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风云诡谲【桓玄发兵攻建康,胡幡威武失左眼】
诗曰:
我如青山云中人,尝尽百家喜乐哀。
今朝既乘五彩去,飞花飘落群山外。
话说司马道子保护车胤的想法落空之后,更是消极怠惰。自此之后是闭门谢客,亦不再过问任何政事。司马元显得知后,自然是喜不自胜。扫除了父亲这一道道德层面的阻碍之后,晋室的林林总总全部落入了其手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就此到来。
但在句章城的刘禹,日子却是度日如年。且说句章城因为年年战乱,导致原本就不太高的城墙更是残缺不全。
刘禹来到此处,与孙恩的贼寇作战无数次,都是靠军士勇武才打退贼寇。眼见将近秋季,刘禹趁此间隙,亲力亲为,率领将士一起夯土修城。又召集周遭流民士众一起。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季,城墙好歹是给残缺的地方起好了地基,但还未等再加盖夯土,海岸边驻守的斥候却传来了消息,孙恩贼寇再次侵犯。
正因北府军被孙恩屡次牵制,远在荆州的桓玄才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晋室唯一能与自己对阵的北府军已然是抽不出身可以与自己对抗。
时至晋元兴元年春,按农时来说已然是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三吴地区连续三年的战乱已然是民生凋敝,满目疮痍。昔日太湖沿岸的万顷良田早就被蓬蒿所占领,尽是野兽出没了。
建康城的粮食唯一的依靠,便只有远在荆州的广大地区。桓玄深知此理,在初春时节的午后,登上了江陵城,望着滚滚而逝的江水,桓玄若有所思。正在这时,一位七尺身材,黄白面皮,留着垂胸长须,细目浓眉的一个中年人穿着绿色绸缎直裰,系着青色的丝绦,来到城楼之上,看着桓玄面对长江上壮丽的景色发呆,开口说道
“朝日化天上,夕过巫山茫。问此浩荡水,为谁奔匆忙?”
言罢,桓玄听完微微低头一笑,眼看远处的盛景,亦是吟诵道
“白云空悠悠,只乘鹤中游。若枕巴山寝,七彩落谁眸?”
吟诵完毕,二人皆是哈哈的笑了起来。来人说道
“明公果真是那自幼便聪慧至极,文采直追曹子建的桓敬道。”
桓玄也说到
“你卞敬祖难道是凡夫俗子?”
说着,卞范之走上前来,施礼寒暄完毕说道
“明公,按照你的吩咐,水师已然将航道堵死,没了荆州的粮食,不到暮春时节,建康必定大乱。”
桓玄却不接这个话,反而说道
“敬祖,你既为我之谋士。那你揣度一番,我欲何为?”
卞范之见桓玄旁边的桌案上放着笔墨纸砚,又身穿素布直裰,一改往日华丽装束,便思忖片刻说道
“明公怕是在怀念一位故人!”
桓玄若有所思地笑着点了一下头,说道
“继续!”
卞范之闭嘴皱眉在城墙上来回踱步,忽然抬头看见远处的云似佛祖,卞范之便恍然大悟般笑道
“明公所思乃王孝伯矣!”
桓玄眼里流露出敬佩的光芒,说道
“敬祖才是聪慧至极。”
卞范之只是微微一欠身施礼,并不说话。桓玄倒是好奇地问道
“敬祖如何知我心思?”
卞范之微微一笑,说道
“明公讨伐司马父子在即,与那司马父子力扛到底的莫过于王孝伯,如今明公大业将成,所思之人难道不是与自己有着相同志向的王恭王孝伯吗?且王孝伯素来简朴典雅,今日明公一改华丽衣冠,又远望云中佛祖,这不正是信佛的王孝伯在与明公隔空对语吗?看来明公所谋之事必成!”
说完,桓玄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良久,又显得有些失落说道
“我欲为王孝伯写一篇祭文。那司马父子的性命,我想拿去祭奠王孝伯。”
卞范之说道
“这难道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
桓玄只是点点头,继而对着江水思虑良久,扭过头对卞范之说道
“敬祖,劳烦你为我研墨吧!”
卞范之也不迟疑,拿起墨在砚台里研磨了起来。桓玄则提起笔蘸饱了墨,在纸上龙走蛇舞,不多时,一篇祭文便已写成。卞范之见了,只是轻轻地说道
“明公之书法,真不输王羲之故人。”
桓玄则是举起祭文对着太阳说道
“愿父祖佑我,也愿王孝伯在天之灵能佑我苦心!”
卞范之只是在一旁默然看着桓玄。
且说初春的建康城内,因为缺乏粮食,市面上开始人心浮动,一时间甚至连朝廷官吏的俸禄都拿不出来,催粮的奏折堆满了尚书令的桌案,司马元显坐在院内的天井之中,仰头望天,哀叹不已。
此时,吏属通报庾楷来到府中拜访,司马元显毫不在意地说道
“让他进来吧!”
片刻,庾楷入得府来施礼寒暄之后,问道
“我知何事让尚书令如此哀怨!”
司马元显斜眼看了一眼庾楷说道
“说有用的。”
庾楷怔了一下,说道
“桓玄断了粮道,朝廷危机。既然如此,何不借机讨伐桓玄?”
司马元显立刻直面看着庾楷说道
“你不是依附桓玄已久吗?”
庾楷即刻接话道
“我与太傅和尚书令之争,顶多算是政见之争,但桓玄却是要越俎代庖,取代晋室而自立,这当然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
司马元显饶有兴趣地点了一下头说道
“那你有什么高见?”
“与其哀怨自怜,不如以天子的名义昭告四海,讨伐不臣。如此名正言顺,谅那桓玄也不敢妄动。”
司马元显意味深长地冷笑一声
“你倒是想得开!先回去吧,你的话我会考虑!”
庾楷施礼告辞,转身里去了。不多时,张法顺从天井一处的屏风内转出来,看着司马元显,微微一点头说道
“尚书令觉得如何?”
司马元显沉吟片刻说道
“那就如此吧!庾楷这厮也是个墙头草,不过既然桓玄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不如我们先来吧!”
张法顺只是点点头,并不说话。
于是,司马元显下诏,让朝廷讨伐桓玄。并昭告四海,消息传到荆州。桓玄竟然有些慌乱。忙招来卞范之问道
“敬祖,此事该当如何?”
卞范之问道
“堂公子可有信到?”
桓玄自胸口里摸出一封绢帛书信,递给卞范之,说道
“石生说庾楷这个老贼竟然私通司马父子。”
卞范之则继续问道
“明公欲如何应对?”
桓玄却说道
“既然司马父子是以天子的名义问罪于我,那我就退保江陵。”
卞范之听罢,急忙劝道
“明公谬论矣!”
桓玄皱眉问道
“为何?”
卞范之说道
“荆州方圆千里,皆是为桓家效死之士,明知其与朝廷为敌,亦是毫无怨言。若是因为一个虚名就畏惧而退保江陵,那这些荆州故旧当何以自处?依在下之见,如今之计便是集结水师步军,倾荆州全境之力东下,陈师建康城下,问司马父子之罪!”
桓玄听罢,半信半疑地说道
“那就依卿所言!”
卞范之也不废话,随即大声召集桓玄府中吏属说道
“主公有令,即刻快马加急知会各处守将,集结军力,问罪建康。”
吏属们纷纷各自散去准备。桓玄却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刘禹却正在为兵力不足而头痛。这日,刘禹巡视句章城归来,檀道济禀报道
“大哥,这次那狗日的许道安又来了!”
刘禹也不客气,只是恶狠狠地说道
“这次务必要给我砍了这狗日的。”
胡幡此时走进来禀报道
“参军,沈典送信来。说是咱们的骑兵斥候已然是看到孙贼部众又从浃江口登陆了。您看怎么处置?”
刘禹思忖片刻,说道
“命沈典暗中跟从,莫让贼寇发现。待其上岸之后,带领本部军马夜袭贼寇,但莫要恋战,成功之后赶快回营,不得有误。”
“诺!”
胡幡允命而去。
檀道济问道
“大哥又有什么计谋?”
刘禹正要说话,檀韶又走了进来,禀报道
“参军,刘牧之先生来信,粮草辎重都已筹集完毕正在送过来。还有就是高雅之将军北调广陵相,临海一带的防务空虚了。孙无终将军也是北调京口了。刘牧之先生说朝廷怕是又有变化了。”
檀道济接话道
“这群烂人,就从来没让朝廷安稳过!”
刘禹说道
“知道了,通知全军,天黑之前务必吃饱饭。二更天以前要带足两天的干粮,多带弓弩火把。”
檀韶点了一下头,转身出去了。檀道济则是说道
“大哥,是否要给那些狗日的好看?”
刘禹面无表情地看了檀道济一眼,檀道济则是尴尬地站起身对着刘禹一拱手说道
“大哥,我这就去准备了。”
言罢,起身告辞而去。
且说到了傍晚,将士们都吃饱了饭,一个个是穿甲带刀,又携带了大量的弓弩箭矢和火把。直到二更天,伙夫们做好了干粮,分发给军士们带上。刘禹一声令下,众军士跟随其后,向东奔那贼寇的必经之路去了。
行至五更天,刘禹带着众军士一路来到一处峡谷停下,檀道济上前问道
“大哥可要在此行动?”
刘禹点点头说道
“此地北面乃是武磊山,南面为虎山,就中间平整,真是一处好伏击地。”
檀道济说道
“大哥,该怎么来?”
刘禹问道
“沈典可回来了?”
“不曾!”
刘禹思忖片刻说道
“道济,你率三百刀斧手埋伏于虎山之中,待敌进入伏击圈后,负责截断敌寇后方的人马。”
“诺!”
檀道济领命而去,刘禹又招来胡幡说道
“你带陷阵营去武磊山埋伏起来,负责冲击敌人中军,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许道安。”
“末将领命!”
胡幡亦是领命而去。正当此时,东面谷口跑来一彪人马,刘禹即刻命全军戒备。檀韶凑上前说道
“怕是沈典回来了!”
只见那彪人马快速便倒了眼前,大喊道
“我是沈典,前方可是参军?”
刘禹回答道
“正是!”
于是全军继续上山埋伏。沈典带着骑兵赶到,在马背上对着刘禹施礼。刘禹说道
“现在即刻回去吃饭喂马,吃饱喝足之后即刻回来。”
“领命,贼寇现已过了浃水,不过人多势众,行动缓慢。要来到这里怕是要明日下午。”
“知道了,快回去吧!”
沈典即刻告辞带着骑兵返回。刘禹则将蒯恩叫上前来,说道
“小子,从陷阵营出来的,打一场硬仗如何?”
蒯恩说道
“参军尽管吩咐!”
刘禹说道
“你带领所有的弓箭手伏于两山左右,待我发令步军进攻以前,一定要在半刻钟之内每个人射出三十箭!明白吗?”
蒯恩坏笑着说
“您就看好吧!”
言罢也是转身便走。剩下的人,刘禹便亲自带领伏于山谷两侧的树林之中。一直等到中午,贼寇的几支斥候人马都是匆匆过山谷而去,又在傍晚时分返回。直到半夜,沈典才率领骑兵赶到,奉刘禹之命伏于南面虎山最东面的密林之中。
且说又过了一夜,到了中午时分,远处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刘禹趴在荒草的石块之中望去,贼寇大队人马正在朝这边而来。见远处的人马之中有一个巨大的黄罗伞盖,想必下面便是许道安。
不多时贼寇便急速进入山谷之中,待前队人马过去之后,许道安的仪仗来到山谷之中,刘禹即刻命人朝天射出响箭。急促的声音让山谷之中的大队贼寇都停了下来,随即蒯恩一声大喊
“放箭!”
一时间山谷两侧是箭如雨下。贼寇躲避不及,哀嚎奔逃,死伤甚众。随即檀韶带着几名士卒爬上巨石,挥舞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檀道济带着人马突然杀出,顷刻间便将贼寇山谷里的人马和山谷东面的人马分割开来。
接着胡幡挥舞长刀,带着陷阵营杀出,贼寇是被砍得连连哀嚎,霎时间山谷之中是血流遍地。
蒯恩即刻带领弓弩手向西运动,对着已经穿过山谷,到了西面的贼寇是一阵猛射,西面贼寇返身来救,被箭雨射得是哭爹叫娘,死走奔逃无数。
刘禹亲自带领主力刀斧手杀出,是人人手持圆盾短刀,见人就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西面的贼寇就在蒯恩和刘禹的夹击之下绞杀完毕。随即刘禹带着士卒反身回到山谷内,贼寇中军被刘禹冲击,一个个四散而逃。刘禹挥舞冷青锋,身先士卒,大砍大杀。手下士卒也都一个个争先恐后奔涌向前,斩杀贼寇。
贼寇抵挡不住纷纷溃散,只要了两刻钟的功夫,刘禹便见到了被数倍于己围攻的陷阵营,胡幡挥舞长刀带领陷阵营进退有度,令贼寇无法短时间内吃掉自己。又见胡幡一人挥舞长刀接连砍杀十几名贼人,翻身上了那许道安的马车。那车上之人惶恐无度,见胡幡如狼似虎地翻上马车,转身想要逃走,胡幡上前要抓许道安,却不知哪儿来的一支飞箭射中了胡幡的左眼。
胡幡哀嚎一声,捂住眼睛血流不止,手下陷阵营将士见状,几个士卒冲上前去将胡幡围在中间,胡幡随即起身一把拔出箭矢,眼球也随之落地,只见那左眼露出一个血窟窿!
胡幡拨开护住自己的士卒,挥舞长刀大喝一声
“逆贼,哪里跑!”
胡幡全身用力腾空而起,一下跳入贼寇之中是左砍右杀。周围贼寇见胡幡满脸血污,左眼又是一个血窟窿,面目狰狞。一个个是惊骇万分,斗志全无。
刘禹挥刀杀到马车前登上车去,大喝一声,骑兵冲击!檀韶在附近的山坡上即刻命令军士挥舞火把。已经在林中等待许久的沈典随即带领骑兵,犹如饿虎扑食一般冲出密林,居高临下冲击山谷东面的贼寇。
见骑兵杀来,贼寇纷纷做鸟兽散。此时陷入两面冲击的檀道济也是满身血污,挥舞长刀砍杀不止。见贼寇护卫着许道安冲了过来,又见胡幡带着左眼血窟窿追杀过来,便独自挥刀迎击上去,接连砍死七八个贼寇。
见前后皆被堵死,护卫许道安的贼寇纷纷逃走。留下许道安独自一人在乱军之中奔逃。胡幡追上前去,手起刀落将许道安砍为两半。随后又举起许道安半边尸体,站到一块巨石之上歇斯底里喊道
“贼酋已死!谁还敢与我决一死战。”
此声震彻山谷。几乎所有人都朝胡幡看去,只见胡幡从头到脚全被血污浸泡,一手握着长刀,一手举着许道安半边尸体,五脏六腑都残缺不全地从那半边尸体里掉了出来。
贼寇被眼前惊恐的一幕惊呆了。纷纷丢下武器抱头鼠窜。刘禹趁势指挥部众斩杀,获得大胜!
此战沈典率领骑兵追出五十余里,贼寇被斩杀者甚众。战斗结束,胡幡一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刘禹一把背起胡幡翻身上马,狂奔几十里,回到句章,让军医抢救胡幡,一时间,刘禹军上下皆是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