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田一成再次走进这个大明帝国权力最大的衙门。虽然他脸上神情淡然,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对于他的职业来说,来到这里应该就是巅峰了,而且接手的又是史无前例的大案。
领班带着田一成穿过大堂,走进一个小厢房。
“厂公已吩咐我等随时听候调遣。田公子有何需要,不妨直说,我等一定全力配合。”领班毕恭毕敬地说。
田一成说:“麻烦大人把有关王恭厂灾变的案卷都拿给在下看看。对了,这里有王恭厂内部人员的资料吗?比如说厂内大小工匠和监理的出身、背景、家庭收支、债务、是否存在与人结怨的情况……还有,事发期间人员的值班、换班情况也很关键。”
“田公子果然是行家,我马上去办。”
领班一走出厢房就嘀咕起来:“不知道魏爷怎么会倚重这小子。他说的我们早已查探周备,厂里人都研究透了。我就不信他能搞出什么新文章来。”
良久,领班把一叠叠案卷带到厢房,说:“文卷都在这里了。田公子可在此安心阅读。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陪,还望公子见谅。公子若有任何需要,切不可乱走,到大堂找我即可。”
田一成点点头,微笑着说:“小民烦扰大人,还望多多包涵呢。”
领班刚刚转身离去,田一成已经全神贯注地翻阅台上的案卷。
两个时辰过去,只见田一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把所有案卷阅读完毕,发现东厂的侦查工作确实无可挑剔。连他刚刚听说的街谈巷议都有记录在案,而且有很多事情更是乔老儿没有提起过的。甚至连王恭厂的日常运作,事发后对已休假换班的工匠、监理、文书的查问都有详尽记录。
随后田一成拿起案卷走进大堂,交还给领班。
领班说:“田公子先坐一会儿,千户大人要见你。”
不久,只见一名身穿鲜亮飞鱼服、腰间挂着玉牌的锦衣卫千户缓缓走进大堂。
田一成稍微打量一眼便不禁吃了一惊。他发现这名千户眉清目秀,红润俊美的脸蛋似乎还带着一股稚气,看样子年纪不会超过二十。朝廷虽有很多世袭官位的子弟,但长幼有序,大家都得排队等候空缺。如此年纪轻轻便能大摇大摆出入东厂,实属闻所未闻。
“本官侯国兴,新任锦衣卫千户。你就是田哥啊,久仰大名!今日得以一见,实在难得!”
“在下正是田一成。承蒙大人抬举,愧不敢当……”
“田哥不必自谦,小弟年少无知,以后还得跟着田哥学东西呢!”
“千户大人有何吩咐不妨直说,田某随时听候调遣。”
“田哥别客气啦,魏爷还吩咐我们要配合你呢!小弟听说田哥寄居在霍维华府上,明日自当上门拜访。”
“承蒙千户大人如此错爱,明日田某在霍家恭候大人。”
田一成带着满肚子疑惑走出东厂。
那个侯国兴究竟是何许人也?田一成并不傻,他第一时间便想到此人应该是魏公公派来的亲信。莫非是魏公公对他不信任,所以派个亲戚来监视自己?素闻魏公公几岁大的族孙都已加官进爵,那个侯国兴年纪轻轻便当上锦衣卫千户也不奇怪。唉,毕竟他只是个新来的外人,魏公公不放心亦应在意料之中……
田一成一边走一边思索,回到霍家已经是傍晚时分。刚走进霍家,他眉头又皱起来。只见霍玉丹已换回女装,脸上还擦上胭脂水粉,正亭亭玉立望着他微笑。
霍玉丹把田一成拉到庭院角落,低声说:“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啊?”
田一成只是一脸茫然,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霍玉丹说:“快告诉我查到什么了!我的好哥哥,别吊我胃口好吗?”
看着霍玉丹一会儿焦急得板起脸,一会儿又可怜兮兮的样子,田一成心里觉得蛮有趣。
“事关朝廷机密大事,我怕泄露出去会闯祸。”田一成故作难色。
霍玉丹翘着嘴,用那大大的眼睛瞪着他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信不过我吗?你看我像是那种走街串巷、多嘴多舌的人吗?”
田一成说:“看来我不说出来,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霍玉丹说:“乖乖,我的好哥哥。你放心吧,我可不是小孩子。况且这事关系到我父亲的前途、官运,难道我会拿他老人家开玩笑吗?”
田一成低着头,心里盘算着该不该让她知情。
一会儿后,田一成抬起头看着霍玉丹,说:“你明白事情轻重就好。这次从东厂回来,确实发现不少新情况。首先,王恭厂设掌厂太监一名,文书十多名,下面就是大小工匠百来人。他们专门制造盔甲、铳炮、弓箭、火药等兵器,高峰时期日产火药千余斤,平时生产的火药主要供神机营官兵使用。要是前线告急,他们也会加班生产补充所需……你知道当今世上最厉害的火器是什么吗?”
霍玉丹说:“是红夷大炮吧?”
田一成点点头,说:“霍姑娘果然有见识。红夷大炮长一丈有余,重达数千斤,能开山破城。其炮弹所到之处遍地开花,尽皆糜烂。另外,我在东厂的案卷里发现一条记录,说那天有个姓王的人在家里练习书法。他忽然感到心里有些不安,便放下笔墨起来走动一下。谁知一声巨响后,桌椅瞬间全都粉碎了。等他惊魂初定,发现有一个鹤蛋般大小的铁弹丸击穿地板,陷进土里。他把弹丸挖出来称了一下,重三斤四两。”
霍玉丹突然兴奋地说:“哦!我明白了!王恭厂是堆满弹丸的地方,弹丸飞到别人家里去了,而红夷大炮威力如此惊人,这足以证明灾变确实是王恭厂火药爆炸引起的。”
“嗯,暂时可以这样说。”
“那王恭厂为什么会失火呢?”
“案卷里说王恭厂日夜守卫森严,早期设计建造时就有严密防备。平时工匠都是分开在一个个小单间里工作,采取人盯人的方式监督生产,这足以防止疏忽大意引发连片大火。”田一成沉思了一会儿,“路人的失踪可以说是因被炮弹击中而粉碎了,但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活人被剥尽衣服的现象。奇怪的是东厂案卷上还记录着事发前的一些小事,似乎是某种预兆。而且这些记录居然比乔老儿所说的更加神乎其神、荒诞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