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儿女情长遇怪事【青儿为情诉苦楚,刘家小儿射长虫】
诗曰:
昨夜沉醉不知归,今朝复醒又尝杯。
何故姻缘如星河,总闻鹊桥未遇谁。
话说刘寄奴为救继母赌樗蒲,不小心被刁奎算计之后。多亏王劭父子进京领受监军一职半路停驻京口,这才巧遇刘寄奴被陷害,而得王谧所救。并且帮助其买下昂贵的辽东野山参,这才将萧氏的性命挽救回来。
刘寄奴自此之后,再也不碰樗蒲这种赌博游戏,而且是什么方式的赌博自己也不打算去。就这么在家务农、砍柴,老老实实帮衬家里。萧氏身体有恙,刘寄奴便接过来家庭的担子,偶尔也去山里狩猎,顺便去拜访关五爷,时常也能得些有关武艺、兵法的心得。
日子就这么过去,刘寄奴依靠家里的一点薄地,和自己打渔、砍柴、编草鞋的手艺,家里也是勉强度日。本来日子也就这样对付过去,可偏偏让人纠结的是这青儿姑娘又成了刘寄奴内心痛苦万分的缘由。
距离刘寄奴被刁奎陷害一年之后,已然十八岁的刘寄奴依然贫穷,家徒四壁,无有余财。但是自己心爱的青儿姑娘,却已经是二十岁的年纪了。其父臧俊眼见女儿二十一岁依然没有出嫁,内心不免惶恐起来。要知道,这街坊邻居的闲话也是越传越邪乎!舌头底下压死人这种事情历来都是吃人于无形。因此,无论女儿愿意不愿意,臧俊都是强行给青儿介绍婆家,但一直都是别人很满意青儿,然青儿却是一万个不愿意。这臧俊也是爱女心切,不得不顺从她的意思。
又是一个月的初一,刘寄奴是照例按照与青儿的约定来到城内拐角处的果园与青儿相会。已然二十岁的青儿越发透露出女子的风韵,成熟的青儿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成人的安稳,更多了几分时间沉淀的静美。刘寄奴穿着自认为还可以的衣服,等待着青儿的到来。良久,青儿才穿着淡绿色纱裙,腰系紫色丝绦款款而来。透过果园的枝叶望去,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真可谓是美人如菊,芳香四溢。
刘寄奴在十八岁的年纪,自是思念极甚,望美人如玉,竭精虑以殚。只是自家贫穷如此,当是以何面目而对。
片刻,青儿来到刘寄奴面前。依旧是几年前的篮子,打开之后,将上面的白布揭开,照例拿出好吃的给刘寄奴,刘寄奴却不再是几年前的那个小孩子,只知道拿着东西狼吞虎咽,而是知道揣起来,谎称带回家再吃。实则是让给两个小弟弟吃。这聪慧的青儿自然是明白刘寄奴的难处,也是不曾有过一句怨言,因为在青儿看来,一个知道照顾自己家人和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人,是一个绝对值得信任的善良之人。如果自己将来有一天能够真的成为他的妻子,或许这份对家人的关心,自己也可以分得一份。
噫吁戏,在那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在那个汉人的女人都被军队当做军粮的年代,一个女人最大的愿望便是找到一个能够让自己有所依靠的肩膀,如果这肩膀之下还隐藏着一颗爱护家人的良善之心,将会是一种何等的幸福。
“刘寄奴,我今年.....”
青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欲言又止。
刘寄奴则是满脸笑容地看着青儿
“什么?”
“朝廷规定女子十四岁就要出嫁!”
青儿突然抬起头来对刘寄奴说道,刘寄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开始变得严肃地看着青儿,青儿则没有管刘寄奴继续说道
“我们一家三口为躲鲜卑人,我爹就带着我们过淝水到逍遥津的时候,谁知道我娘旅途劳顿一病不起,为了把口粮省下来,半夜投水而死。我爹都来不及打捞我娘的尸体,就带着我一路逃亡,靠着仅有粮食,才来到京口。”
刘寄奴则严肃又认真地听着青儿讲述,青儿的眼里却是泛起泪花,眼眶发红。
“所以你们第一次在我这里买柴!”
青儿点点头,继续说道
“朝廷命令女子十四岁便要许人家,只是朝廷自己都朝不保夕,这才没办法贯彻法令。我到京口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又刚刚失去我娘,我爹又是丹阳郡功曹。这才躲过了强行许人家的政令。”
“青儿,我.......”
刘寄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我今年二十岁了!二十岁了你明白吗?”
青儿突然哭喊道。刘寄奴听闻即刻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青儿,语无伦次地说道
“青.......青儿,我......我......你......你....你爹”
青儿突然上前一步,拉着刘寄奴的胸口的衣服,推搡道
“你还要我等多久?我爹不同意那是我爹的意思,你娶的是我。是我跟你过日子,你明白吗?”
刘寄奴身高八尺,青儿在刘寄奴面前自然是矮了两头。这个高壮的汉子在一个弱女子面前,竟然是如此的不知所措。刘寄奴只能是焦急地任凭青儿推搡自己。
青儿轻声地抽泣着,声音是逐渐开始变大,刘寄奴内心有些慌乱。青儿这么久以来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刘寄奴也是情急之下便安慰青儿说道
“三日!三日后你在家等我。我即刻上门提亲!”
片刻,青儿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只是两个瘦削的肩膀还在微微地抽泣着。刘寄奴在认识青儿五年后,终于第一次将青儿拥入怀中。这梨花带雨的面容,让英武强壮的刘寄奴瞬间融化。只能是抱着青儿默默地抚其后背以安慰之。
直至太阳西斜,这让刘寄奴神魂颠倒的约会才在二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中散去。回到家的刘寄奴,辗转反侧,在激动与现实的煎熬中痛苦着。
一夜未眠,直至次日清晨,萧氏在屋后的地里准备摘些青菜做饭时,看见了坐在一棵桃树下的刘寄奴。萧氏只觉不对,正欲开口询问。刘寄奴却是站起身主动拉着萧氏来到屋侧的干柴堆边坐下,将自己要娶青儿的事情言说一遍。本以为会为自己发愁的萧氏,却是满脸欣喜。刘寄奴疑惑不解,询问之下萧氏这样说道
“青儿的父亲是郡功曹不假,但毕竟不是士族,他家也是庶族。别忘了,你爹曾也是郡功曹。与青儿的父亲职位一样,他父亲无非是害怕自己百年之后,女儿若不能嫁个好人家,跟着受苦。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是当娘的,我明白他那当爹的心思。如今我们家是穷,但也得堂堂正正的上门提亲,况且这青儿姑娘也是个倔强之人,否则为什么等你这么多年?这京口城的世家子弟多了去了,看上青儿的不在少数,为何单单等你一个穷小子?还不是他爹真的是实实在在心疼自己的女儿,这才任由青儿自己选择。”
刘寄奴听闻萧氏一席话,内心不由得稍微宽解了一些。到此时,刘寄奴才明白,经历过岁月与人间辛苦,自己的继母萧氏是如何坚持到今天。
看刘寄奴没有说话,萧氏继续说道
“人,千万别因为现在的现状就沉沦消极,太阳每天都要升起,也会落下。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哪怕是找,也要为自己找个盼头。吃不饱,穿不暖没关系,总得积极的去生活,才能体会到最后的滋味。以前你爹去世的时候,我天都塌了,可看见你们三个,我又得咬咬牙坚持下来。再后来,我是真的累得不行了,才十岁的你呀,为了救我就敢去闯城门。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你虽说不是我生的,但是我一手养大的,那就是我的儿子。看这屋子和周围的地,不都是你赚钱换来的吗?孩子,记住娘的一句话,事情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明天的风是往哪里吹!”
刘寄奴听闻,心中激动,却又说不出话,便起身跪在地上对着萧氏磕了一个头,说道
“娘,儿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罢站起身就朝屋里冲去。萧氏赶紧站起身来到前院,看着刘寄奴背着弓箭,带着斧子冲出门来喊道
“你不吃饭了?”
“我去师父那儿吃!”
“那得走一个多时辰呢!”
“我没事,不用担心,娘!”
“诶......跟那死鬼老爹一个德行!”
说罢,萧氏看着刘寄奴已然跑远的背影,叹息着又朝后院去了。
话说,这刘寄奴一路奔驰来到山里关五爷家,却发现大门紧锁。刘寄奴心里自然是知道,这关五爷又去竹林寺了。便撬开关五爷的窗户,翻了进去。在屋里寻找一番,也没发现什么值钱的毛皮,便带了水壶和一些肉干,直接奔山里去了。
说来也怪,往日这山里的小动物是成群结队。今天这是怎么了,走了一大圈,别说雉鷄了,就是连只野兔都没看见。眼见日中而至,这刘寄奴奔波一路是又累又饿,便找了块在松树下的大青石坐下,放下弓箭。拿出刚刚在师父关五爷家偷的肉干,就着凉水,是吃得一饱。
俗话说,饱腹思困。这刘寄奴也不例外,一路奔波不说,昨夜又因为青儿的事情是一夜未眠。现在又吃饱了东西,几番困意突袭上来,这眼皮子就不由得签署了和平协议,上下一碰,躺在这大青石上,竟然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得周围有些簌簌的声音,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拖着大树杈在地上摩擦山石树叶一般。同时还伴随着一股腥臭。刘寄奴随即爬起身来,内心思忖道,莫不是山里有大虫!
想到此处,刘寄奴瞌睡全无,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周围的动静。这一看才发现,原来这林中光线已然开始黯淡下来,自己竟然由中午时分一觉睡到了太阳西斜。刘寄奴心想,这就更不能马虎了。白天无野物出没,到了这晚上,想必会是有些收获。
正思忖间,却听得身后有巨大的动静。刘寄奴抓起弓来,张弓搭箭,对着身后的树林。却见离自己半里地远的灌木丛中的一棵大树正摇晃得厉害。刘寄奴心里即刻警觉起来。看这树摇晃的力度,若不是有人在伐树,就是有吊睛白额大虫一类的野兽在树下蹭痒。莫不是黑熊?刘寄奴内心思忖到,若是,则可猎得一熊皮,拿到江边的瓜州渡口集市,卖给过往的士族,至少也是八九千钱,也比猎一只飞鹤的钱少不了许多了。
思虑至此,刘寄奴内心竟然有一丝喜悦。便朝前小心翼翼趋步而去。但很快刘寄奴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这棵树看来至少也有几十年的树龄,虽然相比很多树也只是一棵新树,但也粗壮极甚。若是猛兽,应该是树叶轻晃,树干颤抖。可是观察此树,却是树枝沉重,树叶并不均匀摇晃。也就是说,动物应当是在树杈之上,隐藏在茂盛的树叶之中。
俗语讲,凡事反常必有妖。刘寄奴内心不由得有些疑惑,这山野精怪,莫不是让自己遇上了吧?
想到此处,刘寄奴背后竟然升起一丝寒意。正当此时,树枝突然静止不动了。这下刘寄奴就更疑惑了,难道这是发现我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刘寄奴害怕有野兽突然蹿出来袭击自己,便拉满弓,一箭射将过去。只见那箭矢,穿过树叶不见了,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射入了血肉之躯。刘寄奴正欲上前查看,却不料。树枝突然急促地晃动起来。一团黑色的东西掉落下来,且身形巨大!
刘寄奴睁大了眼睛,不敢靠前,正当此时,灌木丛突然晃动起来,又发出刚刚所听见的簌簌的声音,刘寄奴随即换上一支重箭,专用来射凶猛动物。刘寄奴睁大眼睛,紧盯灌木丛,且快速地朝后退到一棵大树之后,张弓搭箭,拭目以待。
逡巡之间,灌木丛被顶开,一条体型巨大的宽头大蟒钻了出来。只见那头,如磨盘大小,吐着乌黑的信子,长着血盆大口,发出簌簌的声音。看那身躯足有马腹大小,一半隐藏在灌木丛里,一半露在外面,双眼是青黄相间,那身上的鳞片,如同礁石一般,粗糙坚硬。整个周围都弥漫着一股腥味的恶臭。
刘寄奴简直要被熏晕了脑袋,正欲呕吐,却见那长虫猛然朝自己这个方向看过来,并盯着自己。刹那间,长虫长着血盆大口便朝自己这边猛射过来。只见那刘寄奴一个翻身往后滚去,回到大青石后面,长虫扑了一个空,随即转身朝这边再次扑过来。
这下刘寄奴算是看清楚了这条长虫的身形,简直是有五六丈长,就算是面对两头猛虎,这长虫也不见得会吃亏。其中的腹部侧面还插着刚刚自己射出的那支箭,已然是被折断了一半,还有一半深入那长虫腹中。
面对猛扑过来的长虫,说时迟那时快。刘寄奴张弓搭箭,屏息凝神,一箭射穿长虫的下颌,长虫哀嚎一声,摔倒在地。喘息片刻,随即转身快速钻进灌木丛,消失不见了。
良久,刘寄奴缓过神来,才发现周围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心想,都说长虫必成双,若是这长虫还有伴,必然回来寻仇。天色渐晚,自己怕是力不能敌。便收拾弓箭水壶,赶紧朝山下奔去。
回到关五爷家,刘寄奴这才稍稍放松。转念又一想,如若长虫寻迹而来,这关五爷的住处又在半山腰密林之中。若是长虫半夜袭击,怕是自己就成了长虫的腹中食。这下,刘寄奴才开始后怕起来。
随即,刘寄奴马不停蹄,朝竹林寺而去。
等到刘寄奴赶往竹林寺,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刘寄奴敲开竹林寺大门,守门的小沙弥见是刘寄奴便让进寺来。刘寄奴随即便问关五爷踪迹,小沙弥却说关五爷与广济大师早就去那竹林寺南面的紫竹山云游去了,怕是得一两个月才会回来。
刘寄奴便请求住下,小沙弥自是尽心招待。跟在寺里吃了些斋饭,刘寄奴又自己打了些水烧热之后,洗了身体。在禅房与那小沙弥闲聊,将自己的经历言说了一遍。小沙弥是啧啧称奇,却又言语道
“听闻方丈广济大师所言,时下吴郡三地好像又闹些神道之类的传说。前几日,我跟随大师下山买些盐布这等应用之物,遇见一些士族大家的信众邀广济大师去院中讲些佛法,闲聊之中,好像说这东边又像是闹些神仙转世的说辞。而且三吴之地,信众甚多。朝廷的人都害怕这些人会像之前汉末的张氏三兄弟所传之太平道,搞得天下大乱。最近官府查得严着呢!”
“这跟我遇见那长虫是有何关系?”
刘寄奴一脸疑惑的问道
“我正要说哩!说京口城驻军太多,这信众不敢太明目张胆,便传说这山里有千年蛇精修炼害人,让众人皆信其道,方可免于一死!”
小沙弥说道。
刘寄奴则一脸嘲笑的样子,言语道
“这等伎俩,二百年前就演过一回,想不到还有人信,说来也是可笑。如今我已射伤这长虫。想必这等信众也是愚蠢之人。对了,这神道所称何名?”
“五斗米道。说是会稽之东,有一仙岛,仙岛上有一得道神仙,唤作孙恩。传言此人得太上老君点化,带领众人羽化登仙。”
刘寄奴哈哈大笑,将其奚落一番。小沙弥也是乐得一笑,便吹灯拔蜡,各自睡去了。
一夜无话。翌日,刘寄奴醒来已然是日上三竿,小沙弥已然做好了饭食,刘寄奴吃了些。便告辞离开竹林寺,再次回到关五爷处,带上一柄铁质砍刀,再入山林。片刻便又来到了那大青石处,却见两个总角小儿在大青石上正在用一石臼舂药。
刘寄奴甚是好奇便搭话道
“小孩儿,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在此作甚?”
两小儿扭头看了一眼刘寄奴也无任何惊讶,其中一小儿说道
“昨日我们大王出来觅食,却被刘寄奴射伤了腰和下颌。我们在此舂药给大王疗伤。”
刘寄奴内心咯噔一下,继而又升起一丝惊骇,追问道
“既然你们的大王有神通,为何不杀了那刘寄奴?”
一小儿回到道
“不行,刘寄奴有天子气,乃有九天真龙护体,我们大王不敢伤害他!”
刘寄奴一听,心里觉得甚是荒诞,但眼前一幕又不得不信,再又想到如若自己真有真龙护体,便也是不怕此等妖孽,便呵斥道
“快快离去,不可在此逗留!”
两小儿见状,面露惧色,扔下石臼跳下大青石,跑进树林去不见了。刘寄奴便走上前去,将石臼拿来一看,原是一些绿色的膏状。刘寄奴采了些宽大的树叶,将其收集起来,又用布包好。带着药膏下山去了。
刘寄奴又在山上关五爷家住了一宿,第二日上山,却猎得众多猎物,山鸡野兔一大堆。带着这些猎物,来到京口城南的集市上,统统卖了,得了近两千钱。
回得家来,刘寄奴将自己遇见的事情与萧氏一说,萧氏则是又担心又害怕。同时也是啧啧称奇。又帮萧氏干了些活,到了下午将自己清洗干净。带着一千钱去往城里,买了些贵重礼物,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看起来挺拔俊秀。一路带着激动又害怕的心情,朝青儿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