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胆战心惊的归途【刘寄奴夜路沽酒,迷路延时遇狼群】
诗曰:
前有豺狼后有虎,顶风冒雪穿山路。
孤身多遇妖邪扰,美人多是无主骨。
上回书说道,这刘寄奴在傍晚之际遵关五爷的命令去往官道上的酒铺沽酒,为的是这竹林寺的酒肉和尚广济大师晚上醒来,能够继续有酒吃。
话说这竹林寺的广济和尚到底是哪路的神仙,武艺高强,又吃喝酒肉呢?书中暗表,和尚不吃肉,是南朝梁国的皇帝萧衍所倡导,与刘寄奴所处的时代相比,那已经是快一百年以后的事了。
再说这刘寄奴去沽酒的事,从关五爷的小篱笆院离开,已然是太阳西斜,穿过茂密的树林,尚且是有阳光可依,一路倒也畅通无阻。人迹所致的小路也是看得见,摸得着。且说这树林,位于京口城的东南方,山高林密,人迹罕至。原本东吴时期,京口城只是一个不过万余人的小城,周围的小山丘足够整座城的居民消耗。这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几十年来北方流民不断南迁,京口作为通向更南方的枢纽,自然是聚集的流民日益增多,这人迹罕至的树林也是逐渐有了人活动。
但无论如何,毕竟是林深多鬼魅,临泽近妖邪。这魑魅魍魉有没有倒是两说,这野兽长虫可是不少。再说了,通向吴郡、会稽郡的官道就在几里之外,若是往竹林的方向走,那可就得到京口城南面的城外集市的酒家去了,来回可要一个多时辰。但穿过这树林去往向东的官道则是近得多,不到一个时辰之内便是可以来回。
且说这刘寄奴,穿过树林来到一片荒草地,看着周围砍伐掉的木桩也知道,定是哪家士族再次占山为园。穿过荒草地当中的一条捷径,果然是一片长得茂盛的梅园,此时正值春末初夏,梅园当中的梅树每一棵都结满了青黄相接的果实。
都说瓜田李下,这刘寄奴一跑了一天的路,又砍了一天的柴,接着又赶了这么久的山路,自是嘴里又干又燥,四下看看,竟发现无人看管。这也没什么奇怪,士族庄园历来都是圈地无边,哪里有那么多人去看管这靠近连人都看不见的树林边的梅林呢?刘寄奴心里窃喜,当即将葫芦酒壶掖在腰间,伸手去摘那酸梅,片刻之间,便摘了满满的一捧,刘寄奴又撩起衣角,装了满满的一兜酸梅。拿起一颗在手臂上的衣服上擦了擦,放在嘴里一咬,霎时间,整个味蕾感受到一阵果酸袭来。舌头下立刻就溢出了口水。
刘寄奴面露难色,又拿起被自己咬了两排牙印的酸梅看了看,闭上眼睛再次咬下,酸倒是真的酸,不过回甜的果糖却也是鲜美无比。不多时,刘寄奴便适应了这酸梅。想来倒也是美味。刘寄奴就这样在果园里一边走一边吃着酸梅。等到自己解了渴,这满嘴的牙齿也是酸倒了一大半。没吃完的酸梅,刘寄奴用衣服包好,又扯了几根蒲草将衣服捆扎严实,便成了一个临时的包袱挂在腰间。
不过,刘寄奴一抬头再看这天,可是渐渐的黑了下来。刘寄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到一刻钟,这刘寄奴就走出了果园,看见了一条宽阔的马道,上了马道刘寄奴站上一侧的土坡朝东北方向望去,正是一条官道。上面还有一些稀疏的行人商贾正在赶路,也不奇怪,此地已经距离京口城东不足二十里了。
刘寄奴赶紧沿着马道径直朝官道上走去,转过一小片树林,果然是一家用草棚临时搭建的酒家。旁边的一棵树上,还插着一杆杏黄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
刘寄奴心里思忖道,想必就是这里了。于是快步走上前去,问店家灌满了葫芦,付清了钱。提着酒壶转身往回赶。此时的官道上,已然开始见不到什么人了,只有些住在附近的人还在酒铺里喝酒。
刘寄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是已然又回到了梅林。穿过梅林时,这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梅林是人工种植的,稀疏有度,尚且可借些月色。等过了梅林,到了荒草地,却是见这月亮已然高挂天际了。
有月色可依,荒草地的捷径还可分辨清楚。但面对接下来茂密的山林,却是让刘寄奴心里顿时生了几分怯意。但事已至此,进退皆难。刘寄奴此时也无他法,只能是硬着头皮进入林中。
且说这林中山风,平日本身受太阳光照射较少,再加上这日落一降温,便让这林中的温度比林外低了好几度。刘寄奴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提着酒壶加快了脚步。
都说心慌则行乱。刘寄奴也是如此,低着头只管赶路的这刘寄奴不多一会儿便发现自己已然不在这林中的小径之上。脚下的地也是愈发的难走。刘寄奴心里顿时有些慌神,便只能是停下脚步,望向四周,发现周围的树木影影绰绰,难以辨别。自己又无灯笼或是火种,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思忖间,却发现几分月光照下来,前方一处地方泛着微弱的白光,刘寄奴再迷瞪着眼睛去看,细长细长的,看样子应该是一条路,刘寄奴随即便朝此处走去,深一脚浅一脚走过难走的地后,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一条小路。于是,这刘寄奴便沿着这条小路向前走去,很快,便隐约望见远处有一小点灯光,且呈现一个房屋的轮廓,想必这就是关五爷家了。
到此,刘寄奴的心是放下了一半,脚步也变得慢了下来。正在此时,刘寄奴却一脚踩空,瞬间整个人天旋地转地滚了一气。等到停下来时,刘寄奴头晕眼花,周围是一片漆黑。坐在原地刘寄奴稳了稳神,伸手去摸周围,还好,酒壶就在自己手边,拎这酒壶的重量,应该是还没有洒。又摸了一下壶口,也都还完好无缺。刘寄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担忧又来了。那就是到底自己在哪里?
想到此处,刘寄奴站起身子,便朝周围看去,房子的灯光竟然也没有了。这下彻底完了,完全的丧失了方向。
正当此时,林中突然传来一声狼嚎。刘寄奴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思忖道,若是真的遇见狼群,恐怕自己这条小命也得搭在这儿了。刘寄奴急中生智,便坐在原地,使劲用眼睛适应周围的黑暗。很快,周围的景色物体都能看得个大概,刘寄奴便开始打量身边的环境,发现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土坑,看这形状,应是山洪冲刷形成的。干涸之后,里面存满了积存的枯树叶,所以刘寄奴在滚到此处后,枯树叶像是一个天然的缓冲垫,让其免受伤害,除了之前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和脸上有些小伤,倒是无妨。
当然,刘寄奴也顾不得在意自己身上如何,只是将酒壶上的绳索解开,使劲在腰间系紧。手脚并用,拉着土坑边的树根爬了上去。这不上去不要紧,一上去刘寄奴的头皮都麻了。只见周围的树林里布满着绿幽幽的小点,不用问,狼群肯定已经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了。
片刻,周围的狼叫,此起彼伏。刘寄奴放眼向周围望去,刚刚自己所看到的那关五爷房子的亮光也是没有了。刘寄奴瞬间是呆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没有了主意。
话说这狼群可不这样想,它们对刘寄奴很有主意。刘寄奴的大脑快速思忖着脱身之法,若不速速采取对策,自己非得成为狼群的宵夜不可。突然,刘寄奴想起刚刚从土坑里爬出来时的大树根,便转身看去,果然有一棵歪脖子树,离地大概十五六尺左右,刘寄奴便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沿着树干,又爬上树干中间朝上的部分,一直到不能承受自己的树杈上才停止,此时的刘寄奴已然是离地面已经二十尺有余了。刘寄奴心想这可能才安全一点,便静待狼群的下一步动向如何。
逡巡之间,绿幽幽的眼睛便围拢过来。刘寄奴蹲在树上瑟瑟发抖,仔细数了一下足足有十五六只。刘寄奴见状只能蹲在树上求天地神灵保佑了。都说恐惧到了极点便是愤怒。随着狼群开始龇着牙试探性往树上爬,刘寄奴便大声地喊叫道
“好你个畜生,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今日要找我当宵夜!”
说完,刘寄奴又觉得自己好像说得不对,今日早上不是刚刚才剥完狼皮?刘寄奴便又改口说道
“你们的兄弟,不是我杀的,我只是负责给他剥个皮......”
一匹狼突然跃起,离地四五尺。刘寄奴却是被吓得不轻,继续喊道
“啊!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敢了,不不不不.......没有以后了!绝对不犯了,救命啊!”
此时,一匹狼眼看是就顺着歪脖子树的树干就悄悄地爬了上来,并且在拐角平直的树干上站稳了脚跟。眼睛绿幽幽的看着自己,正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前过来。刘寄奴惊惧无比,便解开自己身上装着的酸梅,用来当成石头,一颗又一颗的朝狼头上扔去。狼被砸中之后,丝毫没有任何后退,反而是继续站稳脚跟盯着刘寄奴。
这都不算,问题是,在树干底部,另一匹狼好像也慢慢地开始向上爬过来。这下刘寄奴算是院子里凿石缸—(方)慌到家了。刘寄奴也管不了手里的酸梅了,双手抱着一根大的树杈高声尖叫,希望关五爷能看在自己长时间没回去的份上,可以出来找一下自己,兴许还有活下去希望。但想起他二人那醉醺醺的样子,估计自己是难逃一死了。
却说那先爬上来的狼,是一步一步的靠近刘寄奴,只要这狼一个猛扑,纵然这刘寄奴有天大的好运气,也得是落得个被群狼分尸的下场。可这好死不死,狼好像真的俯下身子,看样子是在蓄势待发。刘寄奴明明高声尖叫,喉咙却瞬间失去了声音,双眼也死死地盯着那匹狼,地下是不敢看的,因为其他的狼早就在地下抬着头等着自己被扑倒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匹狼猛地蹬起后腿腾空而起,却见旁边突然飞来一支细细的东西,穿狼脖子而去。紧接着钉在了附近的一根树干上,发出嗡嗡的声音。刘寄奴即使没见过世面都知道,若不是几十年的精湛弓术打底,断不会有如此之力道。
再看那狼,仿佛瞬间是失去了力气,软趴趴地从空中落到刘寄奴脚边的树杈上卡着,看那样子便知道,这狼是一命呜呼了!
但紧接着第二匹狼便准备扑将上来,又是一支箭“嗖”的一声飞过来,不偏不倚,将第二匹狼的一只前爪给钉死在树上,狼即刻发出嗷呜的哀嚎声。刘寄奴都没反应过来,便又飞来一支箭再次穿着狼的腹部而过,只见那狼的身子一下瘫软,整个身体掉下树去,悬在空中。一只被箭矢钉死的前爪还被固定在树干上。
刘寄奴心里一阵狂喜,真是天助我也!不用问,肯定是关五爷听见了自己的呼叫声,来救自己了。刘寄奴随即朝周围看去,只见离自己不到两丈远的地方,一棵树上,一个白色的影子正在朝自己这边张弓搭箭。
还没见这支箭射出来,便觉得自己身下的树干一颤,低头一看,竟是广济大师挥舞着一根木棍,正在击打树下的狼群。狼群一阵哀嚎之后,四散而去。
刘寄奴见状,全身瘫软从树上掉了下去。身体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却发现自己的脑子却是有手托着,定睛一看,原是广济大师正蹲在一侧,用手凭空接着自己的脑袋。
“断胳膊短腿养养就好了,这脑子摔坏了可就治不好了。”
广济大师打趣地说道。
再看这刘寄奴,却是觉得自己完全安全了,脑子一热,整个人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几时,刘寄奴才在头晕脑胀中慢慢苏醒过来,睁开眼皮,看见的是茅草屋的屋顶,房梁上挂着还未风干的肉干。
刘寄奴慢悠悠地支起身子朝周围看去,屋里的陈设依旧,就是在对着土炕的一角有一个架子,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反正是一块巨大的白布覆盖在上面。
“不准看那里!”
刘寄奴循声而视,关五爷却是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走进屋来,碗里发出阵阵的药味。关五爷径直走到刘寄奴身边,将其大碗递给刘寄奴说道
“喝了身子就舒服了!”
刘寄奴也不敢推辞,只是接过大碗来,闭着眼睛便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
“好小子,都那个样子了还不忘把我的酒壶给保住!有点胆识!”
关五爷坐在炕边说道
刘寄奴喝完药水,将碗又还给关五爷。关五爷顺手将碗放到一边。又转身去门边的灶台边揭开锅盖,里面冒出阵阵的热气,关五爷用药碗舀了一点汤,随便涮了涮,又舀出一碗汤递到刘寄奴面前。说道
“喝点萝卜汤。顺顺气!”
刘寄奴又坐直了身子接过碗来问道
“广济大师呢?”
关五爷微微一笑回答道
“那个老秃驴也不像个出家人,抡着棍子就冲进狼群是一阵暴打。十几匹狼竟还不是他的对手!”
“五爷,您的箭法真的神了!三箭,愣是两匹公狼.......”
刘寄奴一脸崇拜的说道。关五爷却不屑地回答道
“若是放在四十年前,三箭我要五六个匈奴骑兵的命。”
刘寄奴端着汤喝了一口却是眼睛没离开过关五爷。关五爷也是舀了一碗汤喝着,坐在一边的木桩上说道。
“您咋知道我在哪里呢?您听见我喊救命了?”
刘寄奴好奇地问道。
关五爷看了一眼刘寄奴,眼神略带嫌弃地说道
“你去的这条路被称为狼嚎岭,好几个樵夫都死在了拿群饿狼嘴下。我是找了好几次,都找不见这群狼到底躲在哪儿。这次,我就让你去走走,看看那狼群会不会出来。”
刘寄奴一脸无奈加愤怒
“敢情您是把我当诱饵?”
关五爷继续说道
“这日子,酸梅成熟。就你这一天口干舌燥的,对酸梅会不感兴趣?”
刘寄奴有些尴尬,继续喝汤
“曹孟德望梅止渴,是为了行军打仗。今日我让你见识真的梅园,就知道你会偷人家的酸梅。你要是不偷,又怎么会耽误时间,回来晚一些呢?”
刘寄奴无言以对。
关五爷却又笑道
“我与老秃驴一起去林中树上埋伏,就为等你回来。你小子果然是回来得恰到好处,再加上你早上剥过狼皮,估计那时候不知道这些狼躲在哪里盯着你呢!”
刘寄奴现在心里都想骂娘!只能是默默地喝着萝卜汤。
关五爷却起身,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一叠米糕。放到刘寄奴面前
“这是你带的胡饼?”
刘寄奴惊讶地看着说道
“你偷东西!”
关五爷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蒸得还行,就是差点火候。像是新手!”
刘寄奴顿时觉得讶异,便回答道
“这您都尝得出来!都赶上狗嘴巴了......”
话未落音,刘寄奴自觉失言,便又闭上了嘴,看着关五爷,等着挨骂。不料,关五爷却平静地说道
“嘴不叼,怕是被毒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刘寄奴只觉得是话里有话,便又问道
“五爷,您的箭术教给我吧!我一定好好学!”
关五爷却是没有理会刘寄奴,端起碗径直想走出门去。刘寄奴却突然从土炕上爬起来,冲到地上双膝下跪道
“关五爷,世人都知道关云长义薄云天,论武艺,乃是万人莫敌。您又是关云长他老人家的嫡系子孙,一把直刀,砍得不可一世的胡人是人仰马翻,为的也是护自己家人周全。如今我又开了眼界,您这弓箭是用得出神入化,百步穿杨!我出生低贱,自是攀不上关云长的英武之名,但我也想学得一身本事,保护我家人不受欺凌,更想闯出一番事业。关云长老爷英明神武,若是他在天之灵,也一定会理解我这个小儿辈的良苦用心!”
一席话是掷地有声。关五爷沉默良久,伸手拉起刘寄奴说道
“想学关家刀法,第一件事便不能跪下。历来只有断头的战将,无跪着的苟且之士。”
刘寄奴站起来,双手拱敬道
“我不是软骨头,跪忠义之士,理所应当!”
关五爷面色严肃,没有说话。转身便走到墙壁一侧,伸手取下一把胎黑陈旧的素弓,拿到刘寄奴面前说道
“此弓乃当年五虎上将黄忠将军之宝弓,弓开三石。欲学武艺,不可朝秦暮楚,左右摇摆。非愚公移山之志不可。”
刘寄奴满脸肃敬道
“不成武功,誓不为人!”
关五爷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