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梦开始的地方【寒门贵子初出世,京口紫气尽东来】
诗曰:
群雄怒争乱世戎,三千大梦总成空。
英豪多起乡野处,向来无人与之同。
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汉家在铁与血中争得了天下,刘氏后裔靠着聪明才智,让汉室江山延续了四百年之久。最终却乱于黄巾,而亡于曹魏。三分天下的曹、刘、孙,阳谋阴谋,机关算尽,终为司马家的晋室所统一。
但世事无常,司马家似乎用尽了好运气。同室操戈的事情在司马家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八王之乱的惨剧毁掉的不仅仅是司马家,被牵连的还有中原无数百姓,生离死别,绝望挣扎一次次上演。可谓是乱到了极致。偏安一隅的晋室,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动荡之后,北方流民聚集地的京口,一个贫困人家孩子的出生,注定会终结百余年世家大族的骄傲。
前文书说到晋太尉刘禹,是一个受百姓爱戴,且遭世家大族忌恨的将军,那这刘禹到底是何人,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永嘉之乱后,中原士族衣冠南渡,随着这些人南渡的还有一位前汉室宗亲的玄孙,即彭城郡彭城县人士刘桥。
且说这南渡人士。中原汉族南迁避祸,和众多流民百姓一样,刘桥带着一家老小迁居江左京口居住,此地向东不远便是江左最为富饶的吴地三郡,向西便是晋室偏安的建康城,向北则是繁华的扬州城。
颠沛流离的刘桥来到京口,寻了一处住宅住下。此地乃京口城里一处民宅,原本是一处荒宅,却因大量人口的涌入,此地身价陡然倍增。
从扬州再次南迁此地的刘桥,以自己郡功曹的身份,打通官府的关系,不费多少周章便获得了此处宅院的地契。于是一家人便安顿了下来。
当是时,朝廷在几大士族手中权力几次异手,政局瞬息万变。像刘桥这样的寒族,也只能是夹缝中求生存,拮据的勉强度日。
那是一个暮春时节,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新生的柳枝嫩芽还在刘家的院子中展开,就连墙角的野草苔藓也是长得饱满可人。已然怀胎十月的刘夫人却没心思去看梨花洁白,桃花红英。肚子里的孩子降世,历来都是大人要走的鬼门关。刘桥也无心思赏这春红柳绿,在屋外来回地踱着脚步,以求母子平安。
刘夫人阵阵的喊声像是一把把尖刀一般,来回刺激着刘桥的神经。这种产子的痛楚,怕是只有同样生过孩子的邻居,与刘桥同为乡党,且同姓的刘高夫人冯氏才有发言权。冯氏抱着刚刚满月的儿子,来到刘桥家安慰刘桥。说是安慰,冯氏在听见刘夫人的叫声时,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刘夫人的叫声戛然而止,正当提心吊胆之际,却听见屋内传出婴儿的哭声,逡巡之间,产婆抱着一个男婴走了出来。刘桥却并不像普通的父亲喜得贵子的样子,反倒是有种说不出的嫌弃。
“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抱着呀!”
产婆没好气地说道。
刘桥这才反应过来,缓慢地走上前去,敷衍瞟了一眼,连用手接过去的动作都没有,便结束了与自己长子的第一次见面。冯氏见状忙化解尴尬说道
“弟妹可还周全?”
“那是自然,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周围多少孩子都是我接生的,都是母子平安。”
产婆略带自豪地说道。
“那是自然。”
冯氏恭顺地说道
“咱们家的孩子不也是您接生的吗?多亏了你。”
产婆脸上更是喜悦,继而变脸对刘桥说道
“也不知道你这个当爹的在想什么,对自己的儿子这副模样。”
“哎......”
刘桥叹息道
“这我夫妻二人生活,已然是捉襟见肘,现在又添一孩子,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
“你个大男人难道还看着自己妻子儿女饿死?想辙呀!”
产婆一边将孩子塞到刘桥怀里,一边进去料理刘夫人去了。
刘桥抱着孩子,倒也不是不高兴,只是害怕如若将来养不活,岂不是空欢喜一场,想到此处,不由得动了扔掉孩子的念头。
再看这孩子,眼睛尚未睁开,却是比一般孩子手脚粗壮。迎着这春天,这孩子倒像是一件礼物,而非一个累赘。
冯氏凑过来看了看孩子,心里喜爱得打紧,一边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边看着刘桥怀里的孩子,就仿佛觉得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一样。
良久。产婆将一切料理妥当,提着一兜红鸡蛋走出来。
“算我倒霉,遇见你这么个吝啬鬼。接孩子是得罪神灵的事情,我不拿点东西供着。怕是以后都不保佑我了,红糖和母鸡我留下了,没占你便宜。”
产婆说完,便径直向院子外走去。
刘桥听闻,便连连道谢。产婆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说道
“你娘子身子弱,生孩子更伤她元气,怕是要好生将息才能下奶,多弄些.....”
产婆欲言又止,扭头看了一下刘桥这破旧的院子,便又转身离去了。
刘桥则拜托冯氏照看孩子,想进内室去看看刘夫人,却被冯氏拦住了。
“产妇最需要休息,你一进去,产妇一见风,那可是一辈子的病。”
刘桥听言,便打消念头。冯氏抱着自己的孩子径直转身走出院子。刘桥则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在廊下发呆。一个大男人该怎么去照顾这个孩子呢?
片刻,冯氏又回来了,不过这次是空手来的,冯氏径直走到刘桥面前,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安抚了起来,说来倒也奇怪,冯氏将这孩子抱在手里一摇晃,孩子竟然自己睁开了眼睛。冯氏见状,更是惊喜爱护不已。
“你看,你们家孩子在我怀里就睁眼,看来我与这孩子有缘,要不然我就认个义子吧!弟妹的身子弱,我的奶水多,也不缺这孩子一口。”
刘桥听闻,这才从发呆中醒悟过来,对着冯氏连声道谢。
“既然是我的义子了,那我就得取个名字,学名得你这个父亲来,我就取个小名吧!”
冯氏一边抱着孩子轻轻摇着,一边背对刘桥,解开衣物喂养孩子说道
“那是自然。”
刘桥高兴地回答道。
“嗯......孩子既然是我这个干娘喂养,希望孩子能平安长大,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稀罕上,就叫寄奴吧!”
刘桥一皱眉头,冯氏扭头准备看向刘桥,刘桥又赶紧转换成笑脸,点头称是。
很快,不幸再次降临这个家庭,刘夫人因为身体虚弱在产后元气大伤,挣扎了两个月后,溘然长逝。只留下年幼的刘寄奴被邻居冯氏勉强喂养着。但冯氏自身也是喂了刘寄奴又会少自己的孩子一口。正在为难之际,刘桥再次娶了萧氏。
善良的萧氏也是尽心将刘寄奴当成自己的儿子喂养。凭借着冯氏和萧氏的庇护,刘寄奴得以健康长大。
时光荏苒,一晃七年之后。
此时的刘寄奴已然长成了一个活蹦乱跳的野孩子,因为缺少管教,刘寄奴养成了好勇斗狠的性格。乡里为之嫌恶。刘桥见状,便思忖着让其入学堂受教。在托了一大群关系之后,顺利地将刘寄奴送入了官学。
一日,刘寄奴散学归家,见道边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儿童正在水沟里围观。向来喜欢在田间地头撒欢打滚的刘寄奴,即刻冲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
“看啥呢?”
刘寄奴站在人后满脸好奇地问道。
“别吵”
一名儿童回答道
刘寄奴怒上心头,一把将外面的几人强行拉开,使劲挤入中间,但见一梳着总角的小儿正蹲在水田边,双手按在泥淖里,看样子是手里扣着什么东西。刘寄奴便好奇地俯下身,将脸凑近,却不料小儿突然手松,一把将泥水泼到刘寄奴脸上,刘寄奴应声摔进泥水。众人皆嬉笑散去,刘寄奴大骂
“好你个忘八端,敢整我?”
“谁让你总是不安分,害得我们都不能好好学。回家父母亲问起所学,都不能应对。”
一名年纪稍大的儿童说完,便跑着离开了。
刘寄奴听闻,也不好说什么,便是擦了一把泥脸,带着一身泥水回家了。回得家来,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萧氏见满是泥水的刘寄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干嘛去了?”
“回家跑太快,摔田里了!”
刘寄奴回答道。
萧氏见状,让刘寄奴赶紧脱下衣服,又从井里打了一桶干净的水给刘寄奴洗干净了身体。并嘱咐刘寄奴
“可别让你爹知道,要不然你又要挨顿打。”
“只要娘你不说,我爹就不会知道!”
刘寄奴一边拿着不擦着脸,一边朝屋里走去说道
萧氏笑了笑,又接着洗衣服。
天色渐晚,周围的街巷也都亮起了光。刘桥也推门走进了院子。见院子安安静静,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便径直奔厨下而来。
进得厨房,只见萧氏正在灶台前忙活,便取下帽子
“几个猴崽子呢?”
萧氏抬头见刘桥站在门口,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说道
“寄奴在做功课,两个小的已经睡了。”
刘桥觉得很是诧异,便没有答话便径直走向内室。刘桥推开内室的门,见刘寄奴正在面对着一张黄纸抓耳挠腮,刘桥不禁觉得好笑,便走了进去
“叫你平时认真学,你不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刘寄奴也不答爹的话,只是自己一个人面露难色。刘桥见状,以为是孩子真的遇见难题了,便言语道
“老师出的是何题目,要作何文章?”
刘寄奴瞟了一眼爹,撇撇嘴说道
“老师说今日当言孟子与梁惠王曰。”
刘桥盘腿坐下,微微一笑说道
“哦,你会背了吗?”
“今日也不知怎的,不仅让我们背,还让我们明天需要默写。”
刘寄奴说道
听闻,刘桥大笑道
“那可是你爹也帮不了你了。今晚就多添些灯油,供你背书便是。”
刘寄奴垂头丧气。
正此时,却闻听屋外传来萧氏声音
“用饭”
刘桥站起身,看着刘寄奴
“英雄,起来吧!吃完饭再来如坐针毡吧!”
刘寄奴皱着眉头,站起身,径直走出屋去。
翌日清晨。
朝阳刚刚露出地平线,伴着微风,空气里凉悠悠的。睡眼惺忪的刘寄奴斜挎着书袋,慢悠悠的朝学堂的方向走去。
去学校得出了城,一直奔东,这是一条官道,官道上经常有商旅行人。也有巡逻的兵丁差役,因此较为安全。
刘寄奴受了一点凉风,便自觉地裹了裹衣服,加快了脚步。突然,一阵刺痛从屁股上传来,刘寄奴转身一看,原来又是昨天那几个人,手里拿着荨麻扎自己的屁股。刘寄奴屁股又痒又痛,冲上去就想揍这几个小孩,小孩却一下就四散奔逃。刘寄奴追上前去扭住一个,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打,打得这小孩哭爹喊娘的求饶,刘寄奴方才住手。
出完气的刘寄奴,站起身拍拍手。却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小孩,白白净净的,背着书袋正看着自己笑。刘寄奴白了一眼
“看什么看?连你一起揍。”
小孩儿倒是也不怕,反而回嘴道
“你这样只能揍一个,我有办法揍他们一群。”
刘寄奴眼睛一转,走上前去。从书袋里摸出一个油纸包举在手上
“这是我娘做的猪油饭,如果你真的有办法,我事成之后,明天的猪油饭我让给你。”
小孩儿抬眼看了一下油纸包,凑近鼻子闻了闻。眼神放光
“成交。”
刘寄奴收起猪油饭,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对着小孩儿
“我叫刘寄奴,你怎么称呼?”
“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我也姓刘,名牧之。”
刘牧之拱手回礼道。
刘寄奴哈哈一笑,伸手拍了一下刘牧之的肩膀。学着大人的语气
“牧之贤弟,新来的?”
“今日第一天入学。”
“从哪里来?”
“扬州。”
“江东人?”
“彭城人”
“我也是彭城人”
“真是有缘!”
刘牧之惊喜地说道。
“以后肝胆相照!”
刘寄奴神情严肃地说道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刘牧之学着大人的样子摇头晃脑,刘牧之拍拍胸脯,骄傲地抬了一下下巴。
“还不入学,想成混子不成?”
远处传来老夫子的声音。二人抬头一看,原是老夫子站在学堂门口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二人。二人即刻低头不语朝学堂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