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老人再现
很多小孩也看到那个怪物的影子,皆是破口大骂,暗恨不已,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就把它踩成肉泥。小孩子们也不敢在这地方多留了,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姜夷抬回家,然后便哄然而散,各回各家了。
那日,妘姬如往常一样呆在家中,她寻常只是需要购置食蔬或必要的生活器皿,或者跟邻人一同浣洗衣服时才外出。当她看到众小孩慌慌张张簇拥姜夷进来时,心里还十分困惑,但是在近处看到姜夷鲜血淋漓的模样时,她的心就像被重锤击碎了一般难受,她慌忙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些止血之物,压在姜夷伤口之上,心中忧急如焚,不住地道:
“夷儿,夷儿……你这是怎么了?”
眼睁睁地看着姜夷昏迷不醒,妘姬心里也乱了套,她想抓住一两个孩子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可小孩子们却像做错事一般逃回家去了,她哪里抓得住。这可怎么办啊,妘姬虽然在平素并不溺爱姜夷,但姜夷是她坚强生活下去的唯一支撑。眼看姜夷受此苦难,她心如刀绞,脑中昏天暗地,就觉得天都要塌了一般。可恨现在丈夫不在家中,此时就连一个她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啊。她跪在床榻前,柔软的手掌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姜夷的额头,似乎就是想如此把小儿身上的厄运全部擦除掉,她泪眼婆娑,心中孤苦。这时角落忽然想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姜婶。”
妘姬猛然回头,看到章氏家的小孩站在一个角落,她擦了下眼睛,力图使自己冷静下来,她深吸了口气,道:
“云浩,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吗,为什么姜夷会伤得这么重?”
“喔……姜婶,姜夷是被一个……一个东西咬了,我们在海边玩,姜夷救了它,可它却咬了姜夷一口……”
章云浩语无伦次地解释事情的经过,可把妘姬也弄糊涂了,妘姬无怪,道:
“那是什么东西?”
“它很怪,我们都从来没有见过。看起来像一条鱼,又长了一对翅膀,可凶了……”
“恩,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能麻烦你帮我找回姜夷的爹爹,好吗?”
“好,我这就去。”
章云浩赶紧答应一声,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章云浩常在姜夷家玩,也听姜夷说起过他的爹爹喜欢喝酒,经常在酒肆里面喝个一整天。他撒腿就往酒肆狂奔,果不其然,他在那里找到了姜贷,不由分说便把姜贷拖到外面,急急忙忙道:
“姜叔,姜夷出事了啦。”
姜贷此刻虽然还没喝到透,但也有些熏熏之态,他斜眯着一双醉眼,嘟嘟囔囔道:
“你这小鬼叫我什么?”
章云浩着急地拉扯姜贷的衣衫,道:
“姜叔,姜夷出事啦,婶婶让你赶紧回家了。”
姜贷如梦方醒,他也顾不得眼前的小孩对自己是否够尊敬,脚底生烟地急忙赶回家中。到家的时候,他扑向床榻,看到姜夷此刻仍是双眼紧闭,面如金纸,他也开始慌张了。此刻的妘姬已经成了泪人一般,她抚摸着姜夷,身体颤抖地哭泣着。姜贷不由分说地向妘姬叱问道: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伤成了这个样子?”
妘姬此刻伤心欲绝,已是说不出话来。姜贷心中更添一份厌烦,不满道:
“哭哭,就知道哭,你不是一直呆在家中吗……”
他一甩衣袖,回转头来,出乎他意料的是章云浩还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章云浩本来是跟在姜贷后面一路奔跑而来,只不过他人小腿短,跟不上姜贷的步伐,所以远远落在后面。姜贷一把拽住章云浩,将他拖进屋中,厉声问道:
“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们欺负了夷儿了?”
章云浩吓得泪珠子直掉,道:
“不是的姜叔,我们没有欺负姜夷,他被一个东西咬了。”
“什么东西会把他咬成这样,你快说!”
“是一条长着翅膀的鱼,牙齿很长……”
“你胡说,哪有那样的鱼!肯定是你们把夷儿打伤了,你可不要骗孤,你知道骗孤是什么后果吗?那是欺君之罪,要砍了你的头的!”
章云浩百口莫辩,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这时妘姬站起来护在章云浩面前,对姜贷生气道:
“你不要再说了!”
姜贷目瞪口呆地看着妘姬,绝没想到自己的妻子会保护一个小孩而对他大声斥责。他面色灰暗,冷冷道:
“好吧,让你护着他。这都是你的错,在家里都不能照顾好夷儿,看你要怎么做,我可不管了!”
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就像一把剃刀一般,剜走了妘姬内心的几块肉。妘姬没有力气与姜贷争吵,她不理姜贷,蹲下身来对章云浩道:
“你先回家吧,再不回去你爹娘也要担心了。今天多亏有你,改日婶婶再好好感谢你。”
“恩……”
章云浩一边哭着一边走了出去,幼小的心灵初次体会到这种莫大的,自己也无力反抗的伤害。小孩子们活泼好动,心智不像成年人一般成熟,也比较冲动,所以嬉戏玩耍之时经常会有争吵打闹的事情发生。不过他们都很单纯,就算是相互间的伤害也只如柔软的藤条打在身上这种程度的伤害,而不会有心灵被血淋淋撕碎的感觉。往往小孩所感受过的刻骨铭心的刺痛都是大人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因为大人们在应对烦扰世事时早已磨练出如匕首一般的手段,就算是教训小孩时他们也会不知轻重地将匕首投向那些稚嫩的心口中。眼见章云浩消失在自家门口,姜贷并不甘心就这样放过章云浩,冲妘姬叫道:
“你真就相信夷儿是被什么怪鱼给咬伤的?”
“我相信孩子们是不会撒谎的。”
妘姬一手扶着门框,仿佛是耗了许多力气才回答出来的,她也没有回头看姜贷。姜贷无奈地摊开手,道:
“那好吧……既然夷儿是被咬伤了,只是皮外伤,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孤这就去找个医师。”
妘姬也点了点头,让姜贷出了屋去。姜贷走出院子之后,忽然停下脚步站立片刻,低声骂了一句:
“哼!真是愚钝,十足的妇人之见,实在让孤失望。”
姜贷在琅邪生活这几年,熟知的地方屈指可数,无非就是酒肆、晏奎卖狗肉之处、军营等少数几个地方,让他去医馆找个医师,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去哪找。他如无头苍蝇一般在琅邪城内瞎转乱逛了许久,仍没寻到医馆影子,灰心丧气之下只得悻悻来到集市寻求晏奎帮忙。他把姜夷受伤的事情向晏奎说了一遍,晏奎不敢怠慢,一边收拾狗肉铺一边向姜贷道:
“君上勿忧,鄙人刚好前几日刚好看见一个老头摆了药摊在街上,说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让那些得了病的都去找他,他还不收人费用,这世道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好人了……”
姜贷皱了皱眉,狐疑道:
“免费替人治病,还求着病人去找他,他自己没有病吧?”
晏奎笑道:
“这老头确实有些蹊跷,不过既然夸下海口说什么症状都能治,我们就去会会他,万一真就是个世外高人,能治好公子呢?”
姜贷一脸不屑,嘲弄道:
“什么世外高人,孤看很有可能是个骗子,就怕他治不好夷儿,还耽误孤的功夫。”
“他敢?如果他医不好公子,我定会砸了他的药摊子,让他尝尝我的手段。”
姜贷无法,只得听从了晏奎去寻那个老人。俩人拐弯抹角走了几条街道,果然在街道的一个角落寻到了那老人。老人身材枯瘦,模样已是十分的衰老。脸上皱纹密布,乱糟糟的白发如雪屑一般飘洒在他头颅之上,弯腰弓背,双眼哀愁,没人的时候就静静地呆坐着,偶尔有一两人上前询问,那老人倒是会咧开嘴笑笑,细心地听完病人描述症状,然后麻利地从他脚下的麻袋里掏出几株草药递出去。有的人心怀感激,也有的人面露狐疑之色,不过老人皆不在意,只挥手让他们离开,他基本上也不怎么说话。趁着没人,晏奎大步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大声问道:
“老头,你会看病吗?”
老人迟缓地摇动脑袋扫视晏奎和姜贷俩人,沙哑道:
“你们哪位要看病?”
姜贷上前拱了拱手,道:
“老人家,小儿今日被一头凶兽所咬,伤势严重,此刻正躺在家中昏迷不醒,烦请老人家到家中走一趟救救小儿。”
老人也没回话,只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在前面带路,然后双手拽紧了装满草药的麻袋,将之扛在背上。晏奎却突发善心,他道了一声:
“老头,让我来帮你背这麻袋吧。”
说着顺势要去夺那麻袋,他抓住麻袋两边用力一扯,却没从老人手中扯下。晏奎暗暗称奇,又加了许多力气拉扯,可仍没有得手。老人回头盯着晏奎,无神的眼眶里突然爆射出两道精光,晏奎像被针刺了似得急忙缩回双手,尴尬道:
“好好好,你自己背……看不出来你一把老骨头了,力气却还不小呢。”
没想到自己一番好心竟然被这老头当成了驴肝肺,真是不知抬举,虽然忍着没有发作,晏奎眼里对这老人已是极为不顺眼了。三人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时辰,便到了姜贷家门口。此刻妘姬在屋内焦灼地徘徊不已,忽见庭院内走来三人,她急忙奔了出去,对姜贷道:
“你可终于回来了。”
“夷儿醒来了没?”
“还没有,我真怕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妘姬说着说着就泪水盈盈,看似又要哭了出来。姜贷看着妘姬这番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忍,他安慰道:
“瞎说什么呢,孤这不是带医师来了吗?”
姜贷伸出手指了指老人,妘姬看了老人一眼,双膝突然跪在地上,泣声道:
“老人家,求求你救救夷儿,救救他……”
被妘姬这一拜,老人也显得局促不安,他将手中麻袋放在地上,双手扶起妘姬,道:
“我会救他的,你且起来……”
他眼神略过妘姬面庞,满脸的周围竟也掩饰不住惊诧之色,继而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道:
“你就是那……小公主?”
妘姬仰起泛着泪光的脸庞,仔细地瞧着老人,这副衰老的面孔似曾相识,对了,她蓦地回想起眼前的老人就是几年前自己入齐嫁给姜贷的那一天时,在广场上见到的那个老人。当时就是这老人灌了她满满一口的血,在那一时刻她曾绝望地以为老人要谋害于她,可从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情。她不但没有死,反而从那以后就一直健健康康,也从未有生病过。更神奇的是时光流逝的步伐在她身上似乎比别人慢许多,她容颜几乎不见衰老,肤色还是如少女般润泽。尤其是在琅邪这几年,她日夜操劳,累如牛马,换做其他妇人早就被摧残得人老珠黄,可她却如不凋的花儿一般鲜艳动人。妘姬只要一想起当年在那广场上发生的事情,心里就笃定那个老人绝非平常,乃活神仙一般的人物。
今日又见老人,妘姬顿时悲喜交集,悬吊在半空的心也感到了稍许的安定,她相信老人家一定会有办法救姜夷的。就像几束阳光穿透浓厚的乌云,她展颜道:
“老爷爷,竟是您,我……我……”
“先别说那么多了,快带我去见见小儿。”
妘姬扶着老人走进屋中,留下姜贷和晏奎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晏奎张大了嘴,对姜贷道:
“这老头,妘妃认识?”
姜贷苦笑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俩人随后也走进屋中,且看老人如何救治姜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