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得先机者得胜,失先机者得败。蒙骜率本部人马天还未亮,便擂鼓冲锋,企图早开战早破寨。张唐这夜未眠,他在连夜赶造冲城车,才只有六,这还远远不够,在张唐的规划下,至少得有十辆才有胜算,毕竟冲城车目标太大,行动缓慢,又是木制,很容易在中途被破坏掉。当听到蒙骜军的鼓声时,也是笑着摇头。旁边的工匠问张唐为何不先攻打,不能失了先机。但张唐坚持一定要赶造完十辆冲程车才行,磨刀不误砍柴工,就让蒙骜先打着,吸引火力吧。
虽说蒙骜开了火,但一支支火箭扎在木栅栏上,竟然毫无燃烧的迹象,原来把守外寨的赵将早就知道敌人会采用火攻,便在各处备了几个大缸专门屯水,敌人在越过鸿沟之时,便用水浇灌栅栏上,待秦军放火箭过来时,扎在栅栏上的火箭发出“滋滋”的声音,随后便安静了下来。不一会木栅栏就行刺猬一样钉满了长箭。蒙骜见自己的想法被识破,有些骑虎难下,一时找不到好的补救办法,只得改巧攻为强攻,不计伤亡的猛攻,务必突破敌人防线!待张唐部攻左寨,已是日上三竿。经改造的冲城车,外面裹着厚厚的铁皮,悬挂在横梁上的攻城槌是粗大圆木,原木后端有金属帽,前端有金属头,六个大木轮缓慢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攻城槌也跟着节奏前后摇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秦兵迅速将事先准备好的木板平铺在鸿沟上搭建简易木桥,十几个士兵奋力将冲城车推过桥面,坑坑洼洼的战场放缓了冲锋士兵的脚步,秦兵高举盾牌,掩护着冲城车徐徐靠近营寨,去除荆棘,抬走鹿角。外寨的木墙已近在咫尺,士兵使劲将冲城车推到墙下,攻城槌“咚”的一声,木墙竟被撞得摇摆不定,墙上的士兵一个趔趄差点栽了下来,反应过来的赵兵急忙将准备好的火油浇了下来,“哗——”冲城车和左右的秦兵被浑身浇透,还未及防备,一只火箭射了过来,只听“轰”的一声,城下燃起冲天大火,浓浓的黑烟遮天蔽日,吞噬着鬼哭狼嚎的秦兵直到烧为灰烬。惨不忍睹的场景依旧在继续着,第二辆第三辆冲城车如出一辙,赵军故技重施将靠近的车与人都一把火结束了,战争的发展有些超出张唐的预判,已经有七辆冲城车被烧毁,望着浓烟滚滚的战场,张唐别无选择,死亡就是一瞬间,哪怕是明知死路一条还要一往直前,为了胜利秦人是不允许放弃的,张唐大呼:“擂鼓助威!所有冲城车一起上,弓箭手掩护!”
赵军吃到了甜头有些洋洋得意,两次冲锋下来秦军连墙皮都没碰一下就灰溜溜的退了下去,将军常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兵两通鼓下去毫无进展,眼看着天就要黑下去了,今日的战斗也该告一段落。真没想到连战连胜的秦军竟然在我们的脚下摔了跟头,再顶住他们最后一波,胜利就会属于我们。
“咚咚咚。”深沉的鼓声震得丹水都跌宕澎湃。秦军又杀过来了,有所不同的是盾牌开路,弓弩手齐射掩护冲城车前进,密密麻麻的“箭雨”压制着赵军火力不敢露出城垛一分,要知道,秦军的骑射不比赵军差,但凡赵军露头必然是死于箭下。秦兵整齐划一向赵寨靠近,脚下的焦土又滑又泥泞,有臭又恶心,将士们极力屏住呼吸艰难的前进着,身后的冲城车轮子打滑,十几个士兵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未让它前进一寸,焦急万分的赵兵只好放下武器,用手扒地为它开路,土里的荆刺扎得士兵满手是血,但这也不能阻止分秒,时间就是生命,墙上不时溜下来的长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开路的士兵,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人补上,就这样冲城车顺着血路来到了城下。秦兵积攒的怨气与愤怒,都化作攻城槌的力量。“咚咚咚”木墙摇摇欲坠。赵兵褪去沾沾自喜,换来的便是惊慌失措,刚要露头泼油,便被秦射手射杀从墙上坠了下来,赵军已经完全失去了战争开始的自信,慌不择路的往后逃窜,只听轰隆一声,木墙被撞倒了,摔死的,砸死的竟有几十人,秦军也不再拘束,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向赵军,收割着惊恐的灵魂......
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左寨右寨本是东西呼应呈唇亡齿寒之状,左寨外寨的沦陷直接导致右寨在南面和西面两面守敌,尤其是冲城车加入,本就岌岌可危的右寨更是雪上加霜,右寨的都尉望着被夷为平地的左寨外寨,蜂拥而至的虎狼秦兵,只得下令主动放弃外寨防守,迅速撤离之内寨加固防守,战争总是这么充满玄幻,前一秒还在僵持不下胜负难分,下一秒便成了沧海桑田天地倒翻。历史的天平再一次向秦军倾斜,赵军主动放弃让秦军赶在天黑之前占领了外围阵地,并就地取材搭建起防御工事,秦赵距离不过百步之遥,借着月色都能看清对面守卫的脸庞,剑拔弩张的状态似乎一个火星就能引爆全场。
蒙骜提着一罐老酒,招呼也没打便大步走进张唐的大帐,肆无忌惮的说道:“张唐兄弟,都怪老哥小肚鸡肠老是给你争来争去,这不,淘了罐上好的赵酒给你赔个不是,老弟就不计前嫌,收下老哥的好意吧。”
张唐本就沉稳,将手里的兵书放在案几上,看着这个憨憨的双鬓泛白的老将,不免有些尴尬,笑脸回道:“蒙将军此言差矣,你我之间如何会有'前嫌'之说,如有造谣者当斩!”
“哈哈,爽快!老哥这才发现兄弟竟是如此爽快之人,来,饮酒!”
“蒙将军,喝酒误事,还是待......”
“蒙将军?见外了,叫老哥!一罐酒而已,不打紧,来来来,不喝就是不给咱老蒙面子!”
“好好好,下不为例。”
“这就对了,来,满上!”
“干了!”
“张唐兄弟,老哥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仗义!左寨是你先攻下来的,王龁将军那你却秘书是两寨一块沦陷,给足咱老蒙面子,是咱以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老哥的歉意都在酒里了,干了!”
“蒙将军......”
“叫老哥,叫老蒙也行,就是不能叫蒙将军,生分!”
“老哥,你我皆为秦将,刀口上舔血怎可不能理解相互难处,赳赳老秦,共赴国难。你我志同道合,何必为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挂念在心呢?赵国的廉颇与蔺相如不就是如此,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咱们心中坦荡就不必计较这些了。”
“兄弟心胸宽广,咱老蒙算是心服口服,你这个兄弟咱算是交定了,喝酒!”
“来,干了!”
“张唐兄弟,这北尉寨外寨虽破,但重点还有内寨,可有破城良策?”
“怕是非强攻不得过也。”
“如此怕是要耽搁几日了。”
“北尉寨是廉颇西壁垒防线的最后城防,北尉寨失守就意味着秦赵割据由丹水以西推进道丹水以东,廉颇便无退路,只得守住丹水,守住百里石长城方可保住邯郸西大门。西壁垒本就是鸡肋所在,重兵把守牵制我军必然损失惨重,兵力不足反倒是得不偿失,所以廉颇给到的战术便是守得住便守,守不住便退!”
“何以见得?”
“这是前几日搜山检岭时从一个伤重的都尉身上搜出来的。”张唐从案几上扒拉出仅有五叶竹片的竹简给到蒙骜,端起陶碗大口饮酒。
“没想到啊没想到,怪不得你竟如此大胆。两次翻到赵军背后捅刀子,原来道理都在这啊。”
“其实此举也是无奈之举,欲速破敌,唯有铤而走险。”
“哈哈,明日你我兄弟两人强强联手,不出两日便会破了赵军!”
“希望如此吧!”
......
廉颇连夜渡过丹水,亲自督战北尉寨。听着惨不忍睹的战况,廉颇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周赧王五十五年农历六月,赵军不敌秦师连败三阵,两个重要据点南鄣城和中鄣城均被秦军攻占,西岸的补给站也被摧毁,秦军还俘虏了四名尉官。死伤的赵军足有万余,眼下的北尉寨也怕是守不了多久,外寨被秦军攻占,内寨虽看似铜墙铁壁,但却如何挡得住秦军二十万,一向勇猛称著的廉颇也动摇了,战楼烦,征林胡,伐燕齐,皆是胸有成竹勇往直前,但自与秦军交战,屡战屡败,非将士不用命,非天时不顺意,非地利不方便,但却就是无法战胜秦军,哪怕旗鼓相当。他的内心久久嘀咕——廉颇老矣,尚能战否?
卯时,王龁聚将点兵做最后的动员令,天色微亮,黑甲士兵一动不动的站在广场上,王龁登上两丈有余的石台,威风凛凛的拄着长剑,左右两排黑旗在微风中阵阵作响,王龁环视台下军阵威武的秦兵,大声大声鼓励道:“秦国的勇士们,百步之外便是赵国丹水以西最后的壁垒,有信心踏平北尉寨,活捉廉颇吗?”
“有!有!有!”
“将士们,你们是天下最精锐的秦兵,赵国号称中原大国,诸侯之首。今天,就用你们手里的铁戟长剑告诉他们你们心中的答案!”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蒙骜,张唐,王陵,王翦何在?”
“末将在!”
“命尔等各率一万精锐分西、西南、东、东南四面攻城,务必破城,不得有误!”
“遵命!”
“呜呜呜。”
“咚咚咚。”
秦兵像四条黑色洪流吞噬过去,地动山摇的气势让守城的赵军有些喘不过气来,廉颇望着指挥有度的王龁,捋了捋泛白的胡须,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廉颇心里知道北尉寨守上五日便可,西壁垒的作用不在阻挡着秦军,而是消磨秦军斗志,消耗秦军辎重,消灭秦军战力,从而试探秦军虚实。真正能够依托防守的地方在百里石长城,二十万赵军在这连绵的石长城上严守以待,秦军想过防线,除非从这二十万赵军身上踏过去。没想到西壁垒守了这么久,秦国竟然毫无退意,要知道千里运粮,那可是消耗十之七八,秦国总是有千石万石粮食,也要掂量掂量持久战的后果,二十万秦军一个月所需要的军粮怕是要赶得上秦国至少半年的储粮了,如此天文数字,穆公攒下来的家底也得挥之一空也。在廉颇的设想中,西壁垒能挡得住秦军一日,便要消耗他一日,赵国胜利的机会就多一分,战胜秦国已经不再局限于杀敌多少,城池攻占多少,而是成本问题,时间成本与经济成本是支撑战争的最大因素,当攻方在战争中所获得的人口与土地无法覆盖所需的人力及经济代价时,战争随着时间的延续最终会以失败而告终,这便是战争目的取向与胜败结果导向。是故每每发动战争除去获得土地,便是收揽人心,化敌人为国民,增加的便是赋税与徭役,甚至兵源,乃是长期获利的战争结果。如今秦军虽连战连胜,但所占据的城池都是廉颇临时应战所构建的军事防御,不存在人口与经济价值,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石城木寨而已,而秦军每前进一步便是巨资消耗与兵士牺牲所换来,就一壁垒而言就筑有四鄣四尉,其代价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