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帝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一定要让幕安王活下去,他不想生活在一片冰冷的无情中,只剩下自己踽踽独行,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不想成为的那个人。
他不想忘记一个做人的温暖,他想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那北野郡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牵扯颇多机密,先让左右人退下吧。”
蔡富棠这话要是平日里说倒也没什么,可是如今的大殿中,明面上就只有他和建业帝两人,并没有侍从宫女,可是蔡富棠还是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
建业帝一时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自己安排刀斧手于左右的事,竟然被蔡富棠发现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了再诛杀蔡富棠的心,所以挥了挥手。
只听左右密密麻麻的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儿,便没了声音,这大殿中就真的只有建业帝和蔡富棠两人了。
蔡富棠看着建业帝,眼神中却很是满意,既然建业帝会安排刀斧手于两侧,想要杀他,那就说明建业帝已经有了一个做真正帝王的潜质。
建业帝却感觉颇为尴尬,不仅是因为他安排刀斧手,想要诛杀蔡富棠却被蔡富棠发现了,还有他误会蔡富棠背叛了他。
“老夫生平仅有你这一名学生,但却足以让老夫心满意足了!一个帝王的意志就不允许旁人左右,忤逆之人就必须诛杀,无论他是谁。
至于北野郡,这件事本是先帝的遗诏,但是奈何老夫大限在即,恐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所以这件事已经拖不得了。”
“先生,你?”
面对建业帝的震惊,蔡富棠并没有多做解释。今年夏天,他偶然间算得自己的大限便要到了,天命所归,一连二十余算,皆是熬不过今年年关。
所以他必须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争取完成先帝遗诏的第一步。
“大安自太祖开国以来,因顾念五大世家建国有功,便将大安五个郡划给了世家管理,而皇室却仅仅掌管剩余的三个郡。
十余年前,先帝以叛国罪,剿灭西凉白氏一族,而一直与白氏共进退的周家,自然逃不了干系,先帝趁机联合其余四家将周家打压,夺回了西凉郡的掌控权。
但也因此,给了其余四家一个警醒,致使四家联手,迫使先帝只能将计划先行搁置。”
蔡富棠说的话太过于震撼,以至于建业帝一时间竟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其实从一开始,先帝便要立你为储,不然也不会将宋家长女赐婚于你,也不会让老夫来做你的先生。
因为你身上有他的影子,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他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那他当年为什么还要杀我?那他为什么还要立六哥为帝?”
“先帝有他的难处,这个位子有太多的无奈。朝中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而作为帝王,首先就要学会制衡!
随着周家的衰败,势力逐渐退出朝野,而宋家则趁机一跃成为世家之首。你也知道,依你与宋家的关系,如果让你做了帝王,那宋家岂不是权倾朝野,无人能再与之抗衡。
所以才会想要立怀仁王为帝,因为怀仁王的背后是相对处于弱势的韩、唐两家,正好可以借此来遏制住宋家,与其分庭抗礼。
只是没想到,幕安王会不顾大局,扬言如果立怀仁王为帝,他便从西凉起兵。先帝自然不会同意,如果起兵威胁便改立皇储,那岂不是让人争相效仿。
但幕安王提出了一个条件,让先帝很是心动,那就是西凉支持韩、唐两家,共同制衡宋家,如此一来,宋家陷入弱势,所以最终才又立你为帝。”
建业帝看着蔡富棠眼睛,确认他并没有说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那现在北野郡的局势,又是如何?”
“削弱世家,巩固皇权!”
蔡富棠的这一句话,给了建业帝心头狠狠一击,皇权一直都和世家分不开,如今要打压世家,提升皇权,无异于企图一步登天。
“还望先生赐教。”
“北野郡只是这计划的第一步,目的是削弱宋、唐两家,顺便夺回东北军的控制权!”
“这东北军不是一直都在昭阳的手里嘛,何谈夺回?”
蔡富棠突然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王世翀本是四徽王家的一名遗子,按例是不允许他入朝做官的,但是当年并不知晓这事,而且他还救过先帝的性命,所以才被封了这征北将军。
虽然之后知晓了他的身世,但是先帝并没有追究,而是继续由着他做这征北将军。”
“这是为何?”
“因为他是董家的人!”
“董家?”
建业帝也不禁疑惑起来,这董家是五大世家中的一朵奇葩,家族子弟从不入朝为官,只是世代经商而已,但是却偏偏有着超过半数的官员,与其家族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而让建业帝更是没有想到的是,就连独掌一军的王世翀,竟然都是董家的人,手伸的如此之长,还如此隐秘,让建业帝不免忧心忡忡。
“这王世翀早年间曾在董家做过账房先生,深得董家老太爷的喜爱,甚至认了他做义子。所以当年他能做到征北将军,董家可是出了不少的力。”
“既然他是董家的人,那夺了他的权,岂不是会惹恼了董家?”
“这些年,他在东北军,把生意给越做越大,无论是边境贸易,还是军饷,他都捞了不少的油水,甚至还与宋、唐两家做起买卖来,但这却也触及了董家的底线。”
“所以这夺回东北军,董家是同意的?”
“没错,董家是商人,他们以利益为先,但王世翀却拿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利益,所以,董家想要除掉他。”
建业帝突然笑了起来,本以为这王世翀会是个大麻烦。毕竟现在如果碰上这不显山不露水的董家会非常棘手,可是令人没想到是,这王世翀却把他当年的东家给卖了,那怪得了谁?
“真是作茧自缚!就是不知道这计划具体是如何实施的?”
“首先逼迫东北军南下,如今得来消息,这一步算是成了。只要东北军南下,配合宋、唐两家,剿灭乱匪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
但东北军这一来一回,粮草消耗巨大,北野郡本就是颗粒无收,所以他们根本得不到补充,自然需要向宋、唐两家要粮,可是宋唐两家又岂会给他粮草。”
“哦?朕记得东北军的粮草不是备的极多嘛,怎么还会缺粮?”
“这就要感谢王将军了,北野郡大旱,灾民急需粮食,而他则高价卖给北野郡,以换取丰厚的油水。并且他每年都与丘国做着边贸生意,所以留给他的那点粮草,根本就不够他折腾的。”
建业帝不禁乐了,心中暗道,这王世翀倒真是“聪明”,卖粮,这笔生意做的真是划算的很啊,完全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于是笑道:“既然这矛盾已经有了,那只要再一激,这双方便会打起来。”
蔡富棠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可是要如何去激呢?”
“只需一道旨和一条消息便可。”
建业帝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于是疑惑的问道。
“这旨该下给哪一方,又该是什么内容?”
“旨给唐家,加急,命唐家不可慢待了王将军。”
这么一说,建业帝顿时恍然大悟,兴奋的说道。
“那这消息就传给东北军,就说王世翀中饱私囊,朕下旨,命宋唐两家设计擒杀王世翀。”
“正是如此。”
“只要打起来了,那依照王世翀的脾性,肯定是越打越恼火,招招致命,那宋唐两家自然也不能让着,于是最后肯定是两败俱伤。
可是,打到什么程度合适呢?到时又该如何制止住双方?”
“打到宋唐两家向昭阳求援的时候最合适,至于怎么制止住双方,这很简单,只要王世翀死了便可。”
“他在东北军中,身边尽是心腹,要如何杀他?”
“这就不劳我们烦心了,董家自会出手解决。”
“董家?那不知先生许给董家什么承诺?”
又一次提到了董家,建业帝不免更是忌惮,心中暗道,宋唐两家衰微,到时董家必然会崛起,所以必须要好好敲打这个祸患才行。
“商人嘛,无利不起早。老夫答应董家,只要事成,免董家三年的赋税。”
“三年?先生,这怎么能行?”
饶是建业帝都不由得大吃一惊,董家本就是商贾之家,其下的商会更是不计其数,每年的赋税占了大安税收的半数,如果免了三年,那岂不是真的可以富可敌国了。
“这有何不可?你可莫要忘了,老夫可是一个帮怀仁王谋逆之人,许下的承诺怎么可能算数呢?”
建业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经过这次谈话,蔡富棠又怎是谋逆之人呢?但是这其间的事是容不得外泄的,那岂不是又坐实他谋逆了嘛。
“放心吧,老夫既然做了,便已经想清楚了后果,自然早有退路,只是现在还不能说。”
虽然蔡富棠说的轻巧,但建业帝又怎么可能放心呢?这谋逆是夷族的大罪,哪有那么容易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