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云想衣裳花想容【挖竹笋智存羽翎,假冒冠冕得千金】
诗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话说刘寄奴进深山砍柴,偶遇一个独居深山的老头。在帮助其扛回猎物之后,老头给了两只野兔和一只羽翎鲜艳的野鸡作为报酬。刘寄奴在闲谈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老头,老头只是冷眼相对,客气地请其离开。
当然,久遭白眼的刘寄奴对此等态度早就见怪不怪了。确切来说,这都算是客气的了。刘寄奴便提着货物下山了。
一路倒也顺畅,因为出来得早。这在山里一折腾到此刻竟然天色尚且还早,因此这刘寄奴一边提着山货,一边溜达在这山间小路上,尽情赏这初夏之景。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说话间,这刘寄奴便来到老头所言的竹林三岔路。此地确实是一个三岔路口,一侧通往山下,是层层叠叠的竹林,一处是往斜对面的山坡上去,是林密树高的宽阔土路。再一个就是刘寄奴脚下的这条小路,通向来时的方向。
见到此地,刘寄奴倒是也好生奇怪,此地竹林和树林相交。往山上走,倒是也有些稀疏的竹林,往山下走则是一大片竹林。
刘寄奴停留片刻,突然想起来,这竹林如此之茂盛,想必竹笋肯定繁多。如今天色尚早,不如进竹林寻些竹笋挖来,一来可以卖些银钱,二来也可与继母和弟弟改善一下伙食。
思虑至此,刘寄奴心生欢喜。随即跨步踏入竹林寻找竹笋。话说这是初夏时分,竹笋正是最后一波发育期,刘寄奴取下砍柴的斧子,取下竹笋。事实真的不出刘寄奴所料,竹笋正长得好。
刘寄奴砍了些竹枝,用斧头削成枝杈,将猎物固定好。又将自己身上的褂子脱下来,将采得的竹笋包了起来。若不是没有趁手的工具和篮子,估计刘寄奴得把这片竹林翻个遍。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刘寄奴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竹林,沿着竹林间的大路下山去了。走出竹林,已然是夕阳西斜,这山脚的光线也是变得异常红火。刘寄奴带着一天的收货,走出竹林,果然看见一大片稻田。
稻子已然开始抽穗成熟,远处和近处都是一阵又一阵的虫鸣。偶尔从长江上吹来的晚风,让一天的燥热也都消散无虞。身后的竹林被夕阳所笼罩,穿过竹叶缝隙的阳光,投射在厚厚的竹叶上,翠绿色的竹林浸染上霞光,竟然是别有一番景致。
刘寄奴内心突然举得很满足,仿佛自己就是拥有这竹林和稻田的人。心情愉快,也使得脚下生风。不多时,刘寄奴便来到了官道上,顺着官道往东走了五里地,天色已然是暗了下来。再见远处,自家的茅草屋也是出现在眼前。刘寄奴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回得家来,萧氏已然是将粟饭蒸好,正待刘寄奴归来。萧氏见其大包小包的扛着东西回来,未见柴火。不由得心生疑虑,询问之下,刘寄奴一边回到屋里卸下货物,一边将自己的经历又言说一遍。萧氏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既然是劳动所得,也是一件好事。
刘寄奴留下一只野兔和野鸡,又将竹笋中大个完好地保存下来,剩下的一只野兔和些小个的竹笋给处理干净了,让萧氏用些盐和酱炖煮一锅。一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竹笋顿兔肉。又将粟饭拌上咸鲜的肉汁,一家人都吃得一抱。又收拾了一下,待一切妥当之后,便熄灯睡觉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醒来,刘寄奴吃了些早饭,萧氏早已将一干野物收拾妥当,又用一个柳条编制的箩筐,分类装好。只管拿至街上叫卖便是。
刘寄奴正当出发时,见箩筐一侧的野鸡垂着鲜艳的羽翎。一低头,动起了心思。刘寄奴随即拔下几个漂亮的野鸡毛。揣入怀中。挑着东西便进城去了。
来到集市上,刘寄奴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常年与人做些小生意的刘寄奴虽然年纪不大,开价倒是一个老手。将竹笋卖给一个老妪,竟得了一百二十钱。野兔卖给了屠夫,又得了三十钱。又带着野鸡专门跑到士族在京口城的宅邸外叫卖,又卖地了八十钱。
这刘寄奴一上午竟然整整卖地了整整二百三十钱。这可让刘寄奴高兴坏了,下午再去看些拆卖了,这一天可赚二百五十钱。正思忖间,却听闻街上人声鼎沸,刘寄奴好奇,便从数钱的无人小巷子走出来,只见众人皆簇拥在街道两旁。刘寄奴看不见,便爬上附近一颗柳树,终于看清了情况。
原来由城西方向的大街走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衣着华丽,风度翩翩。刘寄奴倒是不在乎这个人长得怎么样,而是一眼就看中了少年头上的帽冠。此帽冠呈黑色,三角形状,周边帽檐微卷,帽顶高高凸起,呈一小山状,帽壁上有一金色铜扣,上面别着三根精致的羽翎,阳光一照,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刘寄奴心生暗喜,思忖着,自己又要发一笔财了。便顺着柳树爬下来,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店门前,此店主要卖些帽冠,说是帽冠,主要还是普通人戴的头巾帽帻。刘寄奴大步跨进店内,店家见其衣着寒酸,头顶破布,不由得心生鄙夷。
“哪里来的小厮,你也要戴何头帻?”
刘寄奴丝毫不在意店家的略带嘲讽的语气。自顾自地言语道
“那大街上俊美少年头上样式的帽冠可有?”
店家听闻,这才认真定睛打量刘寄奴。可左看右看到底不是一个有钱人,就又揶揄道
“那顶冠可是不下五千钱呢!”
刘寄奴听闻,心里暗自惊讶!五千钱?那岂不是发了?便故作镇定的问道
“我问的是这样式的裸帽冠多少钱?”
店家倒是觉得面前这少年真是有趣,便又言语道
“那样的帽冠,只有士族子弟有。本店倒是有一款相近的。”
“拿出来与我看看。”
刘寄奴说道。
店家不由得被气笑了
“你这小厮,我与你费些口舌倒也罢了,何故还要摇唇鼓舌。快些离去,别耽误我生意。”
说罢,店家就要走出柜台来驱赶刘寄奴。正当此时,刘寄奴一手捂着肚子的抖了抖,发出钱币碰撞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买不起呢?”
店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小厮。心里暗自思忖,这小子虽然穷,但倒是没做什么坑蒙拐骗的勾当,不如就看看这小子到底有什么花招。思虑至此,便试探性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钱。”
刘寄奴将手伸进胸口,摸出一个粗布口袋,打开拿出一个钱在老板面前挥舞了一下。言语道
“这是不是官家的钱?”
店家见此人确实带有银钱,便换了一副面孔。态度稍微柔和一些,说道
“你等着,我拿给你看。”
说罢,店家转身进里屋,逡巡之间,店家拿着一顶帽子出来。看外形极与大街上俊美少年所戴帽冠极为相似。
“看可以看,摸不可以摸。”
“我不摸怎的可以看?”
刘寄奴说道。
“况且我怎么知道你与那少年的帽子有何区别?”
“那少年的帽子是用牛角磨细,缠以牛筋编制,外罩黑丝蜀锦,缀以铜扣,上镀黄金,用五年以上的雉鷄羽翎点缀。可值五千钱。”
“那你这个呢?”
“我这个样式虽一样,但却是用竹片油蒸之后作为骨架,缠以野猪皮编制,外罩也是扬州的丝锦,缀的是纯铜扣,也镀了一层黄金,只是没那羽翎点缀。价钱就差了一大截。”
店家有点遗憾地说道。
“你的值多少钱?”
刘寄奴问道。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就五百钱可卖你。算我吃点亏。”
刘寄奴听完,转身便要走。店家叫住刘寄奴
“你带了多少钱?”
刘寄奴转身看着店家,满脸的无奈说道
“我就二百钱,你若能卖与我,我即刻付清,若不卖,我也不讨你嫌!”
店家面露难色,没有答话。刘寄奴见状继续说道
“这帽子想必未来几天询问的人多,但唯独缺这雉鷄羽翎,怕是没人愿意出钱。”
店家听完,自觉有理。便叹息一口气说道
“再加五十钱。如何?”
刘寄奴收起钱,就转身往外走。店家见状一把拉住刘寄奴
“就依你,二百钱!”
刘寄奴转身倒出二百钱当即清点完毕,交与店家,拿着帽子扬长而去。
再说这大街上是何许人也,正是这北方士族陈郡袁家四公子袁修,此子自幼聪慧过人,面皮白净,明眸皓齿,身形俊朗,举止优雅,时人都以之为所行做标杆。只不过是随其父袁让赴会稽与文人雅士相会,路过这京口,便引发万人空巷,以观风流。
却说这刘寄奴,趁机买了相似的帽子,又将怀里的几根羽翎擦洗干净,安装在帽子上。乍一看果然如袁修头上所戴一般。便顶在头上,招摇过市。却引得众人讥笑,骂其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而已。这刘寄奴倒也是不在意,只管自己迈着方步,缓缓而行,一路上无不引人侧目。
只见两个怒气冲冲的男子当街拦住了刘寄奴的去路,刘寄奴定睛一看,二人一身院仆打扮,想必是哪家的奴仆。还未等刘寄奴要开口,二人架起刘寄奴便走。刘寄奴都来不及挣扎,就被塞进一辆宽大的马车。
等刘寄奴清醒过来一看,坐在面前的正是几年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刁氏刁仪,旁边坐的就是他的儿子,被自己狠狠揍过的刁奎。
刘寄奴心里又气又怕,便望着二人没有说话。这刁奎却是一把将刘寄奴头上的帽子抢了过来,自己戴在头上。刘寄奴想要伸手去夺,却被刁仪一脚踹在肩膀上
“这帽子我不管你哪儿来的,卖与我,你开个价!”
刘寄奴一听,心里一阵暗喜。到底是有人上当了,便故作镇定道
“我不卖,还给我!”
刁仪一脸不耐烦
“就你这样子能买得起这样的帽子?若是问你个偷盗之罪,怕是得吃好几年牢饭!”
刘寄奴自知辩解无用,便狮子大开口
“一万钱,就卖给你!”
刁仪竟然被气笑了,说道
“那袁修头上的帽子也不过五千钱,你这帽子就要一万钱。穷疯了?”
“那你还给我!”
说着,刘寄奴就要伸手去抢,刁奎却是拿着帽子一脸欣喜,躲避刘寄奴。刁仪再次一脚踹到刘寄奴的肩膀上言语道
“我也不占你便宜,给你两千钱。抵得过你一年的收入。拿着钱滚吧!”
说完,两个院仆将刘寄奴抓出车外,扔在地上,又扔下一个小包,扬长而去。刘寄奴爬起身才发现这是个人影稀疏的巷口,随即便捡起地上的小包,打开一看竟是金灿灿的马蹄金,足足有四锭,每个足足值五百钱。刘寄奴不由得大喜,自己的第一个商业计划竟然实现了。
刘寄奴随即收好钱,奔家而去。走不多远,却见那青儿姑娘挎着篮子正在一铺子边张望。刘寄奴又是一喜,随即迎了上去。
“青儿姑娘,真是缘分。”
青儿扭头一看,竟是刘寄奴,心里也是一阵惊喜言语道
“你是挑柴的那个人?”
“对对对,是我!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这么久不见你,哪里去了?”
“还能去哪儿,也就四处弄些生计。”
“我爹的事真的很抱歉。”
青儿略微低头面带愧意。刘寄奴见状连忙挥手道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是我失礼在先。”
青儿这才抬起头微微一笑,刘寄奴又问道
“青儿姑娘,你在这里看什么?”
“哦,我出来买菜,听闻这家店里在卖一种新出的丝巾,非常好看。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
“那为何不进去看?”
青儿略带尴尬地摇了摇头。刘寄奴见状,二话不说拉着青儿走进店内
“随便看!”
“不用了。”
青儿姑娘转身想往外走,却被店家拦着
“姑娘可是对本店的丝巾感兴趣?”
青儿还未来得急说话,刘寄奴就搭话道
“你们这儿新出的最好的丝巾是什么?”
店家也不理会刘寄奴,继续对青儿说道
“姑娘随便看,我们这里有一款特别适合你的丝巾。”
“不用了,我们走吧?”
青儿拒绝后,又跟刘寄奴说道。刘寄奴则说道
“你喜欢什么我送给你!”
店家则打眼瞧了一下刘寄奴,揶揄道
“我们这儿最便宜的一条丝巾就要五十钱,最贵的可要上百钱呢!”
刘寄奴则轻蔑地一笑,说道
“我还以为多贵,百钱而已。青儿姑娘,尽管去选。”
青儿则面露难色说道
“要百钱呢,你得卖好几天柴了。”
“哼,我就说嘛,谁不认得你刘寄奴哇!一个卖柴的,在人家姑娘面前充什么大头蒜?”
店家讥笑道,此时周围的客人都打眼看过来。刘寄奴则是不慌不忙,伸手进怀里摸出一锭马蹄金在店家面前晃了晃说道
“不知道这个,能不能买你最贵的丝巾。”
店家一见,两眼放光。立刻赔着笑脸说道
“哟,您瞧。在下这眼睛,猪油吃多了,蒙了心了。怠慢了您财神爷,本店丝巾您随便挑。”
说完,又转身引着青儿来到柜台前,青儿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刘寄奴,跟着店家来到柜台边挑选丝巾。
不多一会儿,青儿就挑选了一条翠绿色与白色相间的纯丝手巾。
“这个多少钱?”
“哟,姑娘您真有眼光,这条是蜀锦,现在这蜀锦可少见。价格好商量,一百二十钱。”
青儿正想要说话,又被刘寄奴抢先说道
“要了。”
说完就将马蹄金扔给店家,店家接着,满脸堆笑的进柜台给刘寄奴找钱。一切完毕,刘寄奴带着青儿走出店铺,来到街上。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青儿皱着眉头问道。
“这你就别问了!”
“可是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
青儿皱着眉头说道。
刘寄奴微微一笑,伸手进青儿的篮子里拿出一根黄瓜,咬了一口说道
“这就不算白要了。行,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青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刘寄奴这下又走不动道了。几个月前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心里噗噗直跳。
“三日后,你在这里等我。”
“干啥呀?”
“来等我便是。”
“行,没问题!”
刘寄奴一脸疑惑地回答道。
青儿则捂着嘴轻笑着离开。刘寄奴看着青儿纤细的背影,似乎有些明白那些士族为什么总是在马车上搂抱着女子一脸享受的样子。
直到青儿不见了踪影,刘寄奴这才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