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遭人嫌弃的日子【贫穷少年遭嫌弃,深山砍柴遇怪人】
诗曰:
飞龙一朝腾渊起,九天三界随风雨。
人间草末问风月,幽冥从此不足惧。
话说刘寄奴在遭受了极大的家庭变故之后,家道中落。只能是依靠继母萧氏的缝缝补补,以资家用。但在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纵使十八般武艺在身,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于是长子刘寄奴便是分担家庭重担的不二人选。因为萧氏过度劳累晕倒,着实让刘寄奴吓了一跳,在拼死救回继母萧氏之后。安分守己的帮助萧氏干起了家务。
这样的日子,一干就是三年。在京口这地界,北方的流民日益增多。而朝廷所施行的侨郡法也让无数底层百姓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被士族奴役。由此民间积怨甚广。
而刚刚十三岁的刘寄奴,依旧是早出晚归的去砍柴到城里贩卖,只想着自己熬到了十五岁便可以去城门口当兵,那时自己就可以弄些酒肉以奉养母亲。
当然,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对于年少懂事的刘寄奴也是同样适用。几年安静的日子过去了之后,进入叛逆期的刘寄奴自是跟许多同龄人一样,争强好胜之心日益滋生,对于一些丢失面子的事情是一定要极力避免的。
这年头从北方逃过来的流民逐渐增多,朝廷在此地驻扎了强有力的军队,以防止流民发生暴乱。为求生计,许多流民纷纷跑进山里砍柴到城里贩卖,还有的专门跑到老远的士族庄园里面去偷树木当柴火的。最后被抓住,活活被打死。这柴火自然也是卖不了什么钱财。以前一担柴还能卖个五十钱,现在只能卖个三十八钱,甚至还更少。
因为刘寄奴在此地有孝事继母的美名,因此很多人都是愿意买刘寄奴的柴。刘寄奴也往往是最早卖掉干柴的人。剩下的时间便是去附近或者更远的花山,寻些新鲜的鲜花或者野果卖给城门口路过的行人。也能赚个十钱八钱的。
还是像往常一样挑着柴进城去卖的刘寄奴,又是老规矩般的蹲在自己熟悉的巷口,等着周围需要柴火的人来问价。靠在墙角晒着太阳正在打盹儿,却突然听见一位年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
“小兄弟,你的柴多少钱一担?”
刘寄奴缓慢睁开眼睛,只见距离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此人面容沧桑,似乎很是疲惫。穿着天青色的素布直裰,腰系黑色的丝绦。胡须略微花白,头上裹着粗布的头巾。看样子这人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老爷。刘寄奴随口答道
“四十钱。”
“我们刚刚从东郡迁来江左,财物不丰,还望降些价格!”
刘寄奴听完,才睁开眼站起身仔细打量此人。见此人相貌端正,毫无普通流民的粗鲁习气,亦出士族大家的傲慢。反倒是面带笑容,态度谦和。
刘寄奴便又说道
“你能出多少钱?”
“二十钱可行否?”
刘寄奴听完,有些面露难色。自己起早进山砍的柴得卖个三十钱往上,才能承担一家人一天的开支,现在这二十钱着实太少。思虑至此,刘寄奴回答道
“你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说完刘寄奴又准备蹲下。
“诶,小兄弟,你看我带着一家人刚刚落脚此地,着实身体困乏,想买柴火回家做些饭食。我就住在那里,能否说个最便宜的价钱与我?”
中年人有些略微焦急地说道。
刘寄奴到底是心存良善之辈,想起自己曾经也窘迫不堪。况且面前此人有礼有节,着实让人难以推辞,便言语道
“这样,你加五钱如何?今后你的柴我就给你供了,白天我得卖出个好价钱。傍晚我给你送柴如何?”
“如此,就多谢小兄弟。”
中年人欣喜地说道
刘寄奴摆摆手,弯腰拿起扁担就要挑柴。
“给你送到哪儿?”
中年人伸手指着不远处巷口里的一处矮墙宅院说道
“就在此处!”
刘寄奴径直挑着柴就走了过去,中年人撩袍迈步跟随其后。
片刻,二人来到院墙外,中年男人提高声量喊道
“青儿,开门。柴火来了。”
逡巡,吱呀一声,门分左右,一个长相清秀,明眸皓齿的姑娘出现在眼前,看年纪应是及笄之年,身穿淡绿小褶裙,腰系青色丝绦,直发挽髻。只是可能真的刚刚落脚安定,额前碎发飘浮,神色倦怠。
见刘寄奴挑着干柴,身旁站着中年人,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此笑于中年人无何异。但于刘寄奴却如春风拂面,冬雪暖屋。在刘寄奴的心中从未因为一女子笑容而胸中冲突,如麋鹿奔于野,如皮鼓捶于耳。真可谓是如轻云之蔽月,又如流风之回雪。
青儿倚门而立,半侧着身子,侧脸视之而笑,微唇轻启。刘寄奴凝视片刻,便觉时间已过百日。
“小兄弟,请进吧!”
中年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刘寄奴方才反应过来,挑着柴往院子里走去。中年人疾走几步来到刘寄奴面前,引着刘寄奴来到柴房,卸下干柴。中年人示意刘寄奴稍等片刻,径直走进内室,取银钱与刘寄奴。刘寄奴则直接走出柴房,想要再看那青儿姑娘,却不见了人影。正怅然若失,却听得一声柔风之和音说道
“要洗把脸吗?”
刘寄奴循声而视,见青儿姑娘正拿着一条干净的粗布毛巾,正走向院子一侧的井边准备打水。
“我来!”
刘寄奴快步跑过去,一把拿起木桶,熟练地扔到井里快速地扯起一桶水倒在井口边的木盆里。青儿姑娘蹲下身将毛巾浸入水里拧干了毛巾递给刘寄奴,刘寄奴微微有些颤抖的伸手接了过来。在机械般地擦完脸后,若不是皮肤黝黑,怕是在姑娘面前脸红,会让刘寄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丢面子的事情。
青儿姑娘此刻才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体格魁梧,健硕有力。虽然皮肤黝黑,但面容棱角分明,颇具英武之气。一时间,青儿姑娘对眼前这个贫穷少年顿生好感。
“来,小兄弟。拿着。”
刘寄奴转脸一看,中年人拿着一摞钱,伸手递给刘寄奴。刘寄奴伸手接过钱,却又退回五钱给中年人。中年人脸露诧异
“不是说好的二十五钱吗?”
“现下你们也是南迁初定,日子想必艰难。等以后安稳,再算钱财吧!”
说这话时,刘寄奴看着青儿姑娘眼睛一眨也不眨。早已年届不惑的中年人一眼便看穿了这少年的心思。心里有些不悦,便收敛面容,严肃地说道
“那怎么能行,我臧俊虽不是什么士族大家,亦从不占穷人的便宜。”
几句话如同铁锤压头,刘寄奴听完是又气又愧。便拿了钱转身离去了。谁知,身后又传来臧俊的话
“以后送柴来,只要放在门外便可,不用挑进院落。”
刘寄奴脚步停也不停地离开了。
夜晚。
躺在床上的刘寄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起臧俊的话,是横竖心里憋闷得慌。但回过头一想,他人所言倒也是有几分道理,自己一贫如洗。连条像样的手绢都买不起,何况人家青儿姑娘呢?
想到此处,刘寄奴便是心里宽慰一两分,但获取更多钱财的想法,却是在刘寄奴心里日益滋生了。
很快,刘寄奴发现,随着流民的增多,自己平时赖以生计的活都被流民所抢占。以前在附近的山里就有砍不完的柴,现在却是要去更远更深的山里,才有所收获。
这天傍晚,刘寄奴挑着去往很远处砍得的柴来到臧俊门外,却正见另一个樵夫拿着扁担出来。臧俊站在门口看着刘寄奴过来,便冷冷地说道
“挑过来吧。”
刘寄奴看着樵夫从身边走过,来到门口。臧俊示意让其挑进厨房。刘寄奴照做,却在院子里四处张望。臧俊拿来钱交给刘寄奴说道
“如今柴火最高价都只卖十八钱,我也不占你便宜,给你二十钱。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刘寄奴这才定睛观瞧臧俊,却见臧俊冷着脸,略带鄙夷地看着自己。刘寄奴自知自己在这里不讨喜,接过钱话也没有说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此后,刘寄奴便不再送柴去臧俊家。而是利用下午的时间采些柔韧的蒲草,编成草鞋来到官道上贩卖,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倒是光顾生意,往往不到天黑,刘寄奴编的草鞋就售卖一空。
时间就这么过了三个月。刘寄奴虽然白天还是努力干活,但是到了晚上,还是难免不去想念青儿姑娘的笑容。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烦躁不安。总感觉青儿姑娘是个魔咒,缠绕得自己心烦意乱。其实,年少的刘寄奴哪里知道,这正是初恋的感觉。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早早吃完继母萧氏做的早饭。刘寄奴便拿着斧子出门了。今天他要去一个更加远的山头砍伐干柴,刘寄奴沿着屋后的田埂,走了段距离,便朝山上爬去。一路上的山丘都显得干净畅快,其实就是附近的樵夫都把干柴捡拾的捡拾,砍伐的砍伐,都已经清空得差不多了。
刘寄奴也不愿意砍树,树有水分,砍掉之后得放一段时间才能卖,直接卖的话卖不出好价钱。所以刘寄奴不愿意用力。于是提着斧子就朝更加深处的林子走去。越走,山里的林木越是茂盛,枯枝败叶也就更加多了起来。不知道走了多久,刘寄奴看周围枯木繁多,便脱下褂子,开始砍伐干柴。不多久便汗流浃背,有些许疲倦。刘寄奴便放下斧子,坐在一截枯木上休息。
正当此时,却见附近的枯叶堆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刘寄奴转身悄悄捡起斧子慢慢靠近时,那枯叶堆却静止了,一个尖嘴立耳的脑袋伸了出来。刘寄奴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狐狸。
刘寄奴心里一阵狂喜,要知道这狐狸皮要是完整,可是在京口能卖出一千钱的价格呢!刘寄奴正筹划如何动手,却听得“嗖”的一声,狐狸应声倒地。再看那狐狸,已然被一支箭给射死了。
刘寄奴大失所望,因为看样子不是进山打猎的士族子弟,就是军官武将,再有就是猎人。踌躇间,一位身材瘦削,中等个子,须发皆白的老头拿着一把弓,背着一壶箭正走过来。
刘寄奴站在原地看着老头,这老头古铜色的皮肤,脸上褶皱明显,看样子也是个山里的猎人。刘寄奴干脆原地坐下来,看看老头是否会剥狐狸皮,若是要剥,自己也当个热闹来看。但这老头却并不剥皮,捡起狐狸就要走,连看刘寄奴一眼都不看。
刘寄奴自觉无趣,便转身想要收拾干柴下山去。却不料传来喊声
“后生,想不想赚点闲白?”
刘寄奴转身望去,只见那老头正站在不远处朝自己这边看着。刘寄奴见状没有搭理,又扭过头收拾柴火。
“给你八十钱如何?”
刘寄奴一听,眼前一亮,转身看着老头问道
“干啥呀?”
老头招招手,示意刘寄奴过去。于是刘寄奴三下五除二挑起干柴,将褂子搭在干柴上,把斧子别再腰上,一路小跑过去。到了近前,老头提着这只大狐狸只见是健步如飞,刘寄奴是一阵小跑才跟得上,不多一会儿,来到了一条小路边。
路边上有一颗参天的松树,树上系着一匹瘦马,背上拖着众多的猎物。有野兔、野鸡一众常见的猎物,更有甚者,还有一只百十来斤重的野猪。刘寄奴暗暗佩服老头的打猎手艺。但是这批瘦马驮了野猪和大狐狸便是有些吃力,剩下的这些零碎,怎么说也是有个近百斤上下。
“你帮我扛这些野鸡、野兔,我给你八十钱如何?”
刘寄奴点头答应道,捡起山货就要往自己的干柴上放,却被老头阻止道
“一旦干柴而已,扔了便是。”
刘寄奴面露难色有些不忍
“这些还可以卖个十多钱呢!”
“这样,你这些干柴卖给我,我出二十钱。连同我的这些山货一并帮我搬到家。”
刘寄奴面露喜色,连忙点头应承道
“那最好不过了。”
老头看着刘寄奴无奈地一笑,转身牵起马顺着小路朝山下走去。刘寄奴则跟着身后走着。
大概两刻钟的功夫,二人来到一处平缓的山坡处。在空地上有一处木质的小屋,有着用树枝围成的一个不大的院子,在小屋斜前方,有着一个简易的马棚。
看来这就是老头的住处了,刘寄奴跟着老头来到院子里。依据老头的指示卸下货物,又将干柴挑进厨房。一切收拾妥当,老头让刘寄奴进得屋来休息片刻。
刘寄奴仔细观瞧这个木屋,虽是不大,但也是简朴整洁,墙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毛皮。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个土堆砌的炕。上面铺着些干草粗布,想必这是老头睡觉的床铺。
老头取来一些晒干的肉干给刘寄奴吃,又倒了一碗水给刘寄奴。刘寄奴端着水,拿着肉干坐在一截木头锯成的木凳上,一口咬着肉干,一口喝着水。肉干坚硬,倒也不是咬不动,说不出来是什么肉。只是有着浓浓的咸味。
老头也是一边吃肉干,一边喝水说道
“你家住何处?如何来此深山砍柴?”
刘寄奴便把自己的住处和京口城说了一遍。
老头听完又问道
“京口城现在流民越聚越多,看来是中原又该是易主了。”
刘寄奴点点头,问道
“老人家为何一个人独居至此。”
老头一口吃完手上肉干,又拿了一块说道
“厌倦乱世,避世而已。”
刘寄奴对此话感到好奇,接着问道
“老人家曾外出闯荡?”
老头点点头
“可有做官?”
“还不小呢!”
“官居何职?”
老头看了一眼刘寄奴,没有说话。放下碗,便径直走出门去。不一会儿拿着两只野兔和一只羽毛鲜艳的山鸡,扔到刘寄奴面前说道
“野兔可卖五十钱,山鸡卖给士族大户,不下五十钱。一共一百钱。沿着小路向西走,看见三叉路口的竹林,穿过竹林看到稻田,穿过小路,就是去京口城的官道了。”
说完老头便不再言语。刘寄奴见状,将没吃完的肉干一口塞进嘴里,捡起山货,走出门去。老头则去到马棚里开始添加草料。
刘寄奴走到篱笆墙外又转身问道
“老人家,我可以再来吗?”
刘寄奴说完便看着老头,而老头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良久。
刘寄奴便提着山货根据老头指的路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