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草庐之后，姜夷见老子始终愁眉不展，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明日与盗跖决斗一事担忧，遂道：

　　“老爷爷，明日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你就不要再替我操心了。”

　　老子愣了愣，脸上骤然变色，他厉声道：

　　“你这小鬼为何如此冲动，上次跟他打斗的结果你忘了吗？难道还要老头再救你一次？你呀，真是不长记性。”

　　姜夷惭道：

　　“老爷爷，对不起，是我擅自主张了。可我真得想不出其他办法救璃儿了，我也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只是希望老天开眼，让他……”

　　“让他一夜暴毙？”

　　老子气急败坏道。姜夷吓了一跳，继而小心道：

　　“让他有所悔悟，能自动放璃儿走……”

　　老子目瞪口呆了许久，然后才摇着头叹道：

　　“幼稚，你真是幼稚啊。他若是有心放小姑娘走，今日就会做了，又怎会跟你订什么明日之约。”

　　姜夷讪讪地低下头，小声道：

　　“既是如此，那我明日也只能与他奋力一战，这样就算输了，我也问心无愧。”

　　老子皱了皱眉头，沉声道：

　　“或许盗跖为了你娘的缘故，不会蓄意杀你。可他万一失手怎么办，你有可能就此葬身于他之手啊。”

　　姜夷的脸色也黯然下来，这样的结局他何曾没有想过，他不想死，可万一真被盗跖打死了，那也只能是天意了。他犹豫了一阵，继而缓缓道：

　　“璃儿曾经为了保护我，被一头怪物打成重伤，若不是服了盗跖的‘回生丸’，她也就死了。如果这次我为了她被盗跖打死，我也死而无憾吧。”

　　老子冷道：

　　“死而无憾？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是你的生命？当初你娘为了救你的命，是那样苦苦哀求老头。老头为了寻找解药，也在这沼泽呆了将近十年，难道这一切都要白费了吗？”

　　姜夷听了这番话，不禁鼻子一酸，流下眼泪来。他哽咽道：

　　“老爷爷，对不起。您的大恩大德，姜夷没齿难忘。倘若盗跖不杀我，我定会回来待您像自己的爷爷一样，好好报答您。”

　　老子苦涩道：

　　“罢了罢了，既然受人之托，便要成人之事，治病救人也是医者天责，何谈报答？老头觉得那小姑娘很有意思，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姜夷神色一呆，不知道老人为何会突然问起璃儿。他抹掉泪珠思索了一阵，便道：

　　“我不大清楚她的来历，只是她让我感觉捉摸不透。她年纪尚小，武功修为已是不弱，尤其是她使起她的鞭子来，简直让我甘拜下风。也不知道她是跟谁学的，想必教她的人也是一位高人。她人长得美，武功又挺高，只可惜眼睛瞎了，所以有时候脾气不太好……”

　　“她的眼睛不是瞎了，而是比较特别……”

　　老子突然插嘴道。姜夷惊讶地看着老子，突然兴奋道：

　　“老爷爷的意思是说她的眼睛可以治了？那能请老爷爷帮忙治璃儿的眼睛吗？我想盗跖虽然不会让你带走璃儿，但应该不会不让你治她的眼睛啊。”

　　老子默然不语，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就陷入了沉思之中。姜夷不便打扰，他从怀中掏出先祖留下来的无极之术，仔细研习了一阵，继而在屋外练习了起来。当然他也不妄想在这一日之内就能让自己的修为突飞猛进，只是临阵磨枪，不亮也光，他这样做也只能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就这样到了傍晚，姜夷练得乏了，便回到屋中，见老子坐在草席之上，在他前面摆放着三株药草，他正深情款款地看着它们。姜夷在旁边坐下，他瞪大眼睛盯着老子，可老子却毫无反应，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姜夷一时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道：

　　“老爷爷，你在想什么啊？”

　　老子并没有转头看他，仍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跟前的药草，似乎在自言自语道：

　　“人生于天地之间，为万物之灵长，其实最受上天眷顾。上天赐予牲畜，供人享用；赐予药草，助人驱逐疾病，延长寿命，这些都是上天对人的爱。人本应当去理解领悟这种爱，然后同样将爱施予其他人。可如今人与人之间除了争夺、利用、伤害之外，却难以再生爱之心。老头是周礼时代残留下来的一介孤魂，游游荡荡在这冰冷僵硬的世界之中，当一次又一次看到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时候，老头已是悲愤难鸣……”

　　姜夷听得摸不着头脑，他不由得问道：

　　“老爷爷，你在说什么啊？”

　　老子长叹一声，便缓缓地转过头来望向姜夷，只淡淡笑了一下。姜夷看到老子眼里泛起的点点泪花，心中更是不解。老子拾起左边一株枯黄的药草，将之递予姜夷，道：

　　“这株濯元草是老头在昆仑山脚下采得，有益气之效，能使人的内息流转不止，也能让垂死之人暂保不死。你将它服下，不过味道稍有些腥烈。”

　　姜夷接过濯元草，猜测老子是要解他身上的毒了，便道：

　　“老爷爷，你不是说解毒不急于一时吗？怎么现在就开始了？”

　　老人严肃道：

　　“让你服你就服，不要多问了。”

　　姜夷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只得把濯元塞入口中嚼了起来，一股浓烈的腥味在他口中扩散开来，简直让他恶心欲吐。但姜夷仍旧皱着眉头，硬是把整株药草吞咽了下去。老子又拾起中间那株带有点点红斑的药草，递在姜夷手中，道：

　　“这是凤血草，乃老头在东海蓬莱所采，有养血之效，能使人的血液畅流无阻，给病后的人服用，可使他重焕生机。它味道苦涩，不过比濯元草还是要好些，你也将它服下吧。”

　　姜夷惊恐地看着手里的药草，他吸了口气，便闭着眼睛把凤血草塞入口中，虽然这草又苦又涩，但不至于那么反胃，所以也比较容易吞咽。老子拾起最后一株药草，这“草”并不是草，而是一朵蔫黄的花。这种花姜夷也曾见过，并且印象十分强烈，因为在沼泽时所见到的那爬满虫尸的花便是它了。老人依旧不紧不慢道：

　　“这花是罂迷花，老头就是在沼泽里面找到它的。它有些毒性，只不过仅对虫豸致命。对于镇痛它有奇效，能消弭身体不堪忍受的疼痛，不过服用它一段之间之后会有昏睡之感。它的味道甘甜，你总该不难将它服用吧。”

　　姜夷本对这花有恐惧之心，可一听它既不腥，也不苦，便也没有抗拒，而是一把将之吞下，果然十分轻松。服用完三种药草之后，姜夷心里开始纳闷起来：“这三种药草分别有益气、养血、镇痛的效用，可没有解毒的效用，老爷爷是在给我解毒吗？”

　　看到姜夷脸上茫然的表情，老子毫不在意，他满意地笑了笑，便吩咐姜夷面对他坐下，道：

　　“你将双掌摊开，向前伸出。”

　　姜夷依言照做，他看到老子也伸出双掌，与他的手掌贴在一块，他不知道老子此举何意，便道：

　　“老爷爷，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老子肃道：

　　“闭上眼睛，不要说话！”

　　这时姜夷只感觉到一股大力将他的手掌与老子的手掌紧紧捆绑在一起，从他的左手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流入他的身体，而右手处却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面流出。他想大声质问老子在干什么，可嘴巴就像被封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他眼睛也睁不开，只能听到老子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老头虽已找到解药，但现在那解药已然无用，所以老头只能用另一种方法，那就是用老头的血来换你身上的毒血。老头的身体早已行将就木，全靠身上的宝血，才苟活至今。只是纵有宝血，却无法施展武功，所以也不能助你救出小姑娘。当你得到老头的血时，你就会发现你的武功修为大不同于往日，或许你就能因此打败盗跖了……数百年来，我行医救人尝遍百草，百草精华化入我体内遂得长生。然而如今乱世我已不忍再看，只想与亡者为伍。如果我一条命既能救你，又能救出那小姑娘，那也算是十分的值了……”

　　听到此刻，姜夷浑身颤抖，眼泪已是止不住地从眼缝中淌了出来。他心中悲恸道：“老爷爷，就算您一条性命能救我和璃儿的性命，可您是圣人，而我生命卑微，就算十个，百个姜夷的性命，也抵不过你的性命啊，我真就值得你舍命相救吗？”姜夷有口难言，脸上已是涕泗横流。随后罂迷花发生效用，姜夷昏昏欲睡，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待姜夷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老子仍旧坐在面前，只是头已无力地垂下，鼻间再无呼吸，他明白老子已然仙逝了。姜夷往前跪行两步，轻轻将老子的肩膀拥入怀中，啜泣道：

　　“老爷爷，您安息吧。您对我所做的一切姜夷无以为报，唯有把您安葬于我的内心之中，这样才能让我来永远悼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