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王恭之死(下)【刘牢之亲身赴宴,王孝伯临死无惧】
诗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话说刘牢之接到了王恭的亲笔信之后,招来何无忌与刘敬宣商议此事。二人当然是明白不能让刘牢之去,此去定是凶多吉少。几人正在思忖间,却听得帐外禀报,原来是孙无终到了。刘牢之见状,忙请孙无终入帐。进入帐来,只见孙无终的将军司马刘禹也跟在身后。
刘牢之请孙无终入座后,孙无终先开口说道
“何事让你们几人愁容满面啊?”
刘牢之便拿出王恭的信件给孙无终看了,又将王恭请客一事说了一遍,问道
“兄弟,此事我能去吗?”
孙无终紧皱眉头,沉思片刻问道
“你觉得呢?”
“我这不问你吗?我拿不定主意!”
“还是去吧!”
何无忌与刘敬宣二人刚要说话,刘禹却是抢先开口说道
“副帅当去!否则与人口实!”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着刘禹。刘牢之亦是好奇,不认识眼前的人。但因是孙无终带来的,也不便呵斥,只是淡淡地问道
“这位兄弟,你说说如何当去呢?”
孙无终却是接话道
“怪我管教无方,刘德舆,不准多嘴!”
言罢,刘禹赶紧起身朝刘牢之行大礼跪拜。刘牢之却是摆摆手说道
“无妨,你就说说吧!为何不能去?”
刘禹起身看了一眼孙无终,孙无终点点头。刘禹这才说道
“很明显,太傅劝降的事情早就是有人给泄露出去了。如今总帅下请柬,无非就是试探副帅是否敢赴宴,如若敢,那便是谣言。如若不去,那岂不是坐实了劝降的事情?所以,副帅不仅要去,还得少带人去!”
说完,刘牢之点点头,觉得甚是有理。孙无终也说道
“此事无论真假,都必须要刘兄自己去解决!如若那王恭敢发难,我与你营军士,当截杀王恭,举北府之兵依附朝廷!”
刘牢之听罢,有些感动的说道
“北府军中,唯有无终是我手足!”
孙无终也是一脸肃然,继而又哀叹摇头。刘牢之见状说道
“我还忘了。兄弟如何今日来我营中啊?”
孙无终有些无奈地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前几日我去了一趟吴兴。我有一个兄弟赵无忌,之前在吴兴会稽一代驻守,防备那些五斗米道教众。后来王廞起兵,赵无忌不愿跟随便举兵相抗,后来为王廞所杀。你不是前些时日去三吴地区平定了王廞吗?赵无忌的家人找到我去帮赵无忌收尸。我就亲自去跑了一趟,就只收了些遗骨。这不,刘禹便是赵无忌当年一封书信推荐过来的。这不送回我义兄的尸骨路过,这才正好进来问问你,劝降之事是否真假!”
言罢,刘牢之也是一阵叹息。之后,众人又说了些闲话。留着孙无终与刘禹在营中吃酒一直到下午,孙无终与刘禹这才醉醺醺地回去。
再说王珣与司马尚之领军前去与庾楷决战。二人领军行至庐江以北五十里的慈溪镇驻扎下来,正好遇见庾楷亲自领军前来,于是庾楷遣汝南太守段方出战。
段方领命出击,司马尚之令大军偃旗息鼓,迷惑敌军。段方疑有伏兵,率军后撤。却不料司马尚之令骑兵追击,段方大败亏输。乱军之中,段方亦被杀死。
庾楷得知后,大为惊惧,随即率军后撤至采石矶,此地又名牛渚矶。不料王珣采用声东击西之计,再次大败庾楷。豫州军被冲散,庾楷也趁夜逃离战场。
此战司马尚之与王珣大胜。庾楷独自一人骑马逃往湓口桓玄处。庾鸿兵败被擒,司马尚之命人将庾鸿押回建康斩首!
话分两头,且说刘牢之在准备一番之后,便带着两个随从去往北府军总帅大营赴宴。王恭见刘牢之如约而来,表现得很是高兴。竟然亲自出帐拉着刘牢之的手进入大帐之内。
王恭如此殷勤,刘牢之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但心里却又有些排斥。待众人都入席之后,便是歌舞助兴。刘牢之见王恭如此礼待自己,便知不能推脱,只是与众人饮酒而已。
直到酒酣耳热之际,王恭才醉醺醺地对刘牢之说道
“副帅武功盖世,聪慧绝伦。我也就不来士族虚言一套,实话实说吧!若是无副帅相助,怕是那王国宝还在朝堂之上为非作歹。我并不是不听副帅劝诫,只是那司马道子一党,着实令人憎恨。前些时日,有人说副帅通敌,我只觉是天方夜谭而已。如今副帅只身前来,更可知副帅行事光明磊落。”
刘牢之听罢,只是觉得平淡如水,说道
“我为北府军将军,便只忠于北府军总帅。从前忠于度帅,而今也只忠于伯帅!”
言罢,王恭听完哈哈大笑,举酒而谓左右曰
“诸位可听否?此乃朝廷之忠臣良将。那些司马道子使的离间计,断然是徒劳无功的。”
众人听罢,也都是举酒而贺。王恭都一一喝了,突然神色肃然说道
“都退下去吧!”
话音未落,那些歌舞酒姬也都纷纷离席而去。酒宴上只留下王恭与刘牢之几人,王恭突然整理衣冠,正襟危坐,看着刘牢之说道
“若是苍天垂怜,我愿与副帅皆为异性兄弟,不知副帅可否与我这机会?”
刘牢之心里虽是万般不信,但脸上也是表现诧异,随即起身行大礼说道
“总帅恩德,刘某岂能拒绝?”
随即王恭命军士摆好香案纸烛,面对着月亮,二人分别手持三根清香说道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兄弟二人结为异性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说完誓言,二人皆是对天弯腰三拜。插香而定。其后,王恭又命刘牢之为先锋,并将手上三万精锐尽数交与刘牢之。
直至深夜,众人才各自散去。王恭留下刘牢之夜宿大营,刘牢之也是不推辞,便去营中睡觉去了。
再说王恭归得营来,何澹之随即挑帘而入,王恭见状说道
“何参军还有何事?”
何澹之倒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
“总帅,快快杀掉刘牢之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王恭则是自顾自地洗脸道
“此举不是君子所为!”
何澹之有些着急,上前拉着王恭的衣袖说道
“总帅莫不是忘了宋襄公旧事?若是任刘牢之回去,便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王恭挣脱何澹之,有些迟疑说道
“刚刚月下盟誓,转眼便要取人性命。如此行事,怕是要引得人神共愤!若是何参军不信刘牢之,我可任你为督军,前去刘牢之军营监督。若是有异动,你只管匹马逃出,报知与我便是!”
何澹之是被这话气得七窍冒烟,大声呵斥道
“庸人不可与之为伍!”
王恭被这句话激怒了,反驳地大声吼道
“传令下去,命何澹之为辅国将军长史,明日随辅国将军刘牢之一同回营!”
言罢,帐外传来军士声音
“谨遵总帅军令!”
说完不由分说便重进帐内架走了何澹之,任其何澹之肆意谩骂,王恭皆是不理。自顾自地熄灯睡觉了。
柴桑郡湓口。
桓玄与杨佺期屯兵一月,与那王愉互有试探。按捺不住的桓玄,便联络杨佺期一起进攻王愉。杨佺期也是被憋闷许久,便一口答应下来。二人一拍即合,趁夜袭击王愉军营。可怜那王愉的士兵已然是习惯了不痛不痒的对阵,军营防备即为松懈。
这次杨佺期与桓玄趁夜袭营,王愉军士防备不急,被冲得七零八落,奔走哀嚎,死伤无数。王愉趁夜在亲卫的保护下,乘上一匹快马。逃离湓口,径直奔那临川去了。
消息传到司马尚之与王珣那里,二人亦是不敢再挥师西进,只是害怕桓玄与杨佺期兵分两路,包围自己,便引军退却了。
桓玄与杨佺期趁势遣军追击,不到五日,荆州骑兵便追上了逃跑的江州刺史王愉,桓玄将其捆缚之后,派人押赴江陵交与殷仲堪发落。
且说刘牢之天不亮便起身叫起随从,骑了快马,朝自己军营本去了。却不料刚刚进入军营,何澹之竟然带着卫队也到了。刘牢之正想问问缘由,何澹之却提前拿出王恭的任命书扔给刘牢之,刘牢之接过来一看,上面果然是有王恭的大印。
刘牢之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是升帐招来营中将官参拜何澹之。刘敬宣与何无忌不明就里也来到营帐之中,见何澹之坐在主位,刘牢之坐在旁边的一处小胡床之上。大怒,随即拔剑而去,一剑刺进何澹之胸口,只见何澹之连声音都没有出一声,便倒地口鼻流血而死。
在场所有人皆是面对突然发生的这一切惊呆了。刘敬宣又挥剑斩下何澹之人头,一把扔给何无忌说道
“去将尔等贼人狗头悬于大旗旗杆之上。”
言罢,又去刘牢之身边一把扶起刘牢之说道
“父亲,此刻不反,更待何时?伐无道、诛逆贼!”
众将官见状,皆是拔剑附和!刘牢之这才醒悟过来,随即拔剑冲出营帐。刘敬宣不知为何,只是紧随其后。众将官也都是跟随其后,只见刘牢之提剑冲进何澹之亲卫营帐,见人便砍。
刘敬宣见状,也是举剑便砍。众将官也都是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斩杀何澹之带来的亲卫,一时间是毛发横飞、碎肉四溅。
不多时,哀嚎声平息。刘牢之一身是血地提剑冲上校场之上,举剑大喝道
“王恭刻薄寡恩,视我北府老营为其私人部曲。供其任意驱使,充作马前卒。如今二反朝廷,实乃逆天忤民。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今日我等诛杀叛逆,视为与其割袍决裂!众将士,与我一同诛杀逆贼,匡扶朝廷!”
言罢,北府各营将士皆是义愤填膺喊道
“愿与副帅共进退!”
说完,刘牢之便召集各营将官,即刻点齐兵马,准备围困京口。又招来何无忌说道
“即刻拿我令箭,去找京口守将高雅之,让他速速前来我营汇合。”
何无忌允命而去。刘牢之又命令刘敬宣封锁军营,不可让任何一个人出去。直到下午,何无忌与高雅之回到营中,刘牢之将其引进营来说道
“王恭明日有何动向?”
高雅之也不迟疑,直接说道
“明日城外三千马军训练完毕,王恭要去检视!”
刘牢之当机立断说道
“那好,明日待王恭出城,刘敬宣今晚带兵伏于道路两侧,待其赶到直接冲杀。若是王恭逃脱,高将军只需关闭城门,不允任何人进出。”
二人皆是允命而去。当即高雅之便返回京口城,刘敬宣点齐兵马,在傍晚时分便开赴到王恭的必经之路上埋伏。
刘牢之又手写一封书信,让何无忌亲自前去孙无终军营,亲自交给孙无终。何无忌不敢怠慢,快马加鞭奔向孙无终军营。
待一切准备妥当,刘牢之便披甲持剑而坐,静待次日到来。直到夜半三更,孙无终收到何无忌亲自送来的信,阅读之后。孙无终也是哀叹说道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回去转告副帅,我一定照计划行事!”
何无忌随即施礼而去。孙无终又招来刘禹将此事说了,刘禹也无他言,只是说道
“刘禹惟将军马首是瞻,当务之急该是派出斥候,监视其他各营动向!”
孙无终点点头说道
“此言甚是!你去办吧!”
刘禹便遵令而去。
直至次日清晨,王恭带着亲卫前去马军营检视新训练的军士,走到半路却不料刘敬宣突然领军杀出,王恭不知情形,只是匆忙督促亲卫抵抗。谁知不到半刻钟,亲卫便死伤大半。
王恭见形势不对,即刻勒马返回京口城。等到来到了城门外,却见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出。王恭情急之下大喊
“我是王恭,北府军反!让我进去!”
谁知城上竟无一人答应,高雅之则躲在女墙之后,张弓搭箭,一剑射中王恭身后的一名卫兵。卫兵应声落马,倒地而死。王恭见此,大为惊骇!随即勒转马头,朝曲阿方向而去。
一路惊恐无度,王恭硬是骑马狂奔一天一夜,只觉是人困马乏。直到觉得叛军追不上自己,这才慢了下来。等到王恭放松神经,只觉是大腿两侧竟然是钻心之痛。
王恭左右看看,周围只有自己一人,便滚身下马,躺倒在地。良久,才慢慢爬起身,解开裤子一看,自己的大腿两侧竟然是被马鞍磨得是皮开肉绽,血凝成块。王恭叫苦不迭,此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见周围荒无人烟,王恭只能是忍痛勉强爬上马,继续前行,直到觉得眼前昏暗,全身乏力,这才双眼翻白,坠下马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恭慢慢醒来。却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屋子里。再仔细观察,竟然是自己曾经的故吏殷确。王恭感激之余,在殷确的追问下,王恭说出了事情原委。殷确哀叹王恭今日落得这般田地说道
“我这里怕是保不住将军。如今天下能与北府军抗衡的只有荆州军。我听说那桓玄与殷仲堪与将军一起诛杀过奸贼王国宝。这次起兵亦是与将军共同谋划。如今刘牢之倒戈司马道子,怕是只有荆州才能保得住将军。不如将军先在此休息几日,我去安排一艘船送将军去夏口桓玄处,如何?”
王恭无奈,只好点点头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
言罢,殷确又说了些安慰的话,便起身出去了。几日之后,殷确带着王恭上了一艘小船,并叮嘱船夫,一定要将其送往夏口。
与此同时,刘牢之害怕王恭逃脱,便命人画影图形,上表朝廷。司马元显授意刘牢之发下海捕文书,悬赏十万钱捉拿王恭。
孙无终见此,便劝刘牢之道
“王恭实无军政谋略,今日又失兵权倚仗,想来是闹不起什么风浪,不如就此罢了吧!”
刘牢之却满心愤懑地说道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孙无终见状,便也不再劝说。
再说王恭一路倒是相安无事,来到长塘湖,见山清水秀,心情大好。胃口也是好了许多。便命船夫靠岸,去岸上买些酒肉来吃。船夫应命而去,却不料在集市上听那百姓议论悬赏捉拿王恭一事。
船夫见赏金丰厚,便悄悄去官府告知,官府遣人随船夫而来,正好将王恭捉住。五花大绑地送往建康。王恭无奈,只是仰天长叹
“老天无眼!我命休矣!”
司马元显与刘牢之得知王恭被擒,二话没说,便发下诏令将王恭处斩。刘禹得知此事,便乔装打扮来到倪塘法场,只见周围人山人海。王恭只是一身白衣,满脸憔悴地跪在土堆之上。
三声炮响,监刑者大喊
“尔等贼逆,还有何遗言?快快说来!”
刘禹循声望去,竟然是司马尚之之弟司马休之。只见王恭面无惧色,眼神坚定。嘴里诵念佛经,对司马休之的话充耳不闻。
见状,刽子手又重复了一遍司马休之的话。王恭这才慢慢捋了捋胡须说道
“我暗于信人,所以致此,原其本心,岂不忠于社稷?但令百代之下知有王恭耳。”
司马休之听罢,对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说道
“焉有枯骨为人所念耳?况其又为贼逆!故念亦是啐唾于面也!”
言罢,便扔出令箭。军士大喝一声
“斩!”
刽子手举起刀来,手起刀落!刹那间,王恭人头落地,前后竟无一句求饶之语。
刘禹见状,心里是暗暗佩服。嘴里默默碎念道
“王孝伯真乃英雄也!奈何!奈何!”
说完,便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