“没有!什么都没拿。”
电话那边,丁探长停顿几秒钟后,告诉高思,利先生曾打探是否有人去过米莉案件的事发现场,他否认了,没有把高思说出去。“你不用谢我,”老丁对高思说,“如果你有什么发现,能用得着我的,随时联系我;如果你的发现会危及你的安全,也提前通知我。”说罢,丁探长挂了电话。
昨天,高思曾在寻找艾敏怡期间,顺道去了米莉开生日派对的那间酒吧,询问了当晚叫米莉出去的那个酒保,并从酒保的描述里基本断定交给米莉芯片的是X战警。高思将这一情况汇报给丁探长,希望警方能够找到X战警,并顺藤摸瓜,也许能有新的发现,比如铁山。丁探长先是沉默,然后答应“考虑考虑”,就没了下文。另外,对于高思说的米莉之死很可能和哥利亚有关,丁探长深表为难,说利先生的人不好动,但会尽力。而对于高思跟他说的利先生的人抓了阿古,丁探长则不屑一顾:这种事天天有,跑断腿也管不过来!
没错,为了马岛工程,G5不仅在明面上招揽市区各处的闲散人员,还将在街上乱逛或者四处流浪的男人抓去“充军”,只是后者一直在暗中进行。
今天,老丁居然主动打来电话,让高思注意点儿。这个人真是古怪得很,一会儿热情高涨,一会儿冷若冰霜。高思从老丁的口气里听出对方似乎断定他从现场拿走了什么,但不能确定具体是什么。另外,丁探长的态度比之前似乎有了很大的转变,虽然还是那样懒懒散散,但这种口气更像是欲擒故纵、酝酿着什么不便明言的计划。
高思没有多想,他换上自己的窥甲,走出家门,驱车驶向王道的公司。
王道这边,高远也在,他和王道正在商量着如何找到艾敏怡。两人对艾小姐的失踪都很着急。高远是急于帮助袁家摆脱困境,王道则是担心窥甲的事从艾小姐嘴里泄露出去。
高思进屋,顾不得客套,将博士索要窥甲的事跟王道和哥哥简述了一遍,然后坐到一旁,等着他俩的意见。
王道和高远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高思讲完,两人都没有说话。高远在一口接一口地喝水,王道则是安静地坐着,闷头思索。办公室里的气氛很压抑,高思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约莫十分钟后,王道缓缓开口:“此事断然不行。”旁边的高远也点头附和,同时含蓄地点明高思书生气太重,太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拒绝博士,王道给出的原因有三:
其一,博士说知道铁山的下落,真的知道吗?未必。
其二,袁子维窥甲的事,只有博士一个人看见了,马上销毁窥甲,反正艾敏怡已经知道袁子维故去,窥甲失去作用了;且女孩本人暂时失踪。销毁袁子维窥甲后,博士就算说破天,也是空口无凭。
其三,如果真地给博士做一个某人的窥甲,这才是犯了大忌。这事如果捅出去,可就是人赃并获了。
基于以上三点,以及避免激怒博士、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王道和高远一致认为:把博士晾在一边,不拒绝也不承诺,看他如何动作。
“你觉得呢?”王道走到高思面前,问他。
高思没什么可说的,无奈地点点头,然后猛地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他拿出那个芯片,让哥哥和王道看了,并让他俩绝对保密。
“还用你说!”高远怼了弟弟一句,对王道说:看来,铁山这个视频是想让米莉通过媒体发表的,可惜了这个姑娘。唉……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王道问高思:“是不是完成米莉未竟的事业、把视频公布出去?”
高思摇摇头:不妥,这等于打草惊蛇。他想了想,说:“不如……让老丁去查哥利亚,然后顺着哥利亚往上查,说不定能有什么关于马岛的意外的收获。”
“老丁?靠谱吗?”
“以前我觉得不靠谱,现在嘛,好像‘靠’了一点点。”高思幽了一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