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卧龙吟
紫风说完“不破不立”,好整以暇的端起杯喝了一口茶,这时张璁在揣摩片刻之后,不禁动容,连声说道:“好!高!妙!贤弟呀,这是天道之论,佩服、佩服。”说着话的同时竖起了大拇指。
“那你现在就认我做结义弟兄了?不等金榜题名之后了?”紫风调侃道。
“我信你了,和你如此修行的高道结拜,是我求之不得啦。”张璁嘻嘻笑着说道,“要不咱们现在就插香结拜?”
“我看不必了,那种外在形式都是做给人看的,金兰之好、心交为上,还是等你殿试之后,不论你是否登二甲榜,我们都再换贴如何?”紫风征询道。
张璁认真回道:“好,就依贤弟的意思,咱们选个好日子好时辰,不负皇天让你我相识。”顿了一下,又问道,“贤弟,杨廷和与毛澄等人为什么非要新皇继嗣呢?正如你说,继统仍然是与永乐大帝一脉相承,岂非多此一举?”
紫风轻轻剥掉刚才那个鸡蛋的碎壳,将白颤颤的蛋递给张璁,接着他的问话回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继嗣后,都是孝宗一脉,君臣一家,后宫与前廷也皆各取所需了,新皇尚幼,阁权稳压君权,此其一;其二嘛,自然是宁王之乱的余波未平,你懂的,这个是关键。”
张璁惊道:“传言是真的?你确信?”
紫风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个洒金蓝色锦缎的册子,正是得自建昌侯张延龄府上的那本,看着张璁说道:“先别急着看,把鸡蛋吃完再说,我怕你噎着。”
张璁把鸡蛋三口两口的嚼了咽下,把手在身上抹了两下,急忙拿起桌上的书册,翻看起来。紫风不紧不慢的拿起一只粽子,解开棉线吃了起来。
刚看了前两页,张璁便“支棱”一下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啪”的把册子合上,不可思议的看着紫风,嘴张了两张,没有说出话来,因激动,血冲上额头,青筋涨了出来。
紫风从容的摆了摆手,笑了笑:“是不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别着急,坐下慢慢聊。”
张璁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尽茶水,高声冲外喊道:“璃儿,添茶。”然后一屁股坐回座位,扬了扬手里的册子,“这是真的?”
“上面每页都有朱宸濠的私人钤印,我如何造的假来,再说了,其实真假和我有何相关,但对你可是一个大的造化。”紫风微笑着说道。
张璁一愣:“送给我的造化?你的意思是让我将其呈给皇上?”
“我的仁兄呀,那样做就不是造化了,皇上肯定先借你的项上人头一用,以安满朝文武的心了。”刚说到这,梦璃已经提着铁壶走了进来,听到紫风的话,诧异问道:“皇上要砍谁的脑袋呀?”
张璁和紫风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哈哈笑了起来:“我们在打比方。”梦璃也是一笑,给两人的茶盏续了热水后,将壶放在了桌子上,一看紫风手边的粽子叶,忙问道:“我包的粽子味道如何?你刚吃的是白粽,再尝尝小枣粽。”
“很好,糯香可口,齿颊留香,谢谢梦璃姑娘。”紫风频频点头道。
梦璃一听,喜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随手清理了粽叶和鸡蛋皮,展颜一笑:“那就多吃点,离吃饭估计还有些时候,那两个书呆子做事很慢的。”说完袅娜的走了出去。
张璁接着翻看手里的“黑名单”,越看越心惊,一口气看到最后,发出“咦”的一声,又往回翻检。紫风一看就明白了,问道:“你是不是纳闷,怎么没有那几个尚书和大学士梁储,仁兄的确明察秋毫,吏部尚书王琼、户部尚书杨潭、兵部尚书王宪、工部尚书李鐩都没在上面,老臣梁储也是铮铮铁骨。”
“哎,疾风识劲草呀!”张璁叹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那时拒贿于朱宸濠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但这册子上的人可是节操碎满地呀。”
“所以,你若在朝为官,可愿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可愿奉内阁那几位马首是瞻?可愿圣上被这些两面三刀之流玩弄于股掌之上?这大明到底是谁的江山?这就是给你的造化。”紫风掷地有声的说道。
“贤弟之言醍醐灌顶,虽千万人,吾往矣!那这个册子,你不打算交给圣上了?”张璁神情凝重的问道。
“此物现在万万不能露白于天下,圣上年少、心性尚不成熟,如此震荡朝纲之事恐难以驾驭,毕竟如今孤家寡人,如被有心人利用,后果堪忧。
不过这个继嗣的事情,倒是他们递给圣上的一把天子剑,可以圆圣上孝悌之心,得天下士子同情,又可抽丝剥茧剔除朝堂掣肘之力,最后快刀斩麻乾纲独断。”紫风言毕,眼神炯炯正对着张璁。
张璁手捋着颌下短须,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精神好像一振,睁大眼睛看向紫风,眼光清澈明朗:“贤弟莫要误会,我既读圣贤书当遵圣人言,为民立正命、继圣贤之绝学,个人荣辱得失非我虑也。”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我只是在想,你一个出世修仙之人,为何要深深介入俗世的尔虞我诈之中,不怕失去已得道法,是要秉承长春子入世一言止杀么?”
紫风微微一笑:“仁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打个比方,修炼宛若攀登一座座的山峰,当我站在一座新的山峰上回看之时,你能说我失去了那些来时的山峰么?不过是征服过的。道家修行方式有不同法门,出世修行是修神修命、而入世修的是性是心,况且我要助一人修真,其功不亚于长春子雪山之行。”
“呕?!”张璁眉峰一跳,神情肃然:“那为什么选择我?”
紫风神色自若,缓缓言道:“是天道之选,非我也!”看张璁狐疑的看着自己,便又加了一句,“我的相术很准的,不只相面,还观星,没错过一次。而你将是圣上的肱骨之臣、内阁首辅。”
听到最后四个字时,张璁绝对是动容了。原来想,我要为皇帝和那帮子人去玩命了,得到皇上重用自然显而易见,但能成为内阁首辅,自己刚才根本没去设想。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可他已经不是年轻人了,熬到当首辅时还能不能眼不瞎都两说着,而紫风居然说自己有这个命,怎不惊诧。
不过心里还是不信,以前在家乡也算过命,说自己三十岁中进士,那不是明显的胡诌么,今年都四十七了。紫风也看出他的疑虑,知他出于礼数不好宣之于口,便笑着说:“好啦,你不信我也无妨,可有纸笔?”
张璁站起来,说道:“贤弟随我来。”便直奔书房而去。紫风随后跟到书房,一眼看见琴桌上的“海月清辉”宋琴,脱口说道:“好琴!可否一观?”
“贤弟请便,昨日已有幸见你的琴艺,为兄艳羡不已,心追手摩仍是难及你之一成之功,一会儿可否操一曲,以解兄之耳痒?”张璁一脸的期盼说道。
紫风轻轻放下琴,说道:“海月清辉,诗意无限。”返身走到书桌前,抓过一张纸笺,提笔在砚池中掭掭墨,“刷刷刷”笔走龙蛇写下几行谶语:
燕赵木易问鼎元,金戈铁马陆相随,
佛舍肉身无价宝,惟有林竹存心中,
投身翰林不知恩,无脑无行伏左顺,
二甲长弓缚美玉,行险不惜阻万夫,
深恩岂肯孤明主,沥胆披肝辅昆仑。
写完之后,张璁要看,紫风一笑拒之,将笺纸折叠起来,拿起桌角的一个信封,把它塞了进去,然后递与张璁,说道:“现在不要看,这是谶言,待五月十八日传胪大典之后再打开,那时你再选择今后何去何从。”
张璁接过信封,把它放到了书柜的抽匣中,回头问道:“真的是要于五月十五殿试?怎么还没有消息?”
“估计今或明天就有消息了,稍安勿躁,只管准备就好。”紫风宽慰的说道。
这时梦璃和琴澜二人走了进来,梦璃问道:“叔叔是要打算操琴么?”
张璁接道:“璃儿来的正好,我邀紫风抚琴,赶紧准备净手燃香。”梦璃一听欣喜异常,赶紧忙了起来,琴澜笑着看过紫风,说道:“你有新曲了?”
紫风点了点头,说道:“专为罗峰先生而操,他当得此曲。”
“好呀,必将洗耳恭听。”张璁笑着赶忙回应。
准备停当,紫风坐在琴桌前,活动了一下手指,用食指挑过每根琴弦,听了下音,紧了紧文武弦,随即武弦一震,悠悠曲音拂过每个人的心间,这是《三国演义》中的那首名曲《卧龙吟》,由谷建芬先生作曲。
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仰观与俯察,韬略胸中存;
躬耕从未忘忧国,谁知热血在山林;
凤兮凤兮思高举,时乱势危久沉吟;
茅庐承三顾,促膝纵横论,半生遇知己,蛰人感幸甚。
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尘;
龙兮龙兮风云会,长啸一声抒怀襟;
归去、归去来兮我宿愿,余年还做垅亩民;
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
天道常变异,运数杳难寻,成败在人谋,一诺竭终悃;
丈夫在世当有为,为民播下太平春。
此曲意境深远,仿若孔明,站在深夜月下的高高城楼上沉思,回顾过往、志存高远,那种发自肺腑的感恩得遇明主之情,施展抱负于江山社稷之雄心,缓缓随着乐曲的流动充盈整间书房。
这首曲子给人的感觉不仅有沧海桑田,还有归隐田园的淡淡情怀,但这之间还孕育着一股力量,是那种不甘、不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执拗。
曲音袅袅像是和大家讲了一个故事,要知道,此时民间还没有官宣的《三国志演义》,即明年,嘉靖元年的司礼监本,三国的故事大多以野史流传于茶肆酒坊,但对诸葛孔明的认同和崇拜都是很丰富的,人们耳熟能详。
当紫风告诉张璁他们,这曲子名为“卧龙吟”时,他的眼中瞬时起了雾气,站起来对着紫风深深一躬。梦璃差异的睁大了眼睛,而琴澜好像隐隐感到有一丝明悟,想到昨日自见到张璁之后,紫风的一系列做法,及今日的欣然赴约,她相信后面肯定会有事情发生,她是绝对的相信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