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英豪孕于野【竹林寺拜见王劭,得名师苦练三伏】
诗曰:
紫金冠头白发生,跃马提刀出辕门。
一片赤胆平乱世,手中长枪定乾坤。
前文书说道,这刘寄奴偶遇王谧之后,无意间言说的话语,被王氏父子认为是人中龙凤。便有意帮助一把,且说这王谧将自己与刘寄奴的谈话将其转述给王劭,随后刘寄奴便得到了王劭的邀请,去京口城南的竹林寺一聚。
且说书中暗表,这王氏父子为何人?究竟权势为何如此之大?这王氏家族原是晋室在南渡前,中原琅琊临沂人,后永嘉之乱,衣冠南渡。这王氏家族便出了一个绝对的领导人物,辅助晋室在江东立足,此人就是王导。而王劭正是这王导的儿子,王谧便是王导的孙子。因此这王氏家族几代人都在朝廷之中举足亲重,权势煊赫也就不足为怪了。
再说这刘寄奴在接到邀请后,便穿着青儿给缝制的新褂子便提前出发去往那竹林寺了。
一路无话,且说这刘寄奴又再次来到那挖竹笋的竹林,穿过竹林来到之前下山的三岔路口。借着记忆刘寄奴朝之前老头那地方下山的方向望了望,曲径通幽依然如故,再向另一边望去,竹林与树林杂交相处,倒也是另一种景致。想必竹林寺,该是在有竹林的地方吧!思忖完毕,刘寄奴便抬腿而行。
又过了大概两炷香的功夫,这刘寄奴是走得大汗淋漓,一路上又脱下褂子,搭在肩上,就在此时,道路突然变得险峻起来。一侧是树林,一侧竟是悬崖,站在道路上往山下看去,是成片成片的稻田。在稻田的尽头,是隐约能看见城楼的京口城。再向更远的地方看去,有些水雾蒙蒙,想必那就是长江了。
登高望远,极目远眺。着实让人心情畅快,这爬山路的烦恼也就消去了大半。此刻山风微抚,心脾俱舒,刘寄奴胸中喜悦,便又加快了脚步,沿着这山路继续前行,大概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一片青葱碧绿的竹林赫然在目,刘寄奴更是心中一喜,这竹林寺怕是就在这竹林中了。
刘寄奴踏步而去,发现竹林中有一条铺设整齐地石子路,便沿着这石子路前行,片刻之间,便看着一座山门出现在眼前,但见山门低矮,大门紧闭。也不见什么香火,一路上都不曾见到善男信女。心里也就多了一层疑惑。但仔细观瞧这台阶墙壁,门口牌匾,皆是整整齐齐,一层不染。想必也是有人经常打扫所致。便走上前去扣门。
不多时,门后响起脚步声。吱呀一声,门分左右。一个小沙弥探出脑袋,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寄奴,便开口问道
“施主可是彭城刘寄奴?”
“正是!”
“请随我来!”
小和山打开一扇门,让出道路。刘寄奴也不多话,径直便走了进去。
入得寺院来,小沙弥有重新将门关上,引着这刘寄奴朝寺院中走去。且说这竹林寺,入得山门,便是四大天王的塑像,位列左右,一个个怒目圆睁,似乎要吃尽这世间的妖魔。接着便是一道玄关,正当中卧着石刻的弥勒佛,袒胸露乳,憨态可掬。转过这弥勒大佛,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左右都是禅房,正中间修着一座装饰算不上华丽的大雄宝殿。里面自然是供奉着释迦牟尼大日如来佛祖。
随着小沙弥绕过大雄宝殿,来到左边禅房侧后的一座圆形禅门,进得园来,竟然是一个果园,周围又种了些萝卜、白菜。沿着小路来到果园正中心,是一个正长得茂盛的葡萄架。下面坐着几个人,一个是衣着朴素的白须僧人,想必是这竹林寺的方丈,对面正坐着的是前段时间刘寄奴在山里偶遇的怪老头,而正面对着自己的是一个衣着华丽,半躺卧在藤椅上的中年人,此人正是王劭。
刘寄奴内心泛起了嘀咕,这几人除了怪老头有过一面之缘,其他人都未曾谋面。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正当此时,葡萄架下走出一个少年,刘寄奴打眼一瞧,正是王谧。王谧手里端着一个竹条编制的小篮子,里面装着刚刚采摘地葡萄。见刘寄奴到来,便唤来一个仆人,将葡萄拿下去清洗,自己招呼着刘寄奴入座。随即又与众人互相介绍一遍。围着葡萄架下的草席上跪坐下来。
落座完毕,王劭首先打开了话匣说道
“此人便是刘寄奴,关五爷可是见过的。”
怪老头连正眼都没有瞧刘寄奴,自顾自地端起茶汤喝道
“呆头呆脑!”
刘寄奴脸上有些尴尬,便微微低下了头。王劭半靠着身体微微一笑,老和尚亦是如此。接着王劭继续说道
“刘寄奴,你可知道我是谁?”
刘寄奴这才又抬起头,端正身体拱手拜道
“恩人当是贵人王兄的父亲”
沉默片刻,又张嘴说道
“小人斗胆,若是恩人不嫌弃,准小人尊恩人一声叔父!”
王劭哈哈笑道
“无妨,你与谧儿年纪相仿,虽是小个几岁,也无差异。只称我叔父便可。”
“谢叔父抬爱!”
王劭笑着点点头又说道
“这位便是竹林寺主持广济大师,亦是我的好友。也是当朝尚书仆射谢安的好友。”
刘寄奴对着广济又是一拜。广济则面带微笑双手合十回礼道
“南无阿弥陀佛”
此时,仆人端来清洗干净的葡萄,在每人面前的小桌案上都放上一叠,又端上来一碗茶汤,放到刘寄奴面前。
“此乃刚刚熬煮好的茶汤,尝尝。”
王谧也在旁边示意刘寄奴尝尝,刘寄奴便端起茶汤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眉头轻皱。心里暗自思忖道,此茶汤竟有姜味与盐的咸味。
王劭却是不太在意刘寄奴的表情有何变化,继续言语道
“这刘寄奴当年小小年纪就敢冲撞城门兵丁,为的就是救母于危难。也是一个孝顺之人,前几日我想吃些竹笋,谧儿带人出城寻找,便又是这刘寄奴出手相助。”
“当今乱世,如此小儿,可教也!”
广济说道。
“我闻我儿所言,自是知晓你也不是个久居人下之辈,如今流民四起,没些功夫傍身,怕是得朝夕惴惴呀!”
王劭继续说道。
“小人家道也曾尚可,只是父亲早薨,母亲却是因为产疾更早于父亲去世。若不是义母和现在的继母不离不弃,我怕是早就不知道殒命何处了!”
刘寄奴说道。王谧面带惊讶
“昨日所见太夫人,乃是你的继母?”
“正是”
刘寄奴回答道
王谧看向王劭,王劭脸上也有些许惊讶。广济则满眼赞桑地看着刘寄奴。倒是那怪老头关五爷说话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受继母养育之恩,冲龄之年便敢拦驾救母,实属难得。”
刘寄奴又接着说道
“小人也曾上过几天官学,也知道羊有跪乳之恩,我只是尊人伦而已。各位师长所言,却是让小人惭愧了。”
关五爷则接话说道
“自黄巾之后,天下便动荡不安。这晋室也太平了没几年,便丢下中原万千百姓,偏安这江南一隅。如今中原,膻腥飘浮。人伦纲常早就堕落殆尽,父子兄弟刀兵相见的比比皆是。士族大家尚且不能苟安,况一小儿乎?竟还知道人伦纲常,实属不易。就趁王将军的颜面,我传授你些拳脚,一来可保家室平安,二来也可守护这山脚清净,如何?”
刘寄奴听闻,心中窃喜。却又不好表露,便起身拱手对关五爷再拜,接着又拜王劭与广济。
几人皆欣然领受。
“如今氐人坐大,看那符氏迟早有进取江东之意,我等已然老迈近在眼前,是该扶持些小儿辈,以拒夷狄。”
王劭说道。
广济与关五爷皆是点头称是。王谧此刻说道
“父亲,天色不早。是否回官舍歇息?”
王劭则摆摆手说道
“竹林寺禅房清幽,今晚就在此留宿。明日再作打算。不知广济大师可否留我?”
广济则哈哈笑道
“正是求之不得!”
王谧见状,便言说道
“那我与寄奴便先行告退了。”
王劭摆摆手没有说话。二人施礼起身告退而还。
刘寄奴跟着王谧一路走出寺院的山门,王谧送刘寄奴走过山门前的竹林,刘寄奴开口问道
“方才我不敢问,我所言语可有不妥之处?”
王谧笑道
“天衣无缝!”
刘寄奴这才放松地笑了起来,接着又问道
“那关五爷到底是何许人?”
王谧皱了皱眉,思忖片刻说道
“我所知晓,只有个大概。我只知道他年轻时曾与我祖父相识,且较为敬重。据我父亲所言,他乃是关羽关云长之后,传承他曾祖关云长的武艺,尤擅一口长柄直刀,据说弓箭可百步穿杨。”
刘寄奴一脸惊讶加崇拜,片刻才说道
“难怪脾气那么大,关二爷之后啊?”
“早年曾闻听我祖父言,关五爷出生时,恰逢永嘉之乱,他们关氏一族进伏牛山躲避。后胡人在中原兴起腥风血雨,这才举族南迁荆州。谁知北朝胡人多喜抢掠汉民,关氏一族也不可幸免,当时关五爷刚刚二十岁,舞一把长刀,下马与胡人步战,竟斩杀胡人五十余人,这才保着关氏一族平稳迁到荆州。”
王谧说道。
刘寄奴听得神魂颠倒,满脸敬佩,追问道
“后来呢?”
王谧接着说道
“后来我叔祖与祖父清君侧,杀了刘隗一党。随后,叔祖又要夺晋室之权,我祖父不肯。这关五爷当时就在我叔祖军中,因为不愿成为叛军,就私自逃到我祖父这边,后来祖父与叔祖刀兵相见,关五爷的家人也就死于乱军之中。祖父敬关五爷大义,允他自择安家之地,这才来到这京口南山,住了下来,从此不问世事!”
“原来如此!”
刘寄奴回答道。王谧则举头看天,暮色已然开始聚合,夕阳西垂。便说道
“今日也是我父与我第一次找到这竹林寺,以前都只是听谢尚书经常提起。若不是你带我到山下找竹笋,怕是这广济大师我们也是无缘见面。天色不早了,山路难行,赶紧回去吧!”
刘寄奴这才看看天色,着实已晚,告辞转身下山去了。
话说这刘寄奴步行到家,已然是戌时一刻了。萧氏热了菜饭与刘寄奴吃了,又热了下水洗了脸脚,挑着灯继续缝补衣物,刘寄奴将自己所见,言说了一遍。萧氏也是觉得惊讶,士族竟然与寒族出身的刘寄奴相会。这也是一件奇事。说道习武之事,萧氏倒是极为支持。
过了几日,王谧前来拜别。说了些闲话后,便与自己的父亲一同回那会稽郡去了。刘寄奴便依王谧所言的约定,独自收拾行装来到山里的关五爷住处。跟随关五爷学习武艺。
且说这刘寄奴,来到关五爷处时,已然是午时。关五爷并未像刘寄奴所期待那样直接舞一套刀法让其开开眼界。而是命令这刘寄奴卸下包袱先把院子里码得像小山高的木桩都劈成干柴。这刘寄奴领教过关五爷的脾气,也是不敢多言。抄起斧子就劈柴。
这一干就干到了傍晚,但见这干柴小山,也不过是被削去了薄薄的一层。刘寄奴又累又饿。关五爷也是自己生火煮饭吃完,不管这刘寄奴。刘寄奴饿坏了便去厨房找吃的,却发现多余的一口吃食都没有。便只能是猛灌凉水。
到了晚上,自己在柴房铺好被子睡在干草上,竟然一觉到天亮。谁知第二天,关五爷照旧是只管自己吃喝,不给刘寄奴任何吃的。刘寄奴又饿着肚子劈了一天的柴,实在是体力透支,饥肠辘辘。便来到关五爷门前哀求道
“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我只是教你些傍身的功夫,没收你做徒弟!”
刘寄奴被泼了一盆凉水。继续改口说道
“关五爷,求求您给口吃的吧!实在是熬不住了。”
“行,想吃肉还是想吃粮食?”
刘寄奴不知关五爷为何这么问,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都可以,是口吃的就行!”
“那你去马棚吃草吧!”
刘寄奴突然有些怒气,但又不敢发出来,又继续哀求道
“我想吃肉。”
片刻。
吱呀一声,关五爷从屋里打开窗户,扔出一把弓和一支箭,说道
“天尚未黑,去射些野物回来,我也好久没吃肉了。”
说完便关上了窗户。
刘寄奴心里这个火啊!但又饿得没力气。只好捡起弓和箭趁着夕阳向林中走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刘寄奴便在林中发现一只肥硕的野兔,但举起弓箭才发现,自己的双臂因为劈柴劳累过度,又没有饭吃,而连弓都拉不开,也不知道该如何箭无虚发的去射中野兔。由此便想着自己双手去捉,这自然不是野兔的对手。逡巡之间,野兔便不见了。
精疲力竭的刘寄奴躺在林中,有气无力地看着太阳一点点消失,四周也都暗了下来。又累又饿的刘寄奴觉得自己是比死还难受。但神经却进入了自我保护的时间,让疲倦的刘寄奴在这林间毫无遮拦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