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也是没想到会这样,本来以为老知县叫喝酒,是分银子的事儿。
看着老知县垂头丧气,琢磨了会说:“案子是县里立的,人证物证都在县里,张叔,您着哪门子急?”
“嗨~,那还不是曹知府一句话的事儿,府衙调档名正言顺。
这笔银子八成回不来了,前些日子,登州府监军吕文乐回京。
在这驿站住了一晚,和我唠叨一夜。
宫里大太监跋扈嚣张,老吕本想躲清净。
可谁知此次要调任山海关监军府,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两说。”
说完见九斤不解其意,就解释道:“第二天府衙请吕监军赴宴,曹大人一向自认清流,你猜怎么着?”
“张叔,人都说瞎人摸象,好歹还有个象。
您这让我闭眼摸风,我上哪猜去。”
“这孩子,说银子的事儿,咋说上摸象了。
告诉你吧,曹知府的恩师,工部侍郎,去岁刚晋升的左佥督御史左光斗入狱了。”
“您的意思,这曹知府准备大笔银子捞人?”
“可不是嘛,咱这银子黄了九成九了。”
“只怕这曹大人竹篮打水,一场空,糟践银子。”
“九儿,什么意思?还有钱办不到的事儿?”
“我也说不准,等沈大人到了,一说就明白。”
“啥时候到?你打算让他住哪儿?”
“月尾就到,山上多半是女道士,打死沈大人也不会去,西河镇上,陶老狗一套三进宅子,年前刚搬进去,去去邪气就能住人。
那些铺面,您呐,给沈大人留两套吃个租子,毕竟沈宝还未成亲不是,银子府衙拿走,这些铺面用地,都是道观地界,府衙总得有个说法吧。”
“那倒是,卷宗没调走,这账我看曹大人如何抹平,此时若捅出娄子,曹大人的乌沙就得掉了。”
“在咱们这地界,府台大人是顶天的存在,谁成想也是糟心事儿不断。”
“九儿,这些年咱们算是安稳,可这外面一天不如一天,北面一个部落叛军,十多年没剿灭,三千里失地啊。
向西向南,叛乱一波接着一波,杀官造反成了营生,朝廷山头林立,今天西官起东官落,明天南官起北官落。
现在好了,公公理天下,南官又倒霉,老朽想起四年前就打冷颤,一年换了三个天子,九儿啊,得想个招才行,不然咱这日子能过几天?”
“张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着事解决事,海水上不了山,总有活命的招。
不是小九故意让您老操心,眼下真有档子事儿得张叔通融。”
“你可别吓你张叔,我这安稳干完任期致仕,说,又把哪里官差打了?”
九斤好悬没蹦起来骂人,自己前面打架,老头后面发财。
上次自己一板砖砸进一万五千银子,老头眼都没眨一下笑纳几千银子,胃口好得很。
“张叔,可知道登州越来越多的辽东难民?”
“知道,和咱有啥关系?”
“今天,有个叫王英的从登州来找我,西河镇的货有些走船去了东江,他是那叫毛什么来着的管家。
这个姓毛的在辽东打了些胜仗,收复失地千里,升了官是好事儿吧,可有二十多万难民跟在他身边,眼瞅着要断粮了。
给登州这边写了多少信,没人愿接难民南渡,也给朝廷上了折子,没人理这茬。
这毛将军从货物上知道北海新村的地界,打发管家来联络,您看,还写来了信。”
说完把那丝娟拿出来,递给老知县。
老知县看完叹口气:“相必你不解,为何不接纳难民?
其实,道理很简单,保边安民,民没了,再打下去,有啥意思?
你先别反驳,好好想想,民没了,大军就成了无根的浮萍,那些部落土生土长,根儿在哪里,军户不然,多是移民戍边,罪民流放。
经年征战,部落抓捕的汉家奴隶,哪个没有几辈子血泪,即便来了,这些轮惯刀见惯血的人,能否安心种地?安心缴纳赋税都是难说,九儿,你不会是动心了吧。”
“张叔,您这一说,确实麻烦一堆,我给王英约法三章,成,就往北海送人,咱这晒盐缺人。
一是家世清白拖儿带女的,二是伤残老军,能活下来的,本就不多,三是一旦发现细作,下船就死,王英愿把话带回去,成不成两可。”
“你搭小见不得人落难,接些也无妨,张叔还是那句话,若不想个招,咱们自身难保,又如何看顾他人?”
这时,小陈玲走进来,换了身没补丁的小花衣,旧些但洗的干净。
头发梳洗的整齐,扎着小辫,整个人精神焕然一新,进门鞠躬请安。
打发她吃饺子,也是细嚼慢咽,文文静静,受尽磨难的孩子,有着让人心痛的成熟。
九斤转过头,看着半头白发的老知县说:“乱世得活,官匪一家亲,盛世华城,官即是匪,匪即是官。”
“不新鲜,早在宋朝,就有兴旺百姓苦了,孩子,这就是规矩,这就是人生。
以后的事儿,你掂量着办,用的着老叔就吱声,咱们可指望着你呐。”
蔡兴在门外晃悠,显示已经吃饱喝足。
小陈玲吃了一半,筷子举了举又放下。
九斤笑道:“吃就行了,管饱。”
“饺子好吃,我想给哥哥留着。”
“行,找个碗倒里面,用布包着拿走。”
老知县起身:“沈大人这一劫,触目惊心,九儿,护住这片山水,就是护住你师傅的老兄弟们了。”
说完抬手拍拍九斤肩头,出门上了马车离去。
蔡兴进门说:“九斤,老家伙没结账,溜了。”
“知道,师傅这些兄弟,一个比一个抠,江湖人称老抠门。”
两人哈哈大笑,连陈玲都跟着笑。
陶子兴撵出城门,把会账的银子送回,既然要结善缘,九斤也不能拒之千里。
众人一刻钟后,抵达牛头山北门山口。
几个护卫押着陈广等在路边,蔡兴把小陈玲抱下马背,兄妹二人抱头痛哭。
片刻二人来到九斤马前跪地谢恩,九斤下马说:“天大的事儿,都要先给队里说。
逼你就范是看透你不敢声张,原本打你一百鞭子撵出去。
你妹妹还小,不能没人看护,罚你清扫山道五年,不得再入护卫队。
你妹妹去卷烟坊做工,晚上把没干完的活拿回去给你做,分给你兄妹三间房,可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