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田一成看来,眼前的许显纯不过是一个腰圆体胖的中年人罢了。许显纯脸上虽然带着威严、阴冷的神色,这也不过是职业需要。长期混衙门的,尤其还要跟犯人打交道的,脸上都会有这样的神情。田一成早已见怪不怪了。
田一成明白完全是因为侯国兴的关系,他才能看到许显纯审案。他感到有些惭愧,因为至今他还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来。现在,他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做一个沉默的见证人。
许显纯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升堂!”
堂下的校尉们立即高呼:“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大人升堂——”
随后,两名缇骑押着一名年轻男子来到堂上。缇骑跪下说:“禀告大人!此人就是来自辽东的细作!”
许显纯说:“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以何为生?在京城都做了些什么?”
那男子说:“小人胡满秋,因辽东战乱,家破人离,两年前与娘子来京城投奔亲戚。谁知偌大的京城,人海茫茫,小人找不到亲戚,只好先找地方安顿下来。这一住就是两年了。小人一直安分守己,就靠从家里带来的银子、人参过日子,平常一般都只在家里安坐……至于细作之事,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明察。”
田一成看到这胡满秋身材壮实,眉清目秀,年纪二十五上下。其脸上虽然有些惊恐的神色,但说话还能保持镇定流畅,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
谁知许显纯忽然大喝一声,说:“胡说!你说两年前来京城避难,怎么就有那么多银子维持到现在?胡满秋,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以为随便一个人都能到这里受审?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不会把你找来。来人!快呈上物证!”
校尉迅速递上一个盒子,说:“禀告大人!这是从胡满秋家里搜出来的!经过检查里面是精炼出来的火药。”
此时田一成不禁大吃一惊。当他听到火药二字,就马上联想到王恭厂事故。似乎这一切就要水落石出了。
同时,胡满秋亦是大惊失色。只见他喘着气高声说:“大人明察!这东西我从来没见过啊!”
许显纯冷笑一下,狠狠地拍了拍惊堂木,说:“哼!你这细作可真狡猾,到现在还狡辩!你说没见过这火药,难道是我们硬塞到你家里去的?看来不打不行啊。来人,给我打!”
站在两旁的校尉连忙冲过去,熟练地把胡满秋按翻在地。手腕般大小的棍子便开始打在胡满秋屁股上。
大堂里响起胡满秋那一阵阵嘶叫声:“痛哟……痛哟……”
许显纯说:“原来你还怕痛啊?本官还是劝你早点招了,少受些苦头。”
也许是由于痛苦的缘故,胡满秋挣扎着、艰难地抬起头,说:“我说……”
许显纯拍了一下惊堂木,说:“停!”
校尉马上住手。
“大人……明察……小人真的……不是细作啊!”胡满秋艰难地喘着气。
许显纯一听,使劲拍了一下惊堂木,说:“大胆细作!敢戏弄本官?给我用心打!”
话音刚落,校尉又举起大棍……
此时田一成不由摇了摇头,暗想这胡满秋能支撑多久呢?
显然,整个京城都知道魏公公要揪出奸细,三岁小童都明白,认了就必死无疑。胡满秋肯定是明白这点的,所以他还在尽力坚持着。
许显纯说:“胡满秋,你好好想想……你刚才说京城里人海茫茫,这话我是相信你的。可是,偌大的京城,这火药怎么就藏在你家呢?这点恐怕是蒙不过去的!这火药是你在王恭厂放火时偷出来的吧?接着你又在朝天宫放火是吧?就你一个人恐怕干不过来吧?你的同党呢?说出来就算你立功,本官保证你在这里好吃好住,不然的话……”
胡满秋说:“小人冤枉啊!王恭厂……朝天宫都没去过……如何放的火啊!就是把小人打死……也说不出来……”
许显纯说:“你这细作还嘴硬?本官可是身经百战,比你还嘴硬的,不知道见过多少。不过,如今还活着的也没几个了!”
此时胡满秋已经没有声息,原来他已被打得晕过去了。
许显纯只好宣布退堂。胡满秋随即被校尉拖进诏狱,改日再审。
田一成走出锦衣卫衙门,向侯国兴告别后便回到霍家。
田一成没有看到霍玉丹,这反而让他感到有点奇怪。如今奸细被捕,王恭厂、朝天宫的谜团就要被解开。他知道京城已经没他的事了,心里不免有些惆怅、落寞的感觉。
田一成来到霍玉丹房前,来回走了几步后,终于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啊?”
“是我……”
良久,房门被缓缓推开。
“霍姑娘脸色不大好,田某先告退,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你别走!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原来你在生我的气啊?”
“哼!谁有空生你的气……只是看不过你那眼神,好像我就是累赘,要拖你后腿。”
“霍姑娘,你真的误会田某了!田某可是为你着想啊。侯国兴快要成为你相公了,让他知道你喜欢女扮男装到处逛,这合适吗?你也不想这门亲事出现什么意外吧?”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嗯,我是吃饱撑着,多管闲事了。但你也要为你父亲想想。要是让霍大人知道了会怎样呢?”
“好啦……别说这事啦!对了,那奸细怎么啦?是不是长得很丑很吓人?”
“那人还没招供,看情况过几天应该会有结果。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啊?快说吧,最讨厌你吊人家的胃口了。”
“只知道在奸细家里搜出火药,铁证如山,但奸细却不认账。”
“这是奸细怕死的缘故,有什么好奇怪的啊?”
这时田一成沉默下来。还在锦衣卫衙门里的时候,他就思考着这个问题。他见过很多罪犯在致命的证据面前,都会有一种“认命”、解脱的表情。因为他们明白,再否认下去只是白费心机。只有无辜的人,或者最厚颜无耻的罪犯才会继续抗辩。
田一成回想着胡满秋在公堂上的一举一动,试图在其中找出那细微的破绽。但他总感觉胡满秋并不像是训练有素、技艺高超的奸细。朝天宫是道观,这还好说。但王恭厂可是守卫森严的地方,等闲之辈如何能轻易潜入呢?莫非他只是其中一个配角?可是,他留着那盒火药又有何用处呢?
田一成突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原来他发现案情又回到原点了!他必须弄明白一开始的那个问题:侯家的下人是怎么发现奸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