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会的弟子并没有冷落霍玉丹。
弟子说:“既然已到了马厩,急也没用,总得把问题说清楚才行!”
霍玉丹说:“我在聚圣厅里已经说得很清楚。还有什么问题呢?”
“徐妙莲香头可不是这样认为!”
“徐妙莲是香头,我也是香头!你们就只听她的话吗?你们快把徐妙莲叫来!我要问问她,到底还有什么说不清楚呢?”霍玉丹怒目圆睁,摆出一副头目的样子来。
弟子冷笑一声,说:“独孤直已经供出你是他的同党。从前你与他私交甚笃,他作乱时你曾表态支持他,而在反思的时候你又故意捣乱。这回就算王长老来了也帮不了你!”
霍玉丹一听,心中大惊,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霍玉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下子就成了奸细!她感到十分困惑:独孤直怎么会把她供出来呢?当初她欣赏独孤直的才学,然后在孔佑仙面前推荐了独孤直。而当独孤直被围攻时,她还向长老求情。后来独孤直承认了,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同情独孤直的。她想不到独孤直居然恩将仇报,此时心里不禁充满怨恨……
“我不是奸细!独孤直胡说八道!你们不能只凭一面之词就冤枉好人!”霍玉丹突然高声说。
弟子说:“我们当然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因此才叫你说清楚啊!现在首先从你的出身、经历说起吧!”
“我在入教之初就说明白了。这些不是已经记在花名册上了吗?”
“彼一时,此一时。如今你得再说一遍!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果你没有做过见不得光的事,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们都希望你不是奸细。我们只想帮助你渡过这一关,可是首先你得帮助你自己!”
霍玉丹茫然若失。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的,除了配合弟子,她想不出其他办法。
随后霍玉丹将平生所经历的,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
弟子们轮番发问。一名弟子则全神贯注,边听边记,生怕遗漏什么重要事项。
弟子一开始盘问霍玉丹的出身,爱好,与亲戚朋友的关系,还有入教的时间、地点、原因、推荐人,以及入教后的所作所为。最后还要她说出对众长老的态度,对白莲教各种变迁的看法……其中不得有任何隐瞒。
霍玉丹说了一天一夜,才把各种的情况说清楚。她感觉自己在弟子们面前已是光溜溜的一个人。看到弟子都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天后,弟子又来到马厩找霍玉丹问话。同时对照之前的记录,遇到前后不一的地方就严厉呵斥。
霍玉丹刚开始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即便内心有再大的委屈也忍耐着。可是同样的问题被翻来覆去,没完没了地盘问,她不禁心灰意冷,甚至产生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弟子见霍玉丹闭口无言,就更加不客气了。他们开始七嘴八舌质问她:
“你这是什么态度?何以又半途而废?看来你反思还不够深刻,对本教还不够忠诚啊!”
“何止不够?她本身就有很多疑点说不清楚!”
“你是京城大官的女儿,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自幼受着父母溺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冬有火炭,夏有藏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很多弟子为了吃饱饭才到这里,而你却放着富贵日子不过,跑来山野之地受苦受累,到底是何居心?”
“她显然就是为了报效朝廷才到此!她父亲与魏忠贤勾结在一起,跟东厂的关系非同寻常。这恐怕就是魏忠贤的苦肉计!”
“你说当初是吴管家推荐来的,可是没有朝廷的默许,一个管家就能把你带出京城吗?更何况路上关卡密布,东厂的鹰犬更是遍布天下,你怎么能轻易到达山寨呢?”
“看你平常与独孤直勾勾搭搭,你们是怎么分工合作的?你又是怎么给朝廷通风报信的?朝廷又知道我们多少情况?快从实招来!”
“独孤直都已经供出来了,你为何还死不悔改?”
“我们不可低估她的能耐。论地位、出身,她比独孤直还要厉害。说不定独孤直还得听她指挥呢!”
……
弟子们一个个问题接连不断,令霍玉丹措手不及,百口莫辩。这些问题就像锋利的匕首,刺得她伤痕累累,令她十分寒心。
弟子看到霍玉丹满脸沮丧、绝望之色,便换上温和的语气说:“我们知你此刻痛苦难受。其实我们并不想为难你。我们也很疲累,只是我们身负本教之重任,一定要把此事办好!而你一定要把握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就算情况再恶劣,本教也会再次接纳你。独孤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们要我说的都说了。不断重复那些话,又有何用呢?这不是白白耗费时日吗?”
“此事能否尽快结束,始终得看你的表现!”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霍玉丹听了,心里不禁再次萌生一丝希望。
“奸细之恶,在于其能够在无声无息之间摧毁山寨。当务之急就是查清奸细!你要把耳闻目睹的一切有关线索告诉我们。这就是你立功赎罪的机会。”弟子见霍玉丹的态度终于变得积极起来,不由得意地笑了一下。
“什么才算是有用的线索呢?”
弟子正色说:“就是那些对山寨不利的流言蜚语,那些拉帮结派,打听各种消息,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损害长老威信的一言一行……你知道的都要通通讲清楚!”
这样的要求再次让霍玉丹感到十分困惑。以前的问题再难堪,也只是针对她本人。如今却要指证别人,她实在无所适从。
“别人喝醉了说出的话算不算?”霍玉丹忍不住说。
弟子冷笑一声,说:“当然算,就是睡梦中说的话也算!所谓‘酒后吐真言’,人在清醒的时候会说谎,喝醉了、睡着了倒不会说谎!”
霍玉丹听后便低下头苦思冥想……
良久,霍玉丹还是不开口。
弟子高声训斥:“你既然还想留在本教,就得抛开个人私情!你必须排除所有杂念,一心一意只想着本教,把一切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如果你包庇他人,就是罪加一等!”
霍玉丹心中无比彷徨。她实在不知道该说出谁来。可是,眼前的弟子已让她产生敬畏之心。她这辈子从未受过这种对待,就连长老也一直对她客客气气。她想不到爱莲会如此厉害。在他们面前她已一文不值,距离奸细的罪名也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再不说话,她就成了帮凶。不仅再无立足之地,甚至遭到整个山寨唾弃!
此时弟子们冰冷、锐利的目光丝毫没有放松。一道道无形的压力已将霍玉丹重重包围。她已感到快要窒息……她终于意识到必须尽心尽力,毫无保留方能过关。
沉吟良久,霍玉丹终于把心一横,把曾经听到的各种牢骚、怨言都说出来……
弟子刚开始并不满意,直到霍玉丹把有关言行的时间、地点、人物都一一说清楚。
霍玉丹刚开始心里很难受,说完后就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坦的感觉。特别是当弟子们点头肯定她的时候,她更是欣喜若狂。
此时天色已晚,弟子们收拾笔墨文书,准备离开马厩。
霍玉丹说:“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弟子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说:“事情已经说清楚,你别急。我们上交给徐妙莲香头,她看过就可以了。”
第二天,霍玉丹看到弟子走进马厩,心中不禁大喜。她急不可耐地说:“我今天就可以出去了吧?”
弟子说:“你别急。不是今天,但会很快。只要你承认是奸细就行!”
霍玉丹大吃一惊,不由失声惊呼:“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只要说出别人的话就会没事……”
弟子说:“那只是你戴罪立功的表现。你还得把自己是如何成为奸细的事说清楚才能出去。对了,据说田一成香头跟你颇亲密。他知道你是奸细吗?”
霍玉丹听到田一成的名字,心头猛然一震。莫非此事已牵连到田一成身上?或者只是在试探她?她一想到田一成是因为她才入教,心里就更加慌乱不安。绝不能让自己连累田一成!这个念头很快就变得清晰而坚决。
只见霍玉丹不停摇头高呼:“我不是奸细!更与他人无关!”
弟子们见霍玉丹情绪失控,纷纷劝说:
“你快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就差最后这一步了!我们可不想看到你功亏一篑。”
“认了就没事!独孤直还不是这样就出去了,现在照样还是白莲弟子呢!”
“对!快认了吧,我们能保证你没事!”
“我们能帮你的都帮了,这最后一步还是要靠你自己啊!”
“你的同党都已指认你是奸细。你已无路可走,赶紧改过自新吧!”
……
弟子们热诚、真切的劝说,让霍玉丹更加茫然不解。
“我根本就不是奸细!你们为何要苦苦相逼呢?”霍玉丹不由哀叹起来。
弟子说:“我们一直都在帮你呀!你却说是逼你?你真是不知好歹,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
弟子们说罢,扬长而去。
此后,霍玉丹每天只有半碗米汤下咽。她饿得有气无力,只好整天躺在草堆上。她已多天没洗澡,又湿又臭的草堆让她感到浑身不舒服。然而,除了心里那些模模糊糊的念头,她连手指头都懒得一动。
霍玉丹想起以前四处奔逃的日子。那时也是又饿又累,但总有田一成在身边扶持着。想到田一成,她心里便有一种温暖、甜蜜的感觉。她想象着田一成此刻正在做些什么……田一成知道她的处境吗?在想办法帮助她吗?突然,她又会担心自己会连累田一成……不知不觉,她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