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来了,这次他得以进入堂区之内。然后,在办公室内传出了一连串让人心惊胆战的咆哮声后,两个面色阴沉的家伙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证词,这是你唯一会得到的东西了。你怎么能说出让她和这两个杀人犯一起出庭这样荒唐的话!”
走廊上,伯爵怒气冲冲的说道。
牧师则很平静,说道:“不亲自出庭将会是她的损失。你才需要考虑好,是不是真的仅凭一纸证词就打算开庭控诉。”
没有更多言语,法官们已经在教堂的别室内等待许久了。
这是一次特殊的庭审,因为举办地点既不是法院,也不是流动法庭,而是在教堂。
原本总是站在最高处进行裁决的法官们,这次背后站着一个牧师、一位伯爵,和那诡异又透着慈祥的败葬之母像。
敲敲。
余无和张梦饮坐在两侧的长椅上,身上甚至没有刑具。法官的木锤敲打在讲台上,后者一下就站了起来。
余无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也没有知识涌现。难道,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知识吗?
他跟着张梦饮站了起来,只听为首的法官说道:“今日,我们在此举行这场特殊的审判。这场庭审的结果将不会对外公布,也不会留下任何书面证据。”
他转身看向牧师和伯爵,说道:“但今天的判决依然具有法律效应。倘若判罚有罪,则被告需要接受也仅需要接受本庭宣布的惩罚。除此之外的任何伤害、阻挠、庇护,都是对王国法律的践踏。”
说完,一份证词被呈了上来。那是伯爵之女对他们的诉讼。
法官一字一句的将内容宣读,然后问道:“对这个指控,你们是否承认?”
“否认!”张梦饮大声喊道,余无紧随其后也如此说道。
一名修士从伯爵哪儿接过了证词,递交给了法官。
后者重复上一个步骤,然后多问了一句,道:“对此,你们有什么想要辩驳的吗?”
张梦饮无法言语,因为法官刚才宣读的内容,和她当天所说的完全不一样。骑士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在实际听到后,一股巨大的离弃感还是笼罩了他。
余无没有这种感觉,这滋味尝多了就没感觉了。他立即反驳道:“我完全不同意。”
“那你可以诉说自己的主张了。”
余无没有直接指责是伯爵之女谋害亲子然后嫁祸给他们,这样做太愚蠢了。
他先将当夜的事情诉说了一遍,从他进入酒馆,一直到埋葬三具尸体。
最后,他说道:“我认为我的这番说辞,和对方的一样有力。”
“一派胡言!!”伯爵在后面大声咆哮着:“你竟然有胆子在法庭上说出这么荒谬的言论!你这个该死的畜生!你应该被腰斩!”
敲敲敲!!
“伯爵!请你尊重这个法庭!否则我只能让你避席。”
如果在法庭之外,法官会用您,在这儿,就算是国王的母亲来了,也只会用你。
他转头看向余无,说道:“出于原告和被告身份上的差异,本法庭可能需要你出示更多有效的证据。否则,我们将难免采用原告的证词作为庭审的依据。”
牧师此刻任由那两坨东西从黑袍内升起,他的注意力如今更多放在了预备施咒上面。
余无说道:“这是王国法律规定的吗?”
“是的。在燕国境内,贵族对平民发动诉讼、指控、审判,都需要被告拿出更多的证据来。”
余无说道:“请问,我可以逐一反驳控告中的内容吗?”
“可以,而且为了你的清白,最好是这样。”
“那么...”余无说道:“控告中认为,我是和张梦饮合谋的。在这一点上我首先需要反驳,我根本不认识他。在此之前我与他没有交集。所以,他雇佣一个陌生人来陪他做这种事情,我认为是无理且不可能发生的。”
法官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证据呢?”
“如果可以,我能要到起码一位牧师的证词。他能证明我从来没有去过亚楠地区以外的任何地方,也不认识任何槿郡的人。”
一名牧师!不,是起码一名牧师。
黄羸疾不觉得意外,否则...
法官此刻说道:“他的名讳是?”
“亡角村落教堂的寇思迈牧师。”
咚。
黄羸疾站了起来,两坨东西则自己降了下去。
“牧师?”法官疑惑的看着失态的牧师,接着问道:“请问,真的有这样一位牧师吗?”
黄羸疾张开嘴,像一条搁浅的金鱼,说道:“是,是,是的,的确有这样一位牧师。他的堂区也的确在亡角村。那是在亚楠之南的一条村落。”
法官说道:“那么,本庭会派人去取证的。在这一点上还有其他证言吗?”
余无说道:“如果一位牧师的证词就注意消弭这个问题。那就没有了。”
“请继续。”
如果真的有牧师可以证明这一点,给出背书。那谁都不会对此产生怀疑——哦,异端们除外。
此时,黄羸疾说道:“在这一点上,可以让我来做取证的工作吗?”
法官不置可否,说道:“可以。”
余无继续说道:“在对于控告中的讲述本身,我们两边的说法不一。但根据控告所说,公子是被一把带毒的匕首杀死的。是吗?”
“正确无误。”
余无看向黄羸疾,说道:“那么请容许我取出证物。”在场唯一能威胁到他的,就只剩下牧师了。
在后者的允许下,余无从盔甲内取出了一柄被麻布包裹着的匕首。他将缠绕在上面的布一层层的揭下,露出了那带血的凶器。
“这,就是当晚的那把匕首。上面沾染了公子的血迹。我想,这会吻合他肩膀上的伤口的。而这把匕首上,并没有任何毒素。”
伯爵又想咆哮公堂,可惜提前被另一位陪审法官镇压。
修士上前想要接过证物,余无却没有轻易的交出来,说道:“我想根据血疗技术和咒术师的能力,应该可以检查出这把匕首上的血迹,是否属于公子,又是否含有毒素,对吗?”
黄羸疾点头称是。
“那么,我想要控告方提供公子的尸身来做检验,应该合理吧?”
“我要杀了你!”伯爵一个起身就立即僵在了原地,一个凡人想要挣脱龙格派的咒术,是不太现实的。
“...如果尸体不知为何被焚毁、破坏。这证物还能不能被证明有效?”
法官只能点头称呼是。这种事情,难道贵族们还做得少了吗?比较惊奇的反而是余无会想到这一点。
法官此时问道:“那么请问,张梦饮给予了你二十枚金币作为报酬,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
“那么请问他为什么会给与你这笔巨款,而你又为何会接受呢?”
思路清晰侃侃而谈的余无此刻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回答道:“他要我互送他们来到这里。”
“路程...两天是吗?你认为这点路,需要二十枚金币之多吗?况且,在能力范围之内对有需要的人给予帮助,难道不是任何一个有德之人该做的事情吗?难道这没有没有更多真相需要被揭露吗?”
法官的灵魂拷问冲击着余无薄弱的社会常识,他回答道:“我对二十枚金币是多是少,一点都不清楚。对于这种义务,也完全没有概念。付出,就要有收获,这是牧师告诉我的。况且,我用的是正当的方式。”
他察觉到了,这个法官多少还是有偏向的。为此,他只能再次把牧师搬出来。
法官让前面的话气得够呛,更被最后一句整个噎住了。他能指责余无装傻,但不能控诉一个牧师胡说八道。
敲敲。
“你还有更多的证据和证词要提供吗?”
没了。
法官整理了一下两边的证词,平心而论,倘若余无真的能拿出一份牧师的证词,的确是他的可信度比较高。
接着,他又问道:“被告,你是否承认队卫兵...们的谋杀。”
“他们打算..”没等他说完,法官就追问道:“我询问你的是,是否有进行一场谋杀,夺了他们的性命。”
“是的。”
“你是否有贵族的身份。”
“没有。”
敲敲。
“那本席在此宣布,你的谋杀罪名成立。然而,这次行为与上一起案件互有关联。因此等案件调查清楚后,一并做罚。现在...”说到这里,他就卡壳了。毕竟一般流程是直接将犯人丢进大牢,等待审判结果的。
牧师此时很贴心的说道:“法官大人,如果可以的话,在此之前就由我对有进行管理。我保证他不会踏出堂区半步。”
法官面向伯爵大人,说道:“伯爵,你是否有其他意见。”
“我认为他该丢进大牢!就像其他犯人一样,接受监管。”
法官思考了一会,说道:“综合考量后。本席宣判,被告于下次开庭前。必须留在香橡城堂区内,并接受香橡城士兵的监管。”
审完余无,他转向张梦饮。
“被告,关于...”
审判,一个下午就结束了。余无谋杀罪名和张梦饮越狱罪名成立。然而,当余无询问如果他们能够洗清小公子谋杀一事后,能不能也按照此时对伯爵之女控告时。
得到的答案却是本庭无权审理,他(余无)也无权控告。而有权控告的张梦饮,显然没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贵族愿意的话,可以任意的控告平民,并且被告需要自证清白,是吗?”
法官沉默了一会,给与了肯定的答复。
庭审结束,伯爵气愤地离开了。他原本策划的事情又泡汤了!更让他恼怒的是,自己对着女儿说「我总能看穿你」之后,就被狠狠打脸!自己的女儿,通过这样的方式羞辱了自己。
这是不可...难以...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得罪了一个心思缜密,战力超强的家伙。
他如果活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他们离开后,余无对黄羸疾问道:“牧师,如果我要成为一名贵族,需要怎么做呢?”
“这件事你应该问他。”
说话的同时,牧师放出了一只眷族,后者身体舒展开来,成为了一只毛毛虫。紧接着,身体用内而外地打开,大量黑色物质涌出,最终化成了一只巨型的蝴蝶。
蝴蝶近乎虚化,透明,自由地穿梭透了教堂的墙壁,朝着远方飞去。
张梦饮一副失落的样子,让余无不想在这个时候戳他。牧师也显然没有了谈心性,转头离开了。
背对着余无的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本该不被任何事物打扰到冰冷之心,如今却掀起了波澜。
当蝴蝶飞舞之际,有一人朝着空中虚握,抓住了一根弦,他小心地将它系在了木吉他上。
“每个人都会抓住一根线头,奔赴终站。每每,它们在中途都会错落地交织在一起。到那时,波动任意一根,都会引得回响不断。”
棕发男子窝在沙发里,拨弄着吉他,对身边的人说道:“陈逸事,你说事情如果都和吉他一样简单,是平行的弦,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会不会比较轻松一点?”
皮肤略微黝黑的陈逸事翘着腿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在一本小册子落笔、翻看。听到这个问题,他将单片眼镜摘下来,用一块丝绸擦拭着,而蓝色的火焰不禁地从眼窝中涌出。
他回答道:“我的主,我的愚鲁使得我看不见你所说的。”
庞知曰无意识地随意波动琴弦,旋律竟然和那男子吹的哨声一样。他喃喃地说道:“故事和人生其实差不多,都是编排好的事件。后者比较不幸的是,大部分人都没看过剧本,总以为自己是主角。而比较预见的一部分,又的选择了当观众,又的选择当做一场角色扮演,有的...尝试当编辑、作者。”
“但是,他们不应该这样做。”
他用别扭的角度看向陈逸事,说道:“你想知道吗?你的故事再这样继续下去,最终的结局。”
没等他回答,庞知曰就继续说道:“不需要担心,你不需要看见,我会告诉你的。只是些音节的排列,不要有负担。”
陈逸事缓缓合上了册子,将腿放了下来,正坐着,等待自己的人生剧透。
“如果这样下去。有一天你会被剥夺所有的力量、智慧,你的躯体会干涸,灵魂会挥发。露出本来丑陋的面目,在哀求声中被开膛破肚,像一只被马车碾过的兔子般死在路上。二十天后里,你的尸体会发出浸泡过沟渠水的破抹布一的气味,引来很多食腐动物。它们会啃食你的尸身,然后唾弃你的腐肉。”
庞知曰收回了目光,无趣的盯着天花板,说道:“而我会坐在你尸体的旁边,直到你的尸体下的泥里孕育出鲜艳的牡丹...这个故事里我比较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我要陪着死去的你呢?分明你已经不在了。”
陈逸事将眼镜戴了回去,诚心实意地问道:“如果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的结局会有改变吗?”
庞知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场面仿佛静止了一般,忽然,庞知曰坐起了身子,说道:“该走了。我目前只想当个吃瓜群众,不想出演。”
陈逸事随即站起身来,问道:“我的主,请问您这次想去哪儿呢?”
庞知曰兴奋地说道:“去西边,我们能看到幽灵船和大海怪,在无风的不平海上,见证翻涌着生命浪花的死亡!”
他忽然小声嘀咕:“但有可能被不死者们关进小黑屋,让我们发电。”
又兴奋起来,说道:“去东北!在齐国我们会见到一位幼神的夭折。这是祂地两千五百次死亡,也即将迎来零一次的新生!生死交界时地面会涌出甘醇的酒液,树上会结出鲜美的肉食。云朵会变成白糖,河流会变成牛奶。天空,会下金钱的雨!”
他又小声嘀咕,说道:“只是每人每天都需要杀掉一个人,直到庆典结束。搞不好我们就会成为祭品。”
再次兴奋:“西北!我们可以乘船去到混乱但兴盛的破碎国度!看沉睡中的远古大家伙制造出的怪物们。惊险刺激的同时,还能摄取到灵魂!陈逸事,你觉得哪个方向比较好?”
陈逸事很在意,理论上来说,庞知曰应该再嘀咕一次去西北的后果,但他没有。他总能为自己指引方向,又不肯做出决定。
西方,不平海,静默教派的总部。
东北,富饶奢靡的齐国。
西北,神秘且战乱的魏国。
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去向。
他看着越发成熟、莫测的神祇,用询问的语气说道:“我的主,不知幼神夭折,我们是否有利可图呢?”
庞知曰扬起了笑脸,快乐的说道:“民以食为天!不死万万年!”
这一日,香橡城内有两个人消失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而这件事,直到某个永远耐不住寂寞的人前来拜访时才被发现。
她很失落,然而,他们留下的一本小册子,还是让她获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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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和意外,让故事变得精彩~
死亡的结局,为角色订上棺材~
人生,没有重来,唯有辉煌或者沦为尘埃~
有人企图在编排~
有人企图在抵赖~
接下来会有什么在序幕后登上戏台?
是火焰被掩埋~
是城市被兴衰~
是面具下的表情被层层揭开~
是企图行我司职者被剧本玩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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