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颐真 • 不染
今天天气有点热,眼看着就要到了五月中旬,进了五月京城都没下过一场雨,干燥的季节人们也是躁动不安。
建昌侯张延龄可没觉得热,心里的寒意已经在脸上显露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郭勇,沉声问道:“你觉得苗斧的话是真的?”
“回禀侯爷,我二人藏在街边的胭脂铺子里,整个过程看了满眼,那路平山和对方一招都没使完就挂了。”郭勇现在还心有余悸的说。
“你说什么?”张延龄嘴角一抖。路平山是北坛的副坛主,论智谋不如郭勇,但论功夫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外号“双戟流星箭”,当年北五省响当当的人物,被自己收揽门下。
这次由于张延龄下令限时搜集紫风的情况,二人一合计,只有夜不收报来的有限消息根本无法上报,郭勇于是把押在坛内的苗斧弄了出来,让他和自己一起去观察路平山行刺沈王世子时,紫风的武功路数。
刚开始倒是没觉得有何惊奇之处,但到了紫风从空中落地,和路平山说话时的口气,再到气定神闲的一招把路平山钉死,苗斧已经目瞪口呆。他快速的闭紧双眼,脑中回放着当初影子与忍者对战时的情景,那说话的语速和腔调、那举手出招时的从容不迫,立刻判定“就是他”!
苗斧激动的刚要出声,就见郭勇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低声说:“别出声,我们快走。”借着街上的混乱,俩人回到了北坛鹤寿堂,一番详细的讯问之后,郭勇确信苗斧的话可信度在九成以上。走江湖的,尤其像苗斧这样的,听风辨器的本事都是历练出来的,记声认人的本事也是磨练出来的,不然早就江湖挨刀了。
“侯爷,难怪苗斧说当初影子和对方交手时,自己插不上手去,要按那天紫风道士的武功修为,我不觉得咱们门内有谁能接得下他的十招,这还是托大了说。”郭勇小心的看着张延龄的脸色说道。
建昌侯攥了攥拳,冷声说道:“那两个刺客也是咱门内弟子吗?”
“不是,是我派人找来的江湖刺客,都是那种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主,所以他们不知道整个计划、更不会知道被刺者何人,侯爷放心。”郭勇忐忑的说道。
张延龄皱了下眉,声音放缓,问道:“苗斧还关着呢?”
“是,没有您的吩咐属下不敢擅自做主,仍关在那,没人能靠近他。”
张延龄眼底寒光一闪,叹了口气:“唉,可惜了路平山、、、你先回去吧,今晚你送苗斧上路,不要拖泥带水。”
郭勇闻言心生寒潮,不敢怠慢,忙应道:“是,属下亲自去办。”
看着郭勇退了出去,张延龄若有所思的愣了一会儿,盘算着:那名册丢时,紫风还没到京,这事应该和他无关。可他为什么杀影子呢,因果相随,他的动机是什么?还冒充忍者。
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立刻提笔手书一封书信,唤来管家:“派人速递应天府中判官,备轿,我要进宫。”
***
沈王世子那日从皇宫回来后,这两天一直在府中养伤。于喜得到皇上的允许,回沈王府任承奉,专事沈王,于是也来到了这里照顾世子起居。
琴澜初时看到家兄受伤,惊得魂都飞了,而且没看见紫风回来,就感觉浑身发软、小脸煞白,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知道紫风被皇上留在宫中,这心才算安定了下来,检视一下世子的伤情,看他气色还好,遂放心了。
另外还有一点儿窃喜,家兄养伤还要滞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自己也能多呆些时日,不必马上面临分别之苦。
夜里辗转难眠,脑海里不停的闪现紫风的那张嘴角上翘,微微有些嘎坏的俊逸面容。尤其白日里走之前,穿上自己为他亲自挑选的潞绸裁做的道袍,那一瞬的风采,永远定格在自己的心中。
睡不着,索性起身盘腿打坐,气沉丹田运起坤功心法,口中默念《清静经》,这才感觉到玄门的躁动慢慢平复下来,一个周天后,脑中一片清明,奇经八脉如饮甘霖般的舒爽。
琴澜修炼的是清静散人孙不二的纯正功法,孙不二又称孙仙姑,“不二”是法名,全真教第一代掌门王重阳的弟子,全真七子之一。
全真七子各创一派,孙不二创建的是“清静派”,他们的故事友友们感兴趣的话可以自行脑补,这里就不水文字了。
我们只简单说说清静散人。在金庸先生的故事里,孙不二的功夫是最低的,出场次数也很少,但是她的功法是非常值得推崇的。
她与全真教第二代掌门人马钰原来是夫妻,家境很好,受到王重阳的点化先后入了道门。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相貌秀婉,为了修行她决然毁容并选择了苦修,但是她创派之后所传的功法却是“静水深流缓”,针对女子的生理及心理特征,以抚慰、瞑想绝躁急之心念。
其实这就是推己及人,大道归一。她的功法注重心性的修炼,也有武功剑法传世,但那与世无争的功法所衍生的武技,自然就没有了阳霸之气。一个连拔剑的欲望都没有的修行之人,怎么还会有练剑法的兴趣。久而久之,清静派的内功心法得传天下,而武功就很少有人去练了。
当初清溪真人还想把清静剑法传给琴澜,被她拒绝了,她只想着弹琴弄曲,修性养拙,现在后悔了。经历了前前后后的一系列事情,她多想能成为紫风的助手,护卫自己家人的周全。
这样发散着自己的思维,不知不觉间,天已经蒙蒙亮了,打坐中的琴澜突然听到院里有动静,来自紫风的居室。“是他回来了?不可能啊,皇城都还没开门呢,他飞回来吗?”这样想着,随手套上个小袄褂,怕打扰熟睡着的玲珑,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斜对过紫风的房门虚掩着。
琴澜来到紫风门前,犹豫着刚要抬手敲门,房门吱扭便开了,吓了琴澜一跳,正是紫风坏不济的笑着看着她:“怎么,起这么早啊?”
还没说话,脸就红了:“你不是在宫中陪皇上吗?怎么飞出来的?”
"我是变成了一个小老鼠,出溜出来的。"说着,紫风两手一抬,嘴巴一嘬,学那老鼠的样子一动一动的。
琴澜初时一愣,紧接着一下明白过来,似喜还娇的捂嘴笑了起来,眼波流转,直看得紫风一呆,说道:"真好看。"
琴澜娇羞的小脸通红,扭头快步走了回去,进门后回到榻上,兀自喜滋滋的将脸埋在膝盖上,心如鹿撞不停。刚刚才平复不久的心情,又不由自主的起了波澜。
这就是师傅所说的心有尘埃了,怎么办?想到这,琴澜赶忙下地,来到雅室的琴桌前,调了一下琴弦,弹起了师傅清溪真人教给自己的第一首曲子《颐真》。
师傅曾说:颐,养也;真,吾之所求也。寡欲以养心、静息以养真。守一处和、默契至道。
所以琴澜对此曲本着一种崇拜的感情,只要心中有了烦恼和不悦,就用此曲来舒怀,这是她修心养性的寄托和安慰。但是今天,她怎么也弹不出那种感觉了,音在耳中,没有了往日的灵性,曲在心中,也没有了无羁的解脱。
她困惑了,师傅常讲:心中无尘埃,指上有烟霞。可是我心中没有尘埃呀!我心中只有真真切切的欢喜,是真实的灵透的晶莹的一尘不染。
玲珑已经醒了,很是纳闷小姐怎么起这么早操琴,而且是这首《颐真》,难道有什么烦心的事了?她可是伴着琴澜一起长大,这个曲子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件事:小姐不开心了。
她轻轻来到小姐身边,不敢弄出一点动静,观察着琴澜的表情和举动。琴澜轻叹一口气,停住了琴音,柔声道:“睡不着,把你吵醒了。”
玲珑忙回答:“是玲珑睡的太沉了,没听见小姐起身,小姐莫怪,我这就为你准备一应物事。”
琴澜轻点了下头,慢慢起身回到榻边坐下,心里还是在琢磨这忽然萌生的迷惑。这时听见房外紫风和玲珑的说话声,然后玲珑转身回来,说道:“小姐,紫风哥哥有事问你。”
琴澜一愣,不知是何事,赶忙走出了门,就见紫风笑咪咪的看着她,心里一突,脸上羞意已现,小声问道:“有事啊?”
“刚才听你琴声,好像有了心嶂?”看琴澜扭捏的侧低下了螓首,粉嫩细腻的颈部弯岀动人的曲线,紫风接着轻声说道,“当一片冰心在玉壶时,真与纯就呈现在那,不怕尘埃,相信自己的内心才是求道的本源之力。”
随后将手中的几张纸笺递与她:“你试试这支曲子,回头我再把曲词写给你。这两天我恐怕都要在宫中伴驾,有时间我要听你弹这个曲子呦。”
琴澜一听,马上来了精神,赶忙接过曲子展开看了下,曲名是《不染》,撅着小嘴说:“上次你唱给人家的那首《如梦令》,我都把曲子练熟了,只等你的笛子来合奏,你也不来........”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眼底有了晶莹的光韵。
“好吧,咱们抽时间一起抚琴娱兴,等我忙过这些时日。”
这句话说完,一猛子就过了两三天,早晚难得一见,琴澜白日里只在和玲珑一起练曲、打谱,只等着紫风践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