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纯笑了,阿狸也笑了,白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咧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
月朗星稀,清河草原上此刻已是篝火连天,人山人海,歌声、笛声,鼓声、声声不绝于耳。
数不清的帐篷占据了整片草原,绵延数里,亚当让牧民们将牛羊等牲畜暂时转移至别处,留出的空地很快便搭建起一座雄伟壮观的火把台,此时此刻,火把台上的干柴早已高高堆起,台前也已备齐了牛头、马头、羊头等各种祭祀用的东西,万事俱备,就等着明天单于亲自来点火了。
杨纯和阿狸还有虎子三人想出去转转,却因人太多而无法顺利通行,只得就近绕道去亚当的住处小坐了一会儿。
亚当说,去年的火把节也安排在这里,然而就目前的盛况来看,今年显然要比去年热闹许多,至少人数上就比去年增加了近一倍之多。
杨纯心里感慨万端,没想到他这辈子竟然会有那么一天在古代过年,而且还是在匈奴这个神奇的部落,过一个这么隆重欢快的春节,倘若将来有一天能回到现代,只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后世过年,除了烟花就是鞭炮,除了扑克就是麻将,近几年鞭炮也被禁了,已经越来越没有年味了,哪像现在一样,当地百姓如同兄弟亲姐妹一般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把酒言欢。
一想到这里,杨纯的心里就有点难受,看着雾茫茫的人群,听着那人声鼎沸的嬉笑怒骂声,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家中两鬓斑白的父母。
自己的突然“消失”,他们一定伤心欲绝,此刻说不定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等待着自己的突然出现,亲切的喊上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爸,妈,过年好。
不知不觉间,眼眶竟然有些湿了。
“侯爷,您怎么了?”阿狸就坐在杨纯的旁边,一眼便看到他脸上忧伤的表情,还有眼中晶莹的泪花。
亚当也觉得杨纯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忙问道:“杨兄弟,可是觉得身体哪里不适?”
杨纯用手抹去眼角不争气的眼泪,爽朗一笑:“没事,大概是刚刚出来的时候,被风沙迷了眼睛。”
“时候也不早了,侯爷,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外面确实起风了,而且风力还不小,吹得帐篷上的布哗哗作响,阿狸担心杨纯的身体不适应这边的气候,她哪里知道杨纯是因为想家才变得脸色不好。
“嗯,也好。”杨纯点了点头,便向亚当辞行。
……
从亚当的大帐出来,三人并没有去火把场,而是直接回到了住处,杨纯掐着时间,估摸着这个时候蒙哥也快回来了,果不其然,就在他们刚进大帐没多久,蒙哥便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跑进来,杨纯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蒙哥拍拍胸脯笑着说,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杨纯松了口气,走到帐外,眼睛却瞟向了头曼城的方向……
偌大的头曼城除了单于庭以及王公大臣的宅院里还亮着灯外,再也看不到一户亮光的屋子,俨然就是一座空城,除了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街道寂静无声。
常山一筹莫展地坐在自家屋子的客厅里,寻思着,酝酿着,不时起身围绕着偌大的客厅走了一圈又一圈。
明天单于就要带着大家去参加火把节了,大牢里关着的伊稚斜该怎么处置,总不能将那个疯子一起带去吧,单于自然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一个烫手的山芋带到身边,可若是将那个疯子留在头曼城,貌似风险还要大,杨纯和阿玛缇那些人随时都会趁虚而入将他救出。
为此他今天还特地去找过大单于,然而大单于当时吞吞吐吐,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在他看来,单于似乎并没有要立即处死伊稚斜的意思。
斩草不除根,遗害大无穷。
这个道理单于为何就是不明白呢?
为了单于的长久基业,更为了自己的将来,他不惜出卖昔日的旧主,他明明知道,伊稚斜将来做了单于,其一生的丰功伟绩必定会超过军臣,但军臣更许诺他只要搬倒了伊稚斜,将来的左贤王非他莫属,所以他义不容辞地踏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如今他把身家性命都压上去了,决不允许在这个时候出一点纰漏,要不然他这颗脑袋就得搬家,美梦随之破灭。
“侯爷,侯爷,不好了。”
等了这么久,派出去探视伊稚斜的两个下人终于回来了,一个个满头大汗,神情慌张,常山听到“不好了”三个字,立马起身,冲过去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晃了晃,“快说,是不是那个疯子逃了?”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伊稚斜逃走,便意味着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
但现实总是让他始料未及,那人摇摇头,说:“不是,是,是……”
“慌什么?慢慢说。”
“他……他死了。”
常山脑袋嗡的一声,不过很快便清醒过来,难道,莫非,是单于提前动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他问。
“就在刚刚,属下赶到的时候就听那里的守卫说,大牢里出了人命,属下前去看了,那个疯子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尸体都已经发凉了。”
“可曾找人验过,他是怎么死的?”过程不重要,常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最终的结果。
“国医来看过了,说是风寒至死。”
“何为风寒至死?”
“听国医的意思是被冻死的。”
“这就冻死了?”为了除掉这个隐患,常山故意让人用单薄的破棉被换掉牢里的破被褥,不过他后来听过去探视的人说,伊稚斜睡得比任何时候还要香,怎么可能说冻死就冻死了?
“是的。”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唯——”
下人们离开后,常山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好,这样的结果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他当然不会相信伊稚斜是被冻死的,他宁愿相信是单于指使手下这么干的,要知道在这头曼城乃至整个匈奴帝国,没有他军臣办不到的事情。
想到这儿,常山不得不佩服大单于的城府之深,就连他这个近臣都被蒙骗过去了,虽说心里多少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但不管怎么样,伊稚斜一死,以后整个匈奴除了大单于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至于那个冒牌货,根本不足为患。
“侯爷,左贤王来了。”门外下人来报。
他来做什么?
常山起身,捋一捋身上的衣服,理直气壮地说道:“让他进来吧。”
对于一个冒牌货,他不需要摆出那么隆重的欢迎仪式,反之,他还要让对方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主人,当初要不是他费尽心思从月氏国境内找到这个和伊稚斜一模一样的拓达,他能有今天的荣耀吗?
“常山侯,出,出大事了。”拓达一进门便神色慌张的拉着常山的胳膊,常山厌恶地推开他的手,拓达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忙向他施礼:“小人见过常山侯。”
“可别这么说,你现在是匈奴的左贤王,哪有向下臣行礼的道理?说吧,什么事让你如此慌张?”
“左贤王死了,您听说了吗?”
“听说了。”
“您都知道了?那,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废话,真的已经死了,你这个假的才能名正言顺的上位。”
“可我毕竟是假的,假的他真不了啊。”
“混账,真正的左贤王岂是你这般胆小如鼠,你尽管继续做你的左贤王,记住,别和杨纯那些人走的太近,一旦你身份暴露,我也帮不了你。”
“这个小人知道,可是您也知道,小人什么都不会,就拿那晚投壶的事情来说,王子单和杨纯他们都已经起疑了。”
“那就让他们起疑吧,只要不是你亲口供出你自己,没人会拿你怎么样。”
“可……”
“没有那么多‘可是’,你要是害怕,我现在就让人送你回月氏。”
“不,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拓达心说自己好不容易当上匈奴的左贤王,哪能再回去当个小偷。
“那就行了,你只管做你自己该做的,其它的事情有我呢。”
“唯——”
“还有,明天一早,我会让我的部下先护送你去清河,记住,路上不得逗留,即便是给马匹补充给养都不行,你绕道白猿山,从白登山这边走,听清楚了没有?”
“小人明白。”
……
天亮之后,拓达在三十多名侯府护卫的护送下向清河草原进发。
途径乌兰山、长峡山、赤水湖、回河屯……,比走白猿山的那条路要多出一半的路程,加之今天太阳很大,大伙儿一路马不停蹄,早已是口干舌燥,拓达皱着眉头,心里头不由得埋怨起常山来,这个常山是不是太小心了,左贤王都已经死了,他还怕什么,难不成半路上还有人敢刺杀我不成?
明明走白猿山可以节省时间,偏偏要绕这么大一圈子,他一张嘴倒是随便说说,本王……我却累个半死。
就在大队人马刚出了回河屯,眼看就要进入白登山,远远便看见前面的空旷地上临时搭了一个草棚,一看就是个卖茶水歇脚的地方,一个年长的茶主带着三个伙计在忙碌地招呼着几个路过的客人。
士兵们看的直咽口水,拓达也口渴得紧,便下令让大家下马休息,一名亲随忙道:“左贤王,侯爷一再叮嘱,不可在半路上休息。”
“我……,本王不过是想喝口茶,难道这也不行?”拓达没好气地盯着那名士兵,他岂能不知,身边的这些士兵说得好听是亲随,实际上是常山派来监督他的眼线。
“左贤王请息怒,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我等还是速速赶路,早点与大单于他们会合为好。”亲随心里冷冷哼了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左贤王了,要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这个冒牌货的死活呢。
“也罢,绕过去,继续走。”
拓达到底还是不敢违背常山的意愿,队伍经过茶棚的时候,茶主忙不迭地带着三个伙计跑出来恭迎,“小人们见过左贤王,左贤王若是不嫌弃,可在此处歇息片刻,尝一尝小店新到的茶,都是刚从长安运过来的新茶。”
“小店?你是开茶楼的?”拓达一愣,身边亲随说道:“回禀左贤王,此人正是南城茶楼的店主元封。”介绍完毕,他瞪着元封道:“元店主怎么知道左贤王要在此处路过?莫不是有什么企图不成?”
“这位兄弟说笑了,有道是商人无利不起早,这几日不是赶上火把节嘛,小人想着会有许多周边百姓赶去清河草原参加火把节,所以特地在此处设了茶棚,赚点小钱而已,没想到能在此处遇上左贤王,实在是荣幸之至。”
“荣幸个屁,谁准你们在此处设棚的,马上给我拆了。”亲随恼羞成怒,他一声令下,身后那些士兵立即拔刀冲过去强行拆棚。
拓达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就算他开了口,那些士兵也未必会听他的。
打吧打吧,打死一个少一个,本王还乐得个耳根清净。
元封一看情势不对,赶紧低声下气地去求那些士兵手下留情,奈何他们手上都有刀,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茶棚拆得七零八落。
“你们这些人也太欺负人了,店主都说了只是赚点小钱,你们却要赶尽杀绝,我和你们拼了。”
化装成伙计的索特突然挺身而出,祁列也撸起了袖子,一拳打倒了一名士兵。
“反了,反了,都给我抓起来。”
那名亲随勃然大怒,拔刀冲向索特和祁列二人,那些正在拆棚的士兵也急忙回过头,将二人团团围住。
拓达身边一个亲兵都没有,他有些慌了,一双手死死的拉住缰绳,就在这时,翰哥悄悄来到他的马后面,拔出匕首,对准马的屁股狠狠扎了下去。
那匹战马像发了疯似地向前冲去,当场便有两名士兵被踩踏在地。
拓达吓得哇哇大叫,那名亲随大汉喊一声,“王爷快跳下来。”
由于马跑的太快,拓达根本不敢松手。
“追——”
亲随带兵追了过去。
看着已成废墟的茶棚,元封深深叹了口气,索特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好了,老家伙,你也别叹气了,你今天帮了左贤王那么大的忙,就等着领赏吧。”
元封苦笑地摇摇头:“我可不要什么领赏,能帮杨侯做点事,我这心里踏实。”
“那你叹什么气啊?”祁列笑嘻嘻地走过来,一把搂着他的脖子。
“我只是心疼那么多好茶,白白就这么浪费了。”
“谁说浪费了,我们哥几个可不嫌弃。”翰哥将手里带血的匕首在衣服上擦了擦,别在腰上,兀自坐在凳子上喝起了所谓的长安新茶。
索特和祁列相视一笑,捡起倒在地上的板凳,一同坐下,拎起茶壶开始倒茶,元封一下子慌了起来,赶紧跑过去,不过他再也不敢惹这些兵油子了,他只是和他们说明白,喝茶可以,但要记账,祁列说,要钱可以,你呀,去找左大将吧,或者,杨侯也行。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
常山的那些士兵追击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在白登山下的那片小树林追到了拓达,拓达浑身像散了架似地趴在了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左贤王,您没事吧?”
“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没事吗?”拓达懊恼地瞥了那名亲随一眼,亲随撇了撇嘴,只好说道:“既然没事了,那我们继续赶路吧。”
“本王渴了,要喝水。”
“左贤王,过了白登山,很快就到清河草原了,您再忍忍吧。”亲随不理会骂骂咧咧的拓达,向众人打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点火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军臣领着匈奴贵族以及王庭的文武大臣们,在百姓众星捧月的欢呼声中登上了火把台,尾随其后的便是常山、拓达、窝扩墩、阿玛缇等人。
杨纯和阿狸他们早早地守候在台下,“拓达”脚踩着楼梯随着众人的脚步缓缓走上台去,并悄悄地向杨纯递了一个眼色,杨纯不禁释然,心说看来他精心布置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军臣和常山他们哪里知道,此时的拓达早已换成了伊稚斜。
而那位来自月氏国的市井小偷拓达已经被阿玛缇一箭射杀。(推荐一首老歌,佛说,何晟铭唱的,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