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万籁俱寂。
袁长文愤怒,因为自己感到被欺骗,同时自己发现,这一切都是鬼扯。
偏偏,自己还在相信这些鬼扯,还在为了这些鬼扯而进行争辩。
有什么东西束缚我?
呸!
这些狗屎玩意有什么资格束缚我?
没人有资格宣称,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
他哪里来的这个资格?谁允许他这样宣称?那个给予允许的人,本身又有什么资格?
是我相信了权威,是我相信了这些说辞,所以反驳的时候才会大声吼叫。
浓烈的情绪,只是卑微的表现。
如果真的不相信这些,如果那些权威根本没在我心里,那么我也不需要用浓烈的情绪来反抗。
直接扔掉就好。
就像,我会说一堆玩意,来证明吃龙虾好过吃牛排,甚至会产生激烈的争吵。但我不会有任何情绪,来阐述星球是圆的。
而我,一直相信着“兄妹不能在一起”,所以才会对着老爸吼叫,才会用情绪来显得自己不相信。
真正的不相信,那里需要用情绪来“显得”呢?
“我就是垃圾。”
袁长文轻轻说,依旧没有声音。
不过,似乎刚才的愤怒烧掉了许多东西,让自己瞬间变得轻松许多。
净化的怒火?
老爸以前,似乎就是这样描述的吧。
“说真的,为什么我和长馨不能在一起?仅仅是因为生小孩会变得畸形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不生小孩,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甚至,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小孩。对吧,多好的事情。
领养一个小孩,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个孤独成长的小孩,多了一个在温暖家庭中长大的小孩。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去反驳,根本就不需要相信,哪里还需要去反驳呢?
也许,你们有一万种理由来说服我。但是,这些都是人为编造的好坏,并非真理。对帝国建设有好处,对人类文明有好处,跟真理同样是两码事。不要说什么全世界都像我这样会如何,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袁长文发现,自己真的变得轻松许多。
“没有人可以安排我的人生,这句话说得容易但其实就是鬼扯。因为根本就没有别人,是别人在安排吗?明明是自己在相信,是自己脑子里相信的玩意。老妈喊你去上学,是老妈安排了你的人生?
并不是,是你相信‘上学才有出息’或者‘我不能不孝惹老妈生气’,或者‘我太小了无法离开老妈一个人在社会中生存’,又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是你相信这些,是你相信了自己脑子里的这些判断。
于是,你做出了听从老妈安排的举动。但你又想反抗,而内心深处又在保护脑子里的这些相信,除了用情绪来反抗,还能用什么呢?明显的害怕和恐惧在背后鞭笞,才会让你使用浓烈的情绪来掩盖自己的害怕。
好像自己说大声点,吼大声点,就表示自己在勇敢。甚至,还会去说服别人,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就是我,看清楚,就是我,这种弱小的人就是我。”
袁长文突然有点想哭,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一坨屎。
我还在说什么解释,我还在阐述,我还想要跟别人争辩。
仿佛,我说服别人之后,别人就会说“哇,这家伙真厉害,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或者,获取别人的赞同,说什么“本来就是嘛”,然后一大堆解释。
我干嘛要解释?
我干嘛需要别人的认可?
我干嘛需要别人来赞同我的言行?
又是人数游戏!
仿佛人数多了,就代表真理。
甚至,就算人数少,也可以说什么别人不懂,或者大部分人都是弱智,来显得自己正确。
但仔细想想,谁会有这样的情绪,在关于“星球是圆的”这个论点上?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别人的眼光。不是‘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而是根本就没有‘别人的眼光’这种玩意。哪一个不是自己脑子里的玩意,哪一个不是我自己编造的狗屎!
我一开始就是知道,我一直都明白!”
袁长文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同样没有声音。
在这里,万籁俱寂,永远都无法听见声音。
也正是如此,袁长文只能把怒火冲向自己,也就发现了自己脑子里的那些狗屎玩意。
一旦发现,就不会想要再去相信。
一旦发现,就会觉得自己以前的人生都是狗屎。
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全部都是自己。
“我会去怪罪别人,我会去认为别人做错事,我会要求别人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而理由很多,但最根本的理由,就是因为别人按照所谓的礼貌或者道德做事对我有好处。
这是多么鬼扯的事情啊,我编造了无数理由,就是想要掩盖这一点,就是想要掩盖其实我很自私。并且,我很害怕,我很担心,所以才会要求别人这样做或者那样做。”
袁长文看着四周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就算伸出双手,也只能感受到双手就在眼前,但什么也看不见。
或者,这种黑暗,反而会看见更深层次的东西。
“看起来是什么大势所趋,看起来是什么别人的权势在压迫我。但事实上,依旧只是我自己脑子里的玩意。他用权势碾压我,我觉得不公平,但我依然有其他选择。比如我可以打他一顿,甚至杀掉他或者自杀。
选择一直都有,一直都在这里。只是我认为这样做不行,换句话说,我认为‘保持不打人不杀人犯法’这些事情更加重要。那么,我在众多选择之中,选了一个我认为更加重要的东西,这有什么问题?
明明就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明明就是因为自己脑子里的判断,为什么会认为别人不对?甚至,由此衍生出来的‘善良就是被欺负’、‘有权有钱才能逍遥’等等,哪一个不是鬼扯?哪一个不是狗屎?
没人会认为,游戏里守卫拒绝我进入国王府邸申述,这有什么问题。关键在于情绪,以及情绪保护的那个玩意。我就是一个懦夫,没有什么好辩解,我知道我就是懦夫。”
袁长文闭上眼睛,激荡的思维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但闭上眼睛之后,反而有些亮光。
袁长文不明白,竟然睁开眼睛更加漆黑,闭上眼睛有亮光?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需要去理解。
仔细想想,其实老爸一直在给我展示,什么叫做无法无天。不需要情绪,不需要反抗,老爸从来都没有大吼大叫过。
只有那些想要无法无天,却又不敢无法无天的人,才会用浓烈的情绪来表达,来掩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敢。
根本不需要考虑别人,更不需要因为别人的言行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而大吼大叫。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明显的呐?如果不是恐惧,为什么会要求别人的言行呢?
如果长馨真的比一切都重要,那么就扔掉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