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孙、苏之谋
小西离开之后,开始一段时间姜夷每天都是魂不守舍,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一颦一笑,时哭时闹的样子。他不知道为何如此眷恋小西,或许是他最苦闷的时候,小西就像一道绚丽多彩的幻景一样,给他当时晦暗的人生带来了些许色彩吧。随着时间推移,姜夷也渐渐融入自己新的家中,在阿福阿贵细致入微地呵护之下,他对小西的思念不再那么沉痛,而像是一股清冽的甘泉一样流荡于心。他每日白天的时候或是跟阿贵学做编织竹条的手艺,或是帮着阿福锄弄院子里的花草,又或是去顶替阿贵去集市做买卖。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就开始学习无极之术。无极之术乃姜太公毕生的武学精粹,十分高深精妙,他又无人指导,所以连起来自然非常吃力。他学了一些基本的招式之后,只感觉越往后越是艰涩难懂,难以为继,让他几近奔溃放弃。可是又当他想起当日和小西的约定时,他又咬牙坚持修炼,尽管收效甚微,但他日复一日照练不误,竟从未间断过。
一晃四季轮换,光阴似箭,一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因为齐国一直在谋求与燕国联姻之事,所以今日燕国特派使臣来到临淄传达燕王旨意。燕国乃周朝开朝天子武王之弟召公所创,为王族血脉,血统纯正。所以燕人承袭周礼,尊卑有序,祭祀典礼讲究肃穆大气,与别国所不同,从今日来的出使队伍就可见一斑。只见那队伍鲜衣怒马,整齐划一,其人却不苟言笑,面目呆板,似乎旁边齐人夹道欢迎的热烈气氛对他们毫无影响。使臣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他面孔严肃,目不斜视。燕王派的这个使臣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是燕国的相国苏秦。队伍迤逦来到齐宫门口,齐王亲自将苏秦迎进了宫内。
大殿之上,齐王置备了各种珍馐美食,玉液琼浆招待苏秦,舞女长袖翩跹,摇曳生姿,丝竹管弦排练娴熟,歌声典雅舒怡,看来齐王对燕使的来访非常上心。美食歌舞之后,苏秦长身站立,深深揖了一首,娓娓道:
“大王盛情款待,本使感激不尽。前年田将军出使我国,传达了大王联姻之意,我王以为此乃福祚两国之事,便欣然答允。然彼时小公主尚未出阁,未到出嫁年纪,加之我王爱惜,故相约两年后再行婚嫁之事。如今小公主已初长成,亭亭玉立,美名远播。前来求婚的王孙贵族应接不暇,宝马香车络绎不绝,将国都蓟城都堵塞了。但我王仍信守与齐国的承诺,将他们一一拒绝于宫门之外。今日我王特遣本使前来商议具体婚嫁事宜,请大王悉知。”
齐王笑道:
“燕王有何要求?”
苏秦朗声道:
“关车百乘,丝绸千匹,黄金万两,大王是否答应?”
齐王神色一顿,心中大骂燕王无耻,漫天要价,这可是要刮他一层皮了。然而他依旧维持着微笑,道:
“此区区财物,无足挂齿,孤答应。”
苏秦再度深揖一首,道:
“素闻齐国之富,为七国之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
齐王生硬笑道:
“孤之诚意,天地可鉴,燕王若还有什么要求请随便开口,孤必有求必应。”
苏秦皱了皱眉,道:
“既是如此,本使便大胆替燕王请求一物,请大王赐予。”
齐王疑道:
“何物?”
苏秦沉声道:
“便是大王案几上的太公宝盒!”
齐王惊讶地看着苏秦,他不知道这苏秦如何得知摆在他案几上的盒子就是太公宝盒。他都已经许久没有动过这个盒子了,这个看起来也平平无奇的盒子,他早已失去了兴趣。但这物本归齐国所有,燕王要它何用呢?齐王大惑不解道:
“燕王定要此物?”
苏秦郑重道:
“不瞒大王,此盒虽由姜氏先祖所传,但里面有一物与我王息息相关,所以我王非得此物不可。”
齐王沉吟半晌,他心想这太公宝盒虽然来历神秘,但他又无法打开,对他终是无用之物,再说自己刚才夸下海口,为了自己颜面,还不如将这盒子给那燕王,好堵住燕王的狮子大开口。他大手一挥,示意宫奴将太公宝盒拿与苏秦。苏秦拿到宝盒,脸色终于舒展开来,他喜道:
“多谢大王慷慨赠与,本使回去之后定会禀明大王诚意,竭力促成两国联姻之盟。”
齐王笑道:
“劳烦苏相费心了。”
然而苏秦将太公宝盒放在手里揉搓了两下,脸立即阴沉下来,他怒道:
“大王,苏某替燕王求取太公宝盒,您不愿给也就算了,为何要拿一个假盒欺骗我王。大王如此做法,岂不是没将我燕国之王放在眼里!”
齐王愣道:
“苏相何处此言,此盒确为太公宝盒,你为何说它是假的?”
苏秦冷哼一声,他五指微动,那坚硬的铜盒竟然被他生生掰裂开来,里面空空如也,一件事物也没有。齐王及他底下的群臣皆大惊失色,全场哗然。齐王怒目转向田忌,拍案喝道:
“田忌,这个你如何解释!”
田忌慌忙起身跪倒在齐王面前,惶然道:
“君上,此事末将也不知啊,此盒确实是从小西姑娘身上夺来的,她没理由交一个假盒给我啊。”
齐王怒不可遏,指着田忌鼻子骂道:
“哼,你不知?你不知就可如此敷衍孤吗?孤不将你千刀万剐了孤难平心头之恨!来人,将这个欺君罔上的逆臣拖出去听后发落。”
“喏!”
两侧武士上前要捉拿田忌。田忌冷汗涔涔,两股颤惊,不过亏他也是一国大将,危急时刻也能保持头脑冷静。他忽然想起什么,伏地拜道:
“君上,我想起来了,此盒必为小西姑娘掉包了,她归还真盒之后又来宫中将之盗走,并将假盒放在这里掩人耳目,去年鬼娘惨死街头估计就是因为被她发现所以就遭毒手了啊。”
去年鬼娘不明不白死在街上,田忌以为她是被仇家所害,所以并未费力彻查。因为死侍营每一个人都是血债累累,结怨甚多,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命丧强人之手,这本来也是他们的宿命。此刻田忌回想此事,突然觉得鬼娘之死确实疑点重重,小西自那以后再也没再临淄城出现过,想必也是夺了太公宝盒之后就离开了。齐王看了看孙膑几眼,孙膑淡定自若地喝着酒,似乎此事与他根本就无关。齐王也不愿意刁难孙膑,故而将目光收回,仍射在田忌身上,严厉道:
“孤限你十日之内,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必须把那丫头给孤抓出来,不然有你好看。”
田忌脸色煞白,唯唯退下。天下那么大,要想找一个还不是海里捞针一样,况且还要在十日之内,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但田忌不敢违抗,此刻他觉得还留着一条小命已是万幸。
翌日,军师府来了一位客人,便是那燕国使者苏秦。苏秦见到坐在轮椅中的孙膑时,吟吟笑脸顿时泛红的了双眼。他哽咽道:
“师兄,你受苦了啊。”
原来这苏秦也是鬼谷派门人,出谷的时候比孙庞二人稍晚些,受燕王邀请去做了相国。与孙庞二人研习武学兵法不同,苏秦精于纵横之术。拥有三寸不烂之舌,口若悬河,无人能抵挡住他密集的言语攻势。听到苏秦的同情之语,孙膑淡淡一笑,邀请他至院内小亭里喝茶。亭内有一懵懂小孩在勤劳地煮茶,茶香绕梁,久久不散。两人寒暄数语,几盏茶也已咽下。孙膑笑道:
“昨日师弟大殿之言使得齐王猜忌于我,只是碍于我的功劳而不敢公然训斥。我这军师之位应不长久了……”
苏秦苦道:
“师兄,此事我也是身不由己,燕王定要我讨要那太公宝盒,我也不知道大殿上那盒子竟然是假,没想到被小师妹给偷换了,这才引得齐王迁怒与你。”
“不是小师妹,是被我给换的。”
孙膑道。苏秦讶道:
“师兄,你身为齐国臣子,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
孙膑缓缓道:
“秦王派出细作潜伏齐国已久,她想趁师妹盗太公宝盒的时候再将之夺走,我将那细作击杀,太公宝盒也让师妹拿了去,毕竟那也是师父给她的。”
苏秦恐慌道:
“秦国的触角已经伸这么长了吗?”
“这一点我也是没有想到啊,虽说秦国乃虎狼之国,但有韩、赵两国与之对抗,我也以为它没有余力再寻衅其他诸国。然而这次不惜暴露细作身份也要将太公宝盒夺走,看来是对齐国有所图了。”
苏秦愤怒道:
“不!秦国所图绝非齐国,它所图的整个天下!”
看到苏秦如此,孙膑凝重道:
“此话怎讲?”
苏秦缓缓道:
“此事本来为王室秘密,但燕王前些日子跟我透露了,所以一再叮嘱我一定要拿到太公宝盒,我也不妨说给师兄听听。太公宝盒中有一事物,名曰‘万国兵符’,当年天子有感于姜太公在建立王朝过程中居功至伟,便派召公出使齐国,对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并赐太公这万国兵符。万国兵符为各国君王所公认,为此他们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有了万国兵符,姜太公就可以调动各国军马,为他所用,替周王室征讨无妄之国。姜太公拜受了以后,传至子孙。其后齐桓公利用万国兵符,集结中原兵力,北伐山戎、离枝、孤竹,西伐大夏,直打到了阿尔卑斯山才返回。中原之外的强族虽然气焰嚣张,但一听到齐桓公的威名都是胆战心惊,于是再也不敢侵犯中原,桓公由此被中原诸国推为盟主,成就了他的霸王伟业。”
孙膑恍然道:
“原来如此,燕、秦两国世代更迭,但王室血脉不断,所以知道万国兵符的存在。齐国姜氏后人昏聩无能,竟将先祖荣耀与责任抛于脑后,如此政权旁落被他人夺去也是理所当然啊。这万国兵符实乃天下间最要紧的事物,无论落入哪一国手中都不是好事,必然又会引起一场大灾难,到时兵戈四起,血洗中原,百姓再无宁日。”
然而苏秦却不悦道:
“我听说太公宝盒得姜氏后人才能打开,如今姜氏后人已经死绝,万国兵符将永无现世之日。所以我王拿到太公宝盒之后也只是收藏于国库之中好好保管,并非有号令诸国之野心。”
孙膑摇摇头道:
“你错了,太公宝盒留在齐国或者燕国都不是好事,此乃烫手之山芋,谁都不要碰。秦国虽有韩、赵两国抗衡,但意在东方。不论太公宝盒在齐国还是燕国,秦国将会使尽手段将之夺走,到时引发战事,徒耗国力。看来小西盗走太公宝盒实乃天意,让鬼谷派保管的话秦国就不会以此兴兵伐国了。”
苏秦沉吟道:
“师兄说的是,昨日我在殿中点破齐国所拥有的太公宝盒为假,秦国便没有借口攻齐。我回去也会劝告我王不要去争夺那个盒子,以免兵灾之祸。”
孙膑点了点头道:
“师弟明智。但秦国狼子野心,你我两国不得不防,师弟回去以后也劝劝那燕王少沉迷于敛财聚物,多着眼与操练士卒,整顿边防,以备不时啊。”
苏秦拱手称谢,茶再喝过几寻,苏秦便离开了军师府,去驿馆整理行装准备回返燕国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