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夕阳箫鼓(下)
坐落在顺天府北京东北部,朝阳门外的东岳庙,是正一教在北方的最大寺庙丛林。这里本是玄教的物产,当初玄教大宗师,第一代掌教张留孙看到这里没有东岳大帝的行宫,遂决定自己出资建“东岳仁圣宫”,还没等建,他便羽化了。
他的弟子,第二代掌教吴全节决定续建。最后于元朝天历元年(1328年),元文宗即位时完工。好在元末的战火没有烧毁它,到了明初,玄教并入龙虎山正一道,仁圣宮改名叫东岳庙,并于正统十二年(1447年),明英宗下旨修葺,才得见此时壮观庙景园林。
紫风的身份其实很特殊,他既是正一道东隐院纯一道长的徒弟,修习了斋醮;又是全真教龙门派张守性的弟子,修习内丹功法和剑道;如今又是玄教传人,按理应该在东岳庙里有其修行之地。以前,他听玄一师祖安排,游历天下,他自己也不喜欢住庙修行,可为了水月门的总坛,就只得落下脚跟了。
他知道沈阳三官庙住持纯阳道长还在京师滞留未归,当初是为了贺新皇登基,到京城等张天师一起做法事,为天下祈福。张天师早已回返龙虎山,而纯阳真人一直盘桓在东岳庙和师兄清虚真人清修,且专研谱曲。
清虚真人也是出身于东隐院,是纯一道长的师弟,被派到东岳庙做住持,离开龙虎山要早一些,所以不知道师兄的这个徒弟紫风。前些时听纯阳师弟提起,今日一见果然风骨不差,自是异常亲近。
以前章节我们介绍过,纯阳真人擅琵琶,紫风在沈阳时就是和他学的四弦琵琶,如今又有后世所学的五弦琵琶技法,上次的一曲《霸王卸甲》已经惊艳了张延龄,今天他弹的曲子着实让两位师叔心怀激荡。
今天,紫风先弹了那首《琵琶语》,既然上次已经给张延龄等人弹过了,这首琵琶曲已算是问世了,那就让它传起来吧。至于曲词,在这古文化如此灿烂的朝代,紫风相信肯定会有人填出精彩纷呈的辞藻。
两位师叔欣喜地听完了《琵琶语》,纯阳真人笑呵呵的说:“此子实乃天纵之才,如今你的琵琶技艺已经让我惊羡了,这才两三年的功夫,你是怎么做到的?”
清虚真人惊讶道:“如此说来,他的琴、笛、琵琶都让你推崇备至,这小子还真不是吹牛,是个天才不假。这首曲子你得自何处?”
紫风心话:这可是五百年的功夫,让你们惊奇的在后面呢。他微微一笑,说道:“纯阳师叔是谬赞了,师叔的琵琶弹得才是真的好,小子自愧不如。”
纯阳眯着眼睛手捋颌下长髯,点头道:“你这是过份自谦了,好就是好,你还没说这曲子哪里得来呢。”
“此曲是福建晋江乐人林海先生创作,我们去年在松江巧遇,喜得先生馈赠。怎么样,凭此曲清虚师叔可否让侄儿借住西园小院?”紫风趁机要条件。
清虚闻言笑了起来,用手点着紫风说道:“你一个人要住一个院子?不如你来东园和我们同住,吃用也都方便,西园有点儿偏僻。”
纯阳一听就笑了起来:“师兄,这小子心思鬼着呢,他肯定不是一个人住,看来他这是要课业收徒、以乐宣道,我猜的对不对?”
紫风讪讪的不好意思起来,用手揉了揉鼻尖。
“呕?看来你纯阳师叔是猜对了,那更不能让你住在这了,这是清净之所,你的乐堂一开,岂不乱了套,传出去天师怪罪,我可担不起。”清虚摆手摇头不止,紫风一看,嗬,不来点真格的是不行了。
“清虚师叔,我这可是为你好。我问你,自从你到此做住持,圣上可到过此庙进香?”
“你想什么了,天子怎会到这儿来进香,有名的大臣和阁老倒是来过几个,这就不错了。”清虚自得的说。
“你还不知道吧,当今圣上赐我乾清宫行走,并允我居万寿宫修炼,而我跑你这里要个小院住养,你还这么推三阻四的,得得得,我不要了,我到西便门外白云观找地方去,那可比这宽敞。”紫风假装负气的说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等了一下没听见反应,抬眼一看,忍不住噗嗤笑了。
原来那二位听完紫风的话,都傻愣傻愣的看着他,那表情就是:你没发烧吧?说胡话呢?说大话也不能离了谱,皇上准你在万寿宫修炼居养,你是谁呀?
一看紫风乐了,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那意思就是:这小子就是拿话忽悠我们呢!
纯阳真人咳嗽了一声,说道:“紫风,你、、、、”刚说到这,眼前亮闪闪的一块银牌被紫风提着链子,晃悠在那,打断了纯阳要说的话。清虚未等师弟反应过来,站起来一把抓在了手里,反正看了一下,呆住了:“这是真的,你说的是真的,你就是最近几天他们口中的那个迷住了圣上心窍的道士。”
“哎哎哎,师叔怎么这么说话,什么叫迷住了圣上,那是圣上喜欢小道,不对不对,这样说也不对不对,我们这叫心有灵犀,呸呸呸,这更不对不对,唉!急死我了,你怎么用‘迷住’这个词呢?”紫风急的脸都红了。
就在纯阳还一脸问号的时候,清虚已经畅声大笑了起来:“师侄啊,还提那白云观干嘛,我知道你是全真教龙门派的弟子,但哪有咱们东隐院的渊源深呢?你首先是咱们东隐院的人,我师兄是你的第一师傅,对不对?不然你也不会先到我这来,这样吧,整个西园都给你用了,这几天,啊不,今天我就派人把那里收拾一下,让那些杂役道人和俗家弟子都搬到东跨院去。”
紫风微笑着听清虚师叔说着话,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奈和酸意:师叔的心已经蒙垢了,难成大道,现在多希望他能继续拒绝自己啊,这就是人性。想到这,紫风说道:“谢过师叔成全,我如今只是两袖清风,只能以乐曲作为酬谢。既然师叔如此慷慨,紫风现在敬献一首琵琶大套文曲,《夕阳箫鼓》。”
纯阳真人已经回过味儿来了,心说:清虚师兄呀,这么做也太让小辈看不起了,紫风能如此做就是在挽回你的面子呀,这孩子真心不错。
这首曲子又名《浔阳琵琶》或《夕阳箫歌》《浔阳夜月》等等,当然有“浔阳”二字就一定会和白乐天的《琵琶行》有关了。最著名的大套民族管弦乐曲《春江花月夜》就是根据它改编的。
上海大同乐会的柳尧章和郑觐文先生,在一九二五年改编此曲时,根据白乐天《琵琶行》中的“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那句诗,将其更名为《春江花月夜》。
虽然和张若虚那首脍炙人口的诗词没太大关系,但是艺术的相通性使得此曲和那诗也有了共鸣。许多人用此曲来诠释那诗,竟也相得益彰。
琴音一起,那种有些尴尬的气氛随之而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曲上了。
紫风弹的《夕阳箫鼓》共十段,每一段都有名字,是采用唐乐府题名,分别为“夕阳箫鼓、花蕊散迥风、关山临却月、临山斜阳、枫荻秋声、巫峡千寻、箫声红树里、临江晚眺、渔舟唱晚、夕阳影里一归舟”。
委婉质朴的旋律,流畅多变的节奏,形象地描绘了月夜春江的迷人景色和优美风姿。全曲就像一幅工笔精细、色彩柔和、清丽淡雅的山水长卷,引人入胜。这首曲子流行于晚明的江南,中间经前人的不断雕琢,三四百年来经久不衰。
曲终人静,三人仍然沉浸在这首情景交融的浪漫曲风中,过了一会儿,清虚真人唏嘘不已的说道:“闻此曲,宛若画中游览,亦若梦中流连忘返,是神品也。”
纯阳真人接道:“吾闻此曲,如春水洗心、涤净心中尘垢,四肢百骸舒展无不畅之感,忽有大道得现之兆,偏偏又无法抓住,略显惆怅。”
“纯阳师叔是心在曲不在,境界已是不低。有一事相商,二位师叔可否通融?”
“你我客气啥?但说无妨。”纯阳说完,清虚也是点头称是。
“我想让清溪师叔到此住庙,因课业收徒必然女弟子较多,有她在自是方便的多。况清溪师叔琴技早已独步乐林,京师非寻常之地,东岳庙必会因其琴技而彰于朝臣内室,还愁香火不盛乎。”紫风炯炯有神的盯着清虚真人。
紫风脑中已经能够想象到,当琴澜听闻此事时那喜悦难耐的表情,对,到时得逗她一逗,问她如何答谢。
男人有钱时,就会想着千金买一笑;有权时,就要烽火戏诸侯。这是人性使然,但代价是什么?女人有了姿色,往往忘却了朱颜会老,恃宠而骄,殊不知,从来只见新人笑,谁来在意旧人哭。
感慨之余赋诗一首:
胸有猛虎望云横
细嗅兰薇听雨浓
玉芷香伶留不住
唯见白马啸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