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城门,见一半城门前摞着一人高的砖石,另一半城门敞开,原来是个外凸的瓮城。
九斤摘掉脸上的假毛,赶着骡车进了瓮城,里面是半圆形大小三里多大的院子,迎面是高大的箭楼,底下城门正有百十个兵士用条石封门。
靠近内城墙处有五排砖瓦房,一处独门小院竖着杆大旗,上面绣着‘将’字。
远远的看着马忠正从小院出来,九斤招呼着:“马忠,没来晚吧?”
“吆,姑爷,不晚不晚,怎么这身打扮,走着来的?”
“走时家人担心,就穿上戏服逗她们玩,没寻思这么远,早知道就骑马来啦。”
马忠来到近前看着满车棉鞋说:“还真是缺棉鞋,这上面的字看着提气,一会儿问问伯爷,看是否拉到城墙上去。”
说着接过缰绳,领着九斤向小院走,九斤问:“刚才听着发炮,这怎么又没声了?”
“伯爷一早去炮营,果然发现只有三百多老兵,其他都是临时来帮忙的,伯爷留下十门炮,又从礼部把那个懂火器的西夷,叫什么汤若望的拉来,正在教授家丁们用炮呐。”
进了院子,里面很多人都喝过九斤的喜酒,纷纷忍着笑打招呼,九斤在院子里上窜下蹦练了套猴棍,引起一阵阵叫好声,可惜没人扔铜钱。
这些守门官没了恐慌,整个院子充满轻松气氛,张霖穿着文官服饰走出来,招呼九斤洗漱,巴彦扛着那杆磨了俩月的盘龙枪走了进来,又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九斤脱下戏服,熟练的穿上那套御赐金甲,巴彦也换上专门给他铸造的板甲,拿着虎头盔,身背那把特制的大马士革弯刀。
两人走出张霖的屋子,来来往往的兵将见了,都紧张的向九斤施礼,没了刚才看‘孙大圣’耍猴棍的轻松气氛。
张霖笑道:“这金甲,是三军大帅的专用宝铠,你往城墙一站,可抵万军。”
九斤问:“这是皇上赐的,没说不可以穿,不会惹乱子吧?”
“你只要不穿龙袍,谁管你,走吧,爹在箭楼处理公务,怎么劝也不下来。”
几人顺着马道上了外城墙,那辆骡车也被军士赶上城头,城墙外一里远是三十步宽的护城河,河北面是高低起伏的坡岭荒滩。
脚下的城墙有四五丈高,箭楼看着比城墙还高,筒瓦緑剪边歇山顶,三层飞檐,后抱厦五间,对外三面墙体有四排箭窗,也是外凸半圆结构。
张霖领着九斤来到那五间厦子房前,几个西夷正从房间出来,看到一员金甲大将,赶紧闪到一旁弓腰施礼。
屋内烟雾缭绕,煤炉上的水壶咕噜噜冒着热气,由于没有窗户,即便点着油烛,光线依然昏暗。
九斤走进屋内,大厅里五个穿盔甲大将看着九斤进来,稀里哗啦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行礼,张臻摆手说:“都踏实坐着,那是咱姑爷,铠甲是御赐之物。”
几人都哈哈一笑,对九斤拱手后各自落座,相互寒暄几句,九斤只记住了内庭督军张泽林。
这公公原本和张臻坐在炕桌边,跟九斤寒暄后竟坐到经历官的椅子上。
在坐的都是世袭或者门荫的武官,战场谋略厮杀那是别想,为官之道都是门清,对张公公坐错椅子都当看不见。
都督佥事刘斌起身说:“今晚各府家丁都会到齐,共一千两百人,炮营六百,总计两千人。
神威炮十门,喷铳三百杆,百虎齐奔和五雷神机各一百架。
城外宣府侯总兵三千马队正在扎营,再有半个时辰,大同府满总兵的马队将会抵达。”
说完对着张督军拱拱手,张公公咳了声说道:“杂家就是带着眼看,带着耳朵听,诸位都是军武行家,只要心里装着圣上就成了。”
张臻问道:“援兵的粮草可齐备?”
经历官郭明义起身说:“饼、豆,料一万份都入库,待满总兵人马到齐便可发放。”
张臻起身说:“鞑子来势汹汹,连破三府七县,诸位都是军中宿将,就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子,在这坚城下碰个头破血流。”
屋内众人起身,右臂横胸齐呼:“威武。”
张臻摆手说:“你们忙吧,张督军,咱们去查看城防,九斤一起来吧。”
三人出了厦子,箭楼内风势凛冽,上百火药桶堆积在大堂中央,泥瓦匠正在箭窗堆砌射击台。
张督军看了眼如铁墩子的巴彦,敏锐的察觉出这是个阉人,原本还走在九斤前面,此刻一躬身对张臻说:“这尚未冬至,风就如刀割般凛利,杂家还是走在贵婿身后避风的好。”
张臻不明所以,只好陪着他走在九斤身后,出了箭楼,来到东侧弧形城墙上。
在此演练火炮装药的兵士,见来了一位金甲大将,都督跟监军太监跟在身后,纷纷横右臂颌首:“参见将军。”
九斤回头,见张臻和那公公都没言语,便指指盔甲说:“御赐之物,理应参拜,好兵,好兵啊。”
转身对眼前的兵士说道:“这位是皇上派来的督军张大人,看到诸位大冷天守城辛苦,特意捐出五百双棉靴给你们,看看那车上就是,上面的字有认识的吗?念来听听。”
“将军,标下认得。”
“好,大声念给将士们听。”
“万众一心守京师,保大明就是保家乡。”
九斤鼓掌,更多的人看过来,九斤说:“热腾腾的大饼已经运到,土豆炖肉可劲的吃,身后百万京师民众随时准备上城杀敌。
为什么都盼着杀敌?因为鞑子有个习惯,抢的金银放在皮兜里拴在马鞍子上,所以砍一个鞑子就够吃三年。
但是鞑子太少,不够分,咱们将士守城,鞑子又上不来啊。
可总得弄些银子过年,所以这千把鞑子,就留给你们了,练好本事,把炮打准,谁打死的就是谁的,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吃饱喝足,手不哆嗦,对准鞑子再放炮,谁要是伤到友军,扒了裤子游街示众。”
众人哈哈哈大笑,九斤对张泽林公公说:“张大人,那鞋还得你下令呐。”
“谢过谢过,”张公公点点头对面前的兵士们说:“皇上在看着咱们,杀几个鞑子让皇上高兴高兴,现在,各队报上尺码,发新靴子。”
身后参军上前,招呼总旗们统计尺码分靴子,十门炮三百人,算上箭楼里的大铳兵,正好五百数,上千的家丁们不缺鞋帽,也不稀罕。
这些临时拉来充数的兵士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现在又是吃肉又是发靴子,弄好了还有银子,个个都开心无比,这次上城墙算是来对啦。
当然没人舍得穿,都仔细的包好掖在腰带里,这些就不是九斤能劳心的,来到墙垛口向下张望,一支三千多人的马队正在扎营。
护城河上一座石拱桥,两座浮桥,这是便于马队出击新架设的。
桥面正冲着箭楼,左右各有三门重炮对着桥面,若是鞑子要冲过桥,袭击城墙下的马队,就要面对上百杆大喷铳和六门重炮的打击。
看到城下宣府骑兵营地都在河边,九斤对张臻说:“岳丈,护城河三十步宽,这营地又没栅栏,鞑子借马速风速,弓箭能射出百步,岂不贯穿这支马队的中军?”
张臻看了会儿骂道:“侯世禄喝多了吗?这不是守着城墙当靶子?孙川。”
“在”
“通知侯世禄,竖起栅栏防弓箭。”
“喏”,孙川转身向城墙下跑去,众人顺着半圆形外凸的城墙来到箭楼西侧。
这边也在统计尺码,准备领靴子,五个西夷穿着夹袄,正看着城外争论不休。
看到九斤他们走来,赶紧抱拳躬身施礼:“拜见各位大人。”
见身后两位督军都不吱声,九斤只好说道:“免了,你们都会说大明话?”
当先有个身形高大的红毛西夷说:“这位将军,我和威廉能用官话交流,他们三个只能说几句。”
“你是汤若望,日耳曼人?”
这西夷愣了下回道:“大将军,在下正是日耳曼人,可从未对人说起过,大将军是如何知道的?”
“哦,四百年前,东方的军队抵达多瑙河,日耳曼人是当时最大的族群,所以了解一些。
你们西方现在四分五裂,贵族间相互征伐,战乱不休,这里你也看到,部落造反多如牛毛,也是一刻不得安宁。
你们被耶稣会派遣到东方,这里也需要了解西方的人文地理,比如有位叫阿格里科拉的曾写过本《矿冶全书》,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将其翻译成明文,好好翻译书籍,为东西方交流架起桥梁。”
说完拍拍他的手臂向城墙垛口走去,汤若望一激灵,对着九斤背影躬身一礼问道:“敢问大将军名讳?”
九斤没回头,挥挥手说:“齐天大圣。”
几人来到垛口,底下正有百十人在搭建帐篷,九斤问:“岳丈,这满总兵人马也不多啊。”
张臻说:“一镇总兵,亲兵营也就三千数,像这种紧急驰援的行动,先期到达的只能是亲兵营。
这些搭建帐篷的是他的斥候,早上探马来报,满总兵在顺义城遭遇鞑子主力,又得诏令移防德胜门。
两军相遇,又处在交战中,想要脱离必定有所损伤,老夫估计,能来两千骑就很好了。”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隆隆马蹄声,东面因箭楼阻挡,看不到发生何事。
正要派人打探,巡城官骑马转过箭楼来到近前禀报:“大同兵马正在靠近,有一千五百骑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