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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攻纶氏

季蝉战长平 彭海波 17553 2024-07-11 11:03

  前军拔营,中军拔营,后军拔营。城曦中,缑氏城外喧嚣如市,人喊马嘶。中军幕府大帐内,将军正与王御史闲谈,身旁只二人近侍随从,其余幕府中人皆是忙碌收拾。

  “若郑人从成皋出,断我军粮道,该如何?”

  听王御史之言,将军笑曰:

  “我输粮之军亦非弱旅。韩人未必得好。再则我于缑氏境内留后军三都尉,率三万军,尽征缑氏余粮充军,得益良多,且此三万军,内可安其城,外可安其境,北应粮道,东定少室,南继攻纶氏之军。若韩人从成皋出,少则无功,多则我必回军歼之。”

  “将军为何沿伊水进兵?”

  “沿伊水进兵,一则道路平坦,二则可察周室阴谋。若其有异动,可应付自如也。”

  “何不在沿伊水进兵之时,使一偏军从少室隘口,抄捷径,奇袭纶氏城?想来必有奇效也。”

  “王御史所言,我亦有所虑。然斥兵报,少室隘口郑人已有防备,把守严密。且纶氏城上已搭起箭棚,又有负黍军增援,已无奇袭之效也。”

  “原来如此。纶氏一战,必是艰难矣。”

  “王御史所言极是。纶氏兵多,我正好消磨之。”

  缑氏境内已定,民人皆知缑氏城已降,加之秦人军律严明,除去明令征收多余粮食、草料外,别无侵扰,但有买卖,亦是公平交易,并无强拿恶要,欺辱妇女之事,缑氏人便是不再躁动。

  大军沿伊水东岸大路南行,并无阻碍。待过了后军把守壁垒,进入纶氏境内后,便有零星袭扰。郑人隐于树林、高坡,向秦军放箭。秦人回射,派轻兵出击,郑人便是远遁。秦人亦不远追。

  前军急进,攻破郑人筑于道路上壁垒,杀的守垒郑人四散奔逃,有慌不择路,竟是扑入伊水,欲游去对岸。秦人材士站在岸上,箭如飞蝗,射的郑人浮尸一片,伊水为鲜血染红。

  午食,秦人边走边吃饼喝水,并不停留,直奔纶氏城而去。后军一都尉奉命旁出,在大军两翼展开,率一万军清剿纶氏境内乡邑。秦人突进,郑人被迫龟缩进纶氏城中。

  天色渐晚,士卒行走作战一昼,皆是疲惫,不想再走,望见纶氏城,全想即刻安营,明日再动。将令却是传来,连夜进围纶氏城。前军士卒皆是暗暗抱怨,咬牙前行。

  夜暗,前军各部次第进入预定位置,布阵守备,生起营火,立木为栅,栅外掘土为壕,于纶氏城墙三箭之地外,扎下连营,把纶氏城团团围住。

  纶氏城头亦是火光闪烁,人影错动,守备森严。然城门紧闭,无出城突袭秦军之举。

  前军各部连夜安营之时,后军一都尉率一万军,奉将令仍在夜行,绕过围城之军,沿大路向负黍方向前出。为隐蔽行踪,禁止举火,人马衔枚疾进。好在夜空云淡风轻,月半弯,星光灿烂,照亮前路。

  与此同时,郑城,韩王宫中。韩王食不知味,仍为失缑氏而心烦,为不知秦人继有何为而不安。相国一旁只能劝慰,又说起楚国今日进击鲁之徐州事来。韩王方才暂忘切肤之痛,谈笑起鲁公之忧。张平见此,心中亦是一叹。

  纶氏城下,秦军连夜围城,天明向城头射去劝降帛书。纶氏守将看劝降书上,限一日内开城降秦,默默无语。大王严令死守纶氏。自己家小皆在郑城,何以降秦乎?惟有死战耳。得到负黍军增援,纶氏城内士卒逾三万,军器、粮食亦多,且守城之具齐备,城墙上遍搭箭棚,足以抵御大部分飞矢之害也,更备有火油,远可以克箭楼,近可以焚烧爬城之敌也。比之缑氏城仓促应战,且战意不坚,又是不同。

  秦军营垒内,好战之士摩拳擦掌,仿佛拿下眼前纶氏城,直如探囊取物一般,军功自如雪花飘来也。厌战之士则多默然,极力掩饰内心不安。随意之士则不去多想,既无将令攻城,便在自营中休息。昨日疾行,入夜安营,直至子时方才妥当,累到半死,大多士卒洗也不洗,便是入帐睡下。更有轮到值夜士卒,愈发疲惫不堪。晨起点名,吃了早餐后,便是回帐睡。

  营垒中各处多安静。只有军中工匠忙碌,敲敲打打,拉锯刨花,又造箭楼,铁匠铺里叮当作响,修补兵器。季蝉独自走在自营中,见兄弟们多在帐中酣睡,自己亦是觉得困乏。昨夜委实未睡好。时辰短是一,又担心韩人夜袭,连甲亦未卸,囫囵睡。到此时,身上仍是各处酸疼。到小营门前,与守门兄弟说了两句,站了一会儿,便走去自己营帐。

  空地上,二毛等人还在玩耍打闹,季蝉仰面打了个哈欠,心中佩服的很,却是无劲去耍。天光一耀眼,忽想起衣衣,接着眼前又浮现唐茹、孙雅模样,季蝉忙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此时思乡,取死之道也。战士者,为战而生也。战场上,一心作战方是正途。自己身为百将,自是率领百众,依将令行事,杀敌成其军功,自在享其荣华。多思无益,回帐睡。季蝉伸手一撩帐帘,走进军帐。

  校尉手握战报,步入中军幕府大帐,向将军报后军新来战报。左庶长摎闻听后军前出至纶氏边境,与负黍守军对垒,击退郑人攻击,初战告捷,大是喜悦。拿过战报文牍,仔细看了,见其申请补给,随即令中军,依其所请从速增发粮食、箭矢、弓弦等一应所需。

  “将军,负黍之敌本已增援纶氏。何有余力又攻我壁垒?”

  听王御史问,将军笑答:

  “想来郑人又来援军,欲打通道路,解纶氏之围。”

  “若如此,一万军可够?”

  “我与王御史议事。汝等下去。”

  “诺。”

  帐内将军侍从卫士应声退出帐外。王御史见此,亦是点头,示意自己贴身侍从出帐。片刻,大帐之内,只将军与王御史二人相对。

  “不知将军何以屏退左右?”

  “我知蒙兄好兵。我亦愿以心事相告。只是御军之道,不宜与外人道也。只我兄弟之间,但说无妨。”

  “哦,谢摎兄教我。”

  “蒙兄切莫如此说,我不敢当。”

  “好,便听摎兄为我解惑,一万军可够。”

  “一万军足够。”

  “何以?”

  “我秦人一万,顶郑人三万。此其一。其二,我必五日内破纶氏城。负黍援军虽众,五日之内亦不能破我后军壁垒。”

  “若郑人急攻后军,其不敌,该如何?”

  “我已密令其坚守纶氏边境至四月十五。”

  “若不敌失守?”

  “自是提头来见。”

  “若果不敌,郑人援军突进纶氏境内,我当如何?”

  “自是分围城之军以迎之。”

  “为何不动中军?”

  “中军自有大用。若敌众,前军不敌,自是中军大出之时。”

  “后军有一万军散于乡邑,何不集其军增援边境壁垒?”

  “各有其用。此军定乡邑,征粮草,察敌情,保道路,不可缺也。”

  “哦!”

  “蒙兄心慈,虽好兵,却难掌兵矣。”

  “哦?”

  “军争之事,至为残灭。若可好言说得缑氏,纶氏,何须费巨钱,发十数万士卒,进击血战?”

  “摎兄所言甚是,受教了。”

  “蒙兄客气。一同营中看看?”

  “请!”

  “请!蒙兄乃王御史。大王有言在先,视若寡人亲临。摎不敢当。”

  “将军持虎符,号令三军,吾虽为王御史,亦当听将军。”

  “哎,还望蒙兄王前美言,请!”

  “请!”

  二人并肩出大帐,所到之处,众军皆肃立,行军礼。

  纶氏城下,一日无事。待次日天明,劝降期限一到,郑人并未降秦。前军即行攻城,顿时战鼓大作,厮杀惨叫之声直冲云霄。

  纶氏城上,郑人在箭棚庇护下,与秦人对射,死战,更以火箭射秦人箭楼,地上军阵。地面秦人难以用火箭仰射还击,只能以精准射术弥补。木制箭楼上亦不敢蓄火油,以免点燃自焚,倒是备了沙土,水罐,拍杆。尽管如此,仍架不住郑人火箭多。不多时,数个箭楼上火势控制不住,熊熊燃烧起来,楼中士卒不得不弃楼,在地面结阵,继续与城头郑人对射。

  攻城秦人以竹竿、木梯攀城,又挖掘地道至城墙下,堆积木柴火烧城墙,浓烟从地下冒出,甚是诡异。战况之烈,远胜攻打缑氏之时。

  守在营垒中备战秦军士卒,望着纶氏城的惨烈军争,皆是无语。季蝉和吴大站在自营中望台之上,看的真切。

  “如何是好?”

  吴大在一旁皱眉问道。

  “听将令。”

  季蝉一如既往冷静。

  “会派我等掘土乎?”

  “不知。”

  “郑人何以前后两样?”

  “前者,郑人上下皆无战意。今日不同。郑人不愿弃纶氏。”

  听百将之言,吴大恨的咬牙切齿道:

  “小小纶氏,保之何益?徒增伤亡耳!”

  “百将,五百主命结箭阵出营!”

  “诺。”

  听得望台下高喊,季蝉忙大声应诺,随即顺梯子下望台,吴大紧跟其后。

  秦人轮番攻城,直至黄昏,方才收兵回营。城墙多处仍在冒烟串火。城墙与秦军营垒间空地上,有箭楼仍如火炬一般,有已经烧垮,成木炭箭楼。地面各处插满城上射下箭矢,血污满地,腥气弥漫。

  城墙上靠近城垛口,如刺猬一般,扎了无数飞矢。此皆秦人所射之箭,恰好射中石块间缝隙。木头造的箭棚上,更是插满秦人所射羽箭。见秦人退去归营,便有郑人爬上箭棚,收集箭棚上落的羽箭,大多是能再用。

  一筐筐土从城头倒下,压在城墙下冒烟串火地上。城内亦对挖地道,以便灭火。若城墙被秦人烧塌,纶氏断然守不住。郑人城上城下忙碌。秦人无意城墙外郑人射下遍地箭矢,只把箭楼上火扑灭。

  营垒中又是在造新箭楼,木工之声,敲敲打打,十分热闹。夜渐深,秦军营垒中又耸起一个个箭楼。城头值夜郑人只得望楼兴叹,上报了事。

  子夜,城外渐渐安静。城头上郑人亦瞌睡起来,守在城垛口,瞭望观察着,便打起盹来。竟是无人察觉,秦人弓箭手悄悄出营,待到一箭之地后,忽点燃火把,弓箭手在火把上点燃箭上所束火油布卷,嗖,把火箭射上城头。

  嗖,嗖,嗖……

  四面八方,一时万箭齐发,暗夜里火焰冲天,巍巍壮观,火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城头箭棚上。射完一箭,弓箭手纷纷返身跑回营垒。

  遭到偷袭,郑人擂响战鼓,一时众军从梦中醒来,起身守城。待发觉秦人并未攻城,只是乘夜偷袭放火,便又皆是灭火。经此一闹,郑人增加了夜里守城军数。

  天明再战,秦人前军不停攻城,战况激烈。中军木台上,观望战场的左庶长摎面色严肃。当接到后军送来,击退郑人负黍援军之战报,面色稍露喜色。对战报后索要军需,皆准,命中军速办。

  四月十四,天明,前军再次攻城,攻势更为猛烈。至午时,北门西侧一段城墙,终是经不住地下火烧,崩塌溃破,一时巨响,烟尘敝天。待尘埃稍稍落定,只见豁口处乱石堆叠,城墙内夯土已是溃去大半。

  秦人立时结阵,冲击豁口。弓弩手与盾牌剑士、盾牌长矛手、戈手一同突进,踏着冒烟烫脚乱石夯土,顶着郑人飞矢,向上攀爬,随队弓弩手不停反击。城墙下,箭阵亦是靠近豁口,疾速援射不停。

  见秦人破城攻来,郑人亦组队相抗,在豁口处,双方箭矢纷飞,戈矛乱刺,盾破人亡,断臂残肢瞬间落满豁口,怒吼与惨叫交织在一起,金戈撞击,震人心魄。

  在营中待命的前军将士,眼看城墙豁口处惨烈战况,面上不住抽搐。季蝉手握剑柄,内心一时火热,一时冰寒,意欲上阵杀敌,又盼不必冲阵,心头焦灼,手上紧握剑柄,竟至骨节苍白。

  “百将,五百主命结箭阵出营。闻鼓冲锋,直突城中!”

  “诺。”

  季蝉大声应诺,抽出长剑,高举向天,大喊道:

  “随我结箭阵出营。”

  言毕,大步向自家营门走去。两屯人立时跟进。季蝉率领百人队,随着大队出前军营门,便听命率部向城墙豁口处跑去,及一箭之地时,即结箭阵,按指定位置接近豁口,边向前推,盾阵内弓弩手边射击郑人。郑人羽箭射在盾牌上砰砰直响,有的箭矢甚至穿透云盾,箭头直杵到眼前。

  盾牌手立时用剑敲弯骇人箭头,暂时无暇去之。

  “啊!”

  有中箭之人吃痛难忍,顿时软倒在地。今次却是不允中途回撤伤员。

  “趴好别动!稳住军阵,继续进击!”

  一个个百人军阵缓缓增援至城下豁口处,城上郑人顿时吃紧。忽然,秦军营垒外战鼓齐擂,咚咚急响。

  “冲!”

  季蝉大喝一声,手握长剑,猛然发力向前冲去,军阵当面立盾已是分开,季蝉从盾间冲出军阵,与之一同冲出同袍,皆是冒郑人箭矢,爬上乱石,踏着其上模糊血肉冲锋。

  陈力等弓弩手在立盾掩护下,看准城上冒头郑人弓箭手射翻了几个,便亦是箭在弦上,冲出立盾掩护,奋力爬上豁口,边爬边射所见之敌,跌倒便自爬起身续战。

  手持立盾士卒,见本队人皆已出阵,冲上豁口,便单臂扛起一人高笨重立盾,抽出短剑,跟着向上爬。一时间,城墙豁口处,密密麻麻皆是冲锋秦人,城墙下,一个个箭阵仍在不住射击城上郑人。

  闷声攀爬在乱石堆里,脚下避过呻吟挣扎之同袍,登上坍塌城墙高点,季蝉慌忙缩头,避过飞矢。当面之敌数倍两边城墙上郑人,见身旁有把云盾,便是拽过来,待要挽在左臂,却是发现盾内有只断臂,只得扯下断臂,自家挽起盾来,越过高点,冒郑人三面箭雨,脚踏乱石,向下冲。身边不断有人中箭。轻者,仍是冲锋,重者,便是倒在乱石上,与倒毙、伤重者混在一起。

  三面皆有敌,飞矢纷纷,箭箭夺命。有成队秦人依将令攀上两翼城墙,与郑人近战。季蝉身背数箭毫无知觉,紧随前方同袍,斜盾荡开刺来长矛,直撞正面郑人盾阵,盾盾相击,砰砰直响,呼喝声飘渺如来自九天云外,长剑顺着盾沿刺进去,扎的盾后郑人尖声厉叫,向后便倒,抽剑处,鲜血飙飞,季蝉已是挤进敌阵,又斩向身侧郑人,剑锋直切进颈内,人头立时歪斜,身后同袍顺势跟进,将郑人军阵逼开。

  秦人奋击,无暇取敌首级。郑人后退散乱,斗志涣散。陈力一边奔下斜坡,一边飞射郑人,箭箭不离百将左右,吴大手中弩箭亦快,专射远处屋上郑人弓手,一群人皆紧随季蝉冲锋。各队秦人皆随其将,猛突郑人军阵,在咚咚战鼓声中,浴血奋战,当面郑人拼死阻击,终是不敌,行将溃散。却在此时,城内响起战鼓之声。正欲溃散郑人顿时一振,发力反扑。

  被大戈砸在盾上,季蝉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赶紧弃盾,手亦当脚,爬窜到墙边,又挥剑隔开刺来长矛,跟近陈力一箭射翻郑人长矛手,季蝉乘机起身来,上前补一剑,刺的地上郑人丧命当场,一群秦人杀的郑人死伤遍地。季蝉乘势冲在前头,一拐出街口,忽发现路上有郑人整齐军阵,忙是回手阻拦,并返身拐回,大喊进院子,一队人尽皆就势分开,闯进街道两边院子。

  进到院子里,众人便是散开,各守一处,找架脚之物,凭借院墙攻郑人军阵。季蝉持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便是折回院门,郑人已在冲院门,双方即在院门厮杀,矛刺剑砍,羽箭对射,鲜血四溅,惨叫不绝,季蝉出剑必中,郑人哀号连声,院门处尸体眨眼堆叠起来,眼见郑人死拼,便要突进院里,忽听得街上秦人喊杀之声震天,院门外郑人眼见大队秦人,自豁口上冲下来,顾不得身后战鼓声声,返身便跑。

  季蝉爬上郑人尸堆,要出门去追,却被抓住腿。

  “百将中箭!”

  听到喊叫,季蝉方觉背上生疼,顿感脱力,伏在尸堆之上,一时动弹不得。街上冲过院门秦人,闪见院中一名百将身背数箭,伏尸郑人身上,皆是眼红,向前奔更快,追撵逃跑郑人,弓箭手边追边放箭,连连射翻郑人。

  “快抬百将下来!”

  吴大喊着,几人便是把脱力的季蝉抬起放到院中趴着。

  “百将!季兄!”

  吴大焦急喊道。一旁陈力亦是从院墙上退下来,到跟前,一见此景眼泪哗就下来了,直喊百将。

  渐缓过气来,季蝉睁开眼,自己在地上坐起,手指背后道:

  “拔掉。”

  众人却是不敢。

  “我自觉未扎深。拔。”

  吴大于是上前,以腿顶背,小心拔出箭矢。连拔三支,季蝉连喊三声。

  “我与百将卸甲包扎!”

  队中军医闻讯过来,与季蝉包扎伤口。

  “赶快!”

  季蝉不多说,把长剑放在面前地上,伸开双臂,听人相帮卸甲。仍守在院墙上射箭士卒,大喊郑人退不见矣。守在院门前士卒连报,我军大队进城。

  季蝉听着,感觉到地面震震,心想得多少人一起奔走,方有如此其势。卸甲,脱开衣裳,三个血窟窿看着吓人。军医忙是清创口上伤药,再拿火折子烤软药膏贴上封住伤口,续以葛布团转围起胸背,紧紧缠绕绑紧。

  一旁士卒边割郑人首级,边是议论纷纷,说百将何处中箭。回想起来,是在翻过城墙豁口之时。越过高点,便尽是郑人箭射之的也。两边城墙上尽是郑人弓箭手,迎面弓箭手更多,百将持盾前冲,便在其时背上中箭矣。只是当时战急,百将又快,跟在身后,竟是未觉百将中箭,此时想来,却是眼前浮现当时情形,可不是背着箭冲锋嘛!见百将坐在地上无碍,又有人说乃陈力所射,因其箭箭不离百将左右也。气的陈力拿起地上带血羽箭给人看:

  “谁箭?谁箭?”

  竟是逗的众军乐了,愈发逗之,应道:

  “汝箭!汝箭!”

  眼看陈力受不住,要怒,季蝉一抖胳膊,喊道:

  “穿甲。其时便觉得有谁推我,助我冲锋,岂料乃是中箭矣。”

  众军哄笑,不再乱说取乐。

  穿好甲,季蝉自觉气力又来,率队出院子,两边士卒皆是归队,随百将前突。季蝉看准大队方向,顺大路向前推进,见敌便是箭射扑杀,依军律始终与自军首尾相望,持有联系,听到呼啸,便知敌情紧急,立时甩开当面零散之敌,领队赶去会战。

  见追杀自己秦人忽然呼啦离去,一队郑人残兵,相顾无语庆幸,忙择路逃去无敌之处隐藏。

  带队转回大路季蝉,眼见自军五百主率队与敌接战,立时叫华宝、吉甫,各带本队弓弩手上房,居高临下射击郑人,自己则率近战士卒,加入军阵,与当面之敌肉搏。五百主风坚瞟眼望见季蝉,便是大喊:

  “双剑公乘到也!”

  “吼!”

  众军兴奋大吼,勇气倍增,奋力推挤、刺砍,郑人军阵顿时动摇。咻咻咻,阵阵箭雨从房上直泻郑人头面,顿时郑人布于街口军阵出现散乱。忽又来一队秦人,从侧面翻墙杀入敌阵,郑人顿时溃散。

  秦人随后追击,箭如飞蝗。郑人箭阵被自军一冲,亦是一起返身奔逃,眨眼溃不成军矣。五百主依主将之令,收束自军,利用郑人之街垒,当街拉起防线,四面筑垒防守,比郑人街垒更大。季蝉奉五百主令,率本队士卒把守东向街垒。

  “在此筑垒何意乎?”

  二毛靠在壁垒上,叹息不已,双眼仍是看向,友军追击郑人而去长街,地上满是无头之郑人,首级皆已被割也。秦人伤亡士卒,则皆已移进街垒之中。伤者救治。死者稍后便于城外安葬。

  “想追去杀敌立功。”

  吴大在一旁晃悠着,调笑道。

  “一路可惜了好多首级,来不及割。”

  二毛笑道,露出一口大黄牙,手拍腰带上所系郑人首级。

  “季兄!”

  一声洪亮喊声,震的诸军一肃。

  “五百主!”

  季蝉忙行军礼应声。

  “季兄,长剑一出,王霸之气,横扫千军!”

  五百主风坚乐呵呵一拍季蝉肩膀,疼的季蝉呲牙咧嘴。旁边伍长吴大一说,风坚方知季蝉身背三箭,仍率军冲锋之事,大是感动,要后送季蝉回城外营垒医治。

  “小伤无妨。”

  季蝉却是摇头道。

  “好。睁大眼,守住此地。我等在此不可退也。既已破墙,将军必一鼓作气拿下此城。”

  正说话间,又有大队秦人冲过来,皆是熟面孔。风坚令开街垒,彼此相熟士卒,军官,路过之时皆是呼喝招呼,街道上竟是热闹起来。大队秦人源源不断,从街口向三面有序分出,分别向两侧城门方向,与城中方向突进。

  “季兄,此番攻城,我观汝军所得首级,已够季兄升爵矣。”

  五百主风坚站在街垒角落,与季蝉道。

  “众兄弟舍命拼杀耳。”

  听季蝉如此说,风坚一笑,点头,本又要拍季蝉肩膀,想起其有伤在身,便是摇了摇抬起的手,走去巡察下处街垒。

  “百将,今次若便如此下城,我等便再无处得战功矣。”

  吴大等五百主离开,便回到季蝉身边道。季蝉点头,并未说话。此时背上伤口作痛,十分不爽。

  “便如此亦好。”

  陈力凑过来说。二毛亦晃近笑道:

  “我等皆升爵无疑。百将下缑氏时未得升爵。此番下纶氏,必连升两级。”

  “若如此,便是公乘!又是公乘!”

  听陈力所言,众军皆是吼起,一时欢乐。季蝉双剑公乘名号,于军中传言甚多。咸阳来士卒,皆是自觉与有荣焉。一群年少士卒守在街垒,一边谈笑军功,趣闻,一边警戒守御,周围喊杀声,时大时小。至天黑,竟是再无战事及此街垒。将令传来,已是拿下纶氏城矣。众军闻之顿时高声呐喊,庆贺战胜!

  接下来更是欢喜,自军都尉接守城令,自军皆入城守备。还想着回城外营垒士卒,一听可留在城中,顿时又发高呼,头盔扔的满天飞,落下便是有伤害。

  眼见吴大、陈力、二毛等人皆是欢乐,季蝉却是所思不同。既然留守城中,必有军务分派下来,心中便无半点轻松。张望间,目睹华宝、吉甫亦是欢欣,便是想起自己当屯长之时,一样样也。恍然间,季蝉心中便是一动,想到五百主所虑又是不同。主将又是不同。都尉更是不同。将军则更不用说矣。手扶长剑,不由又想起今上,大王之虑普天下,何其多多也!想及于此,不由握紧剑柄,双眼扫视当场,深感战胜不易。多少流血牺牲,多少辛勤汗水,多少策略谋划,方有一战之胜也!国战之难,国战之险,难以言表也。背上伤口疼痛,季蝉皱起眉头,暗暗庆幸自己好运,仍活在世间。

  “百将,五百主命汝军守此街口,稍后分军到城墙处,同返城外营垒,移营进城。”

  “诺。五百主何在?”

  “已移军城墙缺口。从此街口至垮塌城墙,皆为我军守备。”

  “诺。”

  季蝉应诺,心头一热,感五百主风坚对己之照顾。眼见街头士卒皆随五百主转移,季蝉立时便走去吉甫、华宝身边,与之传将令,命华宝率所部守东南二处街垒,吉甫率所部守西北二处街垒,又命在路口四处高点,征用民居,木料,构筑望台,以便瞭望,守御。又与华宝、吉甫商议分军随五百主出城移营进城之事。华宝自荐领所分之军去移营。季蝉同意,命吴大暂领东南二处街垒守御。安排妥当,夜饭却是不及做,皆是各自吃随身所带干粮,就袋中凉水吃过。

  华宝带全队庶子,营具返回街垒时,亦带回讯息,前军除自军守城,另四都尉皆率军拔营,连夜赶往纶氏与负黍边境。街垒中众人一阵唏嘘。有庆幸留在城中,不用作战者;有惋惜不能杀敌,与军功失之交臂者。季蝉摇头无语,指了路旁树后,一片宽敞处搭起帐篷,建筑营垒。

  皓月当空,夜色如洗过一般。街垒后火盆里,柴火烧的噼啪直响。季蝉带一伍士卒,巡察街垒,哨位,又看过营垒。不断叮嘱值夜兄弟打起精神,睁大双眼。

  “我办不到,百将。”

  值夜独眼手摸眼罩耍起宝来。

  “哈哈哈。”

  季蝉被逗乐了,拍了独眼胳膊一下,笑着走过了。随行士卒皆是冲独眼竖起大拇指。独眼得意的笑呀。

  带队巡察完毕,季蝉回到营帐内。见吴大等人皆是熟睡,便慢慢脱盔,卸甲。动作一大,背上便是疼的很。季蝉翻了个白眼,心中只觉自己真是幸运。

  天明,营中兄弟起床后,皆是吃上热饭。季蝉换过伤药包扎好后,谢过军医,腰挂双剑,出帐篷吃了早饭,便回帐篷穿起甲胄。纶氏城新下,敌情未退,前方边境仍与韩人激战,守城军出营皆须穿齐甲胄。身为百将,自当率先垂范。轻敌,从来自误也。带一伍士卒,出营走到街头壁垒。路口木垒皆已打开,方便行人、车马通行。

  城中郑人战战兢兢出门,见秦人并无所犯,稍稍安心。城中四处皆树安民木牍,敬告纶氏已归秦,民人皆已为秦,诸吏皆如故,守秦律,尊军管即可。

  到午饭时,有城中居民来街垒劳军,与士卒送吃食果品。季蝉深感为难,然并不干涉此事。多年从军经历,早已将军律烂熟于心,对各种情形亦是多有见识。此时之忧,在不轨之人投毒于食。此时之乐,在民有归心自愿劳军。季蝉虽是不干涉,却密切关注。见二毛等人吃的欢实,更是注意其是否有变。不料,二毛吃着吃着,拿着居民送来果子,要百将吃。季蝉冷眼瞧之,摇头不吃。

  “好吃!”

  二毛心知百将顾虑,使坏逼吃。

  “加点小心好。”

  季蝉直言道。不想被仍站在街垒边妇人听到,便是摇摆着走近来,从二毛手中拿过果子,自己吃了,边吃还边笑言:

  “百将一表人才,当来我家玩耍。我在前面街上有家舞楼,美人可是纶氏城里出了名好看!”

  “哦。”

  季蝉闻言,哦了一声。仔细看面前妇人一眼,见其眉眼含春,亦是美妇人,便笑着点头。一旁二毛亦是嘿嘿直乐。季蝉便知妇人先与二毛说过。妇人得了首肯,笑着扭身走开,出了街垒,仍三步一回头,勾的二毛眼发直。

  “下值,我便要去啊,百将。”

  “加点小心。”

  季蝉提醒道。二毛头一偏,吐出嘴中果核,笑道:

  “我先探探路。回来报百将。”

  “别被吸干了。”

  季蝉笑道,拿肩膀顶了身边二毛一把,走去对面街垒。

  “干不了!”

  二毛乐呵大喊,逗的跟前同伍皆是笑起,一个个眉飞色舞说前面舞楼,皆言非去不可呀,浴血之后,必浴水也。

  守御街垒士卒皆以此取乐。季蝉亦是边走边止不住笑。心道果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待午后,城中更多民人走出家门。见秦人士卒果如传言,与人无所犯,交易给钱,并无抢夺,欺辱之行,便是放下心来。

  惟家中有子弟在军无归者,忧心忡忡,恨意难消。当闻听,可以钱赎俘回家时,守军在城中有亲友者,便往秦军都尉府打听,果真按律给钱,便赎回自家从军被俘守城子弟。一时设在县衙之都尉府门庭若市。

  降秦后,县衙内仍如故为吏者,皆听都尉府管治,协助办治城、治县、看押战俘,收赎金放归战俘,埋葬尸体,修复城墙等诸多事宜。有亲友听说自家子弟已死于战,无所赎,便是掩面哭泣。亦有不信者。办事军吏便指,可去城外中军暴首台查验首级。

  多数人便是抹泪作罢,亦有不甘者,便结伴出城,赶去城外秦人中军大营寻找亲人下落。走到中军大营门前,却被守门士卒拦住,不让进。两名手牵手俏丽女子,上前说明来由。

  秦卒便问何人寻亲,并要其报所寻首级之人姓名、年岁,所在何军,居何职。女子一一说了。路旁书案后军吏,问明何字,手提毛笔,在简册上一一书录记下,又一样文字书录在木牍上,交与一旁军吏。继后又在简册上登记女子姓名,一听田蜜,便细问何字,问明后,书写下来,又写明女子,岁数,住址,从何业,与所寻之人关系,进营时辰,方才由持木牍军吏,带女子进营。随来另一名女子欲一同进营,却被拦下。问清均为寻同一人,便是告之,进营验看首级,申诉者,只可一人往。叫陪来女子营门外等候,或先自回家。

  站在营门内女子便是开口道:

  “姊姊,便在营门口等我。我去去便回。”

  说话间,眼中泪光闪动。陪伴而来女子点头,勉强挤出笑容,回道:

  “我在此等。妹妹快去快回。”

  随来一群人,见人家女子尚且如此勇气,便跟着登记。随军吏走在中军大营里,田蜜很快便来到离营门不远的暴首台前。初只望见一眼,便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领路军吏忙回身,弯腰伸手,欲拉起坐在地上女子。容貌俏丽女子却是满面惊恐之色,不敢去碰军吏之手。

  军吏顿觉尴尬,听到身旁讥笑之声,忙站直身,走过去,把木牍递给靠在凉棚立柱上军吏。

  “此女,欲查其兄首级。”

  “哦。”

  方才讥笑之军吏接过木牍,扫了眼,转手递给一旁书案前坐着军吏。

  坐在地上田蜜缓过劲来,咬牙自爬起身。望见一排排头颅,便是腿又软,踉跄几步,扑到凉亭旁,扶住柱子,方才站稳。靠在柱上军吏,转过身,看着一旁扶柱干呕女子,对带人来的军吏道:

  “如此美人可进不得。”

  “为何?”

  “万一其行走间绊动首级,可要问斩。我等亦得吃军棍。”

  “是也。”

  两名军吏相语,皆是不住摇头。

  “册中无此人。”

  案前军吏,按姓名索引,查找后,未见木牍中所记之人,便开口道,边说边在木牍后书写,册中查无此人。又拿出自家小印信,粘了盒中红色印泥,加盖在自己所书字上。

  “简册中无汝兄之名。”

  军吏大声道。

  “为何?”

  田蜜皱眉问,愈显楚楚动人。军吏一愣,随轻晃头,答道:

  “报斩首之功者,不知所斩之人姓名,便不可查也。”

  “我要进去看!”

  “劝汝勿进!”

  “为何?”

  “请观此牌。有辱首级者斩。”

  “何为有辱首级者?”

  “但凡监管暴首台士卒以外之人,有触动暴首台中首级者,皆为辱首级。”

  “我怎会辱吾兄首级!”

  “美人勿哭。如若在台中扑倒,何止辱一首也。为此斩首,不合算。”

  田蜜一听,一想,哭的更大声,更伤心。凉棚内外数名军吏皆是无语,不知所措。正好一来寻首男子随军吏走来,见此情形便近前问询。

  田蜜一听乡音,一见郑人服饰,便是拉住其衣裳,叫来人扶自己出营。男子顿时一愣,有点左右为难。开口问带自己来军吏:

  “我可否先送其出营,再回来验看?”

  “尔当中军大营如市乎?但若此时离去,便不可复验。暴首台乃军中重地,岂容儿戏!”

  听军吏语气严厉,男子目光闪烁,瞟了眼人头密密麻麻暴首台,顿感头晕,又瞧臂弯中美人,便是一咬牙,叹息一声:

  “哎,罢了。看又何益?我送汝出营。”

  同来军吏,自是乐得少一事。

  一出营门,田蜜便是谢过男子,扑向与自己同来女伴,口中直说:

  “妙妙姊姊,吓死我也,快走快走!”

  方妙不解何意,亦不多问,与田蜜相搀相扶,走回城去。扶美人出来男子,却是被家人好一阵埋怨,待听男子说过暴首台首级如麻,便是战栗,不再多言,亦是作罢,转头回城去了。营门外仍在等待登记的人,听的心惊肉跳,便亦不进营了。

  一群人离去,营门前顿时清静好多。守在营门军吏便是谈笑,庆幸纶氏城守军多非城中之人也。

  走在路上,田蜜满面哀戚,指着坍塌城墙,说自己长兄便是城破后,阻击秦军时战殁,又说传消息之人已交赎金归家,又欲娶己为妻,实不知如何是好。方妙便是劝嫁。田蜜却是不甘,不肯如此委人。

  “是男子便好。若再挑三拣四,便只能与人为妾。”

  “去!尽管咒我。姊姊亦未嫁人,莫非欲为人妾乎?”

  “妾又何妨?”

  “哎,方才劝我嫁,临到自己便又无赖!”

  “看谁无赖!有得嫁便嫁了。莫要长兄在天之灵不安。”

  “姊姊,莫说了,我嫁便是。”

  “好。莫哭。旁人不知,还以为我欺负美人。”

  “便是姊姊欺负我。”

  两女子一路说着,待进了城门,田蜜又想去长兄战殁之地看看。方妙劝止不住,只好陪着去看。两个美人走近街垒,十分惹眼。顺路走着,方妙忽见到一个熟悉面孔,顿时心儿不知为何狂跳起来,竟是牵着田蜜走上前去,喊了一声:

  “官大夫!”

  亦是瞪大眼的季蝉忙应道:

  “方妙!”

  田蜜眼见此景有些愣神。街垒旁众士卒多是诧异。吴大、陈力却是相对恍然。旁边战友问,陈力便是小声说起,吴大一旁添油加酱。

  待季蝉送别方妙与田蜜,转回街垒时,却见所部士卒看来眼光异样,便是睁大眼,又眨巴着相询。被眨的扛不住,士卒便是笑着冲百将竖起大拇指。

  “何意?”

  季蝉开口道,眉头挑起,不再眨眼,嘴角带着笑意。

  “百将厉害!”

  “美人俊俏!”

  听众人乱说,季蝉哎嗨打了个哈欠,懒得争嘴舌战,走到街垒,依靠码放整齐箭箱,等着开夜饭。吴大便挪过来,凑近道:

  “公子果是王孙。”

  “一点不好笑。”

  “为汝得郑女,大王发兵攻纶氏,不足证乎?”

  “去!老子身背三箭,还为得郑女!哈哈。”

  “承认了。”

  “听不出好赖话呀!”

  “百将莫恼。我亦喜郑女。”

  “是女子,汝皆喜。”

  “百将圣明!”

  “公子果是王孙。”

  “一点不好笑。”

  “哎,遣遣遣。学我说话。”

  “约在何处呀?”

  吴大却是不遣,硬问去处。季蝉亦非真恼,低声到:

  “前面舞楼。”

  “带我。”

  “夜饭后,随我去便是。”

  “诺!”

  “我亦去。”一旁陈力忙插话道。

  “少年人,”

  “百将亦少年人。”

  被陈力顶到无语的季蝉嘴一歪,点头认了。挥手叫二人去当值,莫尽说闲话。陈力和吴大乐呵呵走开,皆盼天色变暗。

  黄昏,华宝带队来接手街垒防御。季蝉带人回沟边营地,吃了夜饭,跟吉甫说了声去向,便带了陈力,吴大及其庶子出营,走去舞楼。

  走近道去舞楼,自是必过自军守御街垒。起先华宝等人还以为百将来巡察。待知百将等只是路过,要去前面舞楼,便是笑呵呵说起浑话来,轻松了一把。

  街上入夜即暗。不似咸阳城里,沿街路边灯台上有油灯照亮。街两边,但有灯火映出亮来,便知是家中有人矣。

  一轮圆月当空,浩渺月华尽倾人间,照在路上比昨夜更亮。四人有说有笑,走到舞楼门前,只见楼内同袍不少,热闹的很。门口迎客伙计笑脸接引。

  走进楼内,季蝉举目四望,寻方妙身影。却未想听到方妙叫声。循声看去,只见一秦兵正于案前强拉方妙。季蝉立刻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其手腕,迫其松手。

  “大胆!谁给尔胆!”

  面对其咆哮,季蝉甩开手,冷眼观之。方妙忙闪身躲到季蝉身后。

  “先来先得,莫坏规矩。”

  强拉方妙的叶桑无意相让,开口讨要美人。季蝉却是懒得理,转身揽过方妙,便要离开。叶桑一见,火冒三丈,伸手便来抓季蝉皮甲,想把人抓回来。

  “哎!不得对百将无礼!”

  陈力抬手扒开叶桑手臂,阻其去势。

  “百将?”叶桑边说边仔细打量季蝉,见其腰佩华丽长剑,亦有短剑一把,便是想起一人,顿时讥笑道:“原来是双剑公乘。好大威风,与我等士卒争女子!”

  围观众人,不分秦、韩,顿时皆看季蝉。气的陈力骂道:

  “个板板,尔知个卵!美人乃百将朋友,非楼中歌姬。”

  “昨日方下纶氏,何来郑女为友?莫欺我等无知!嘴放白净点,孙子!”

  “孙子,尔不配为我孙子!”陈力立刻反唇相讥。

  “休对屯长无礼!”

  “哎,皆少说一句。来此观舞,非为斗气也。”

  吴大上前拦住对面冲来之人。见陈力、吴大及其庶子拦住对面几人,季蝉亦不想事情闹大,搂住方妙便是出了舞楼。陈力、吴大等便是随后跟出。叶桑拦住身边部属,不叫再去纠缠,又乐呵呵另寻美人玩耍。围观众人散去,仍是议论纷纷。

  出了舞楼,季蝉松开方妙,问为何独自来舞楼。

  “田蜜不愿来此。”

  听方妙如此说,季蝉笑道:

  “是我不好,约到此处见面。”

  “无妨。如今去何处?”

  “我不熟此地。便送汝回家。”

  “好。我请诸位到吾家夜食,赏月。”

  “哦!如此甚好!”

  不等百将发话,陈力先是应了。季蝉笑歪嘴,见吴大亦是此意,庶子亦然,便点头。顺街向城中走了一会儿,便出了里门,拐入另一里中。季蝉愈发觉得自己约舞楼见,过于随意。待到方妙家中,仆婢见来了四名穿甲带剑秦人,皆是吃惊。直到主人家方妙说是官大夫季蝉来了,方才放下心来。方妙婢女认得季蝉,见果是官大夫,神情顿时便不同,十分亲近。听方妙吩咐做夜饭。季蝉忙拦阻:

  “我等皆已夜饭。勿须劳动。主为赏月。”

  “亦是要吃点,喝点,才好赏出味道。”

  “妙语也!”

  吴大忍不住开口赞道,双手竖起大拇指。季蝉便不再多说,客随主便,在席上坐下。婢女先是上了酒,果子,卤肉。

  几人与方妙说话,不知不觉,是越喝越爽。待热菜端上来,皆已是微醺。季蝉忽问方妙,何不与家人同在咸阳,独自回纶氏来住。方妙坦言,居咸阳,则难忘父亲惨死之事。回乡只为图清净。

  “未想官大夫跟来!”

  陈力一句话,逗的席上众人皆笑。方妙笑颜如花,与季蝉等人谈笑风生,把跟前服侍的婢女、仆人皆是看楞。

  待得诸人说要回营,起身离席时,方妙心中不舍,送到院门前,却是伸手把季蝉拉住,开口挽留:

  “官大夫,便留宿家中。”

  季蝉手一转握住方妙暖暖柔软小手,亦是不舍道:

  “军中规矩,不允外宿。”

  “官大夫便多陪陪妾身亦好!”

  “好!汝等先回。我多陪陪妙妙。稍后便回。”

  “诺。”

  吴大应诺,一把拉住还要说话的陈力,出院门走了。庶子自是惟听吴大。三人听到关门声,皆是回头看了眼。

  “屯长升为百将,更加好色矣。”

  听陈力言,吴大与庶子皆是笑出声来。走到街口,吴大却是停下脚步道:

  “我等不可如此回营。”

  “为何?”

  陈力问。吴大道:

  “万一百将有事,无所援手矣。”

  陈力一听便欲返去守门。却被吴大拉住,三人便在街口靠墙站着,等百将出来。

  院中,仆婢见女主人把秦人官大夫领进屋中,关了房门,灯光摇曳间,身影错动,絮絮有声,亦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手轻脚收拾院中夜宴席案。

  院中收拾好后,只方妙贴身婢女在门外侍候,别人皆是散去。待方妙把季蝉送出房门,便叫候在门外婢女送官大夫出院门。季蝉嘿嘿笑着,手扶长剑,晃晃悠悠随婢女走去院门。

  待出了院门,季蝉只觉脚下发虚。

  街上月光妖娆,季蝉边走边回味与妙妙相处之乐,忽见前面人影晃动,惊的拔出长剑。

  “嘿、嘿!百将,陈力在此!”

  “嘿,如何方走至此?”

  季蝉看清三人,不由面上一热,说着话,将长剑归鞘。吴大笑道:

  “我等在此等候,非方走到也。”

  “多谢三位。回营。明日,我舞楼请三位玩耍。”

  “谢百将!”

  回营路上,路过舞楼,见仍是热闹。即便里门关闭,里间不能行走,对居于里内之人,或是留宿舞楼之人,却是无妨。尽管城中战事方定,边境仍在鏖战,守城都尉却是给予城中民人诸多方便,以利娱乐,好消除敌意,舒缓精神。

  接下来数日,天气晴朗。纶氏与负黍交界边境战事激烈。纶氏城内却是安稳的很。各处城墙皆在修复。垮掉城墙,亦浇米浆夯实土,筑牢基础,里外夹砌大石,渐与两边城墙齐,眼见便可修复一新。

  城外中军大营,幕府内,将军是军务繁忙。纶氏与负黍边境稍安。少室山中,阳城之敌又出隘口,攻秦垒。缑氏守将频发求援军报。将令只是关隘不得有失,并无援兵。守关之军,只得与郑人苦战。

  经暴首,校核,幕府军吏亦拟出授爵名册。将军审过,即行将军令,授爵于军。士卒得升爵,皆是欢呼。

  午食后,将军与王御史行至中军观战木台上,边晒日光,边是闲谈。短兵卫士皆在台下。偌大木台上,只二人踱步。

  “少室隘口,阳城之敌出。后军求援。将军何以不援?”

  “蒙兄以为?”

  “我以为,将军度后军足以固守。是以不援。”

  “然也。负黍之军已不攻我纶氏边境壁垒。此地国境已明也。少室山中,阳城之敌动,其意不在缑氏,而在国境也。亦有试探之意,观我有否出少室攻阳城之图。是以,我勿须动。渐渐各处战事平,国境勘定,便可向今上报捷矣。”

  “如此,中军已无大用之机也。”

  “中军已是大用。”

  “哦,愿听摎兄解惑。”

  “我知蒙兄定在观三万中军精锐。其实,中军早已大用。须知,此战对外宣称,乃是合军攻成皋、荥阳。壹师有十五万军,方得取信于人也。此为其一。因我中军精锐未动,郑人亦无意复纶氏也。此为其二。若周室有异动,吾回师击之,唾手可得也。此为其三。此为不用之用也。缑氏、纶氏已下。但凡郑人不蠢,便知忍痛,以熄战事耳。经此一战,秦得二县,警郑人,围周室,一举三得也。”

  “谢摎兄教我。”

  “蒙兄切莫见外。”

  “此次授爵,双剑公乘已为公大夫也。”

  “季蝉乃猛士也,累功甚多。其身背三箭浑然不觉,直至脱力倒下,异乎常人也。秦国之威,三军有功。”

  “我想去城中走走,看看季蝉。”

  “代为向季蝉问好。”

  “诺。”

  “蒙兄何以今日方去看望?”

  “之前不知战至何时,心中难安。今日听摎兄言,心下方安也。”

  “哈哈,王孙在军,亦未见蒙兄如此关切。”

  蒙骜亦是笑道:

  “今上所爱,吾亦爱之。”

  言罢施礼离去。一众近侍短兵,跟随其后,登车出营,一队车马扬起风尘,直奔纶氏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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