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如梦令
众人一听世子声音,急忙起身见礼,沈王世子和煦的一笑,“免啦。紫风当是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么?现在春天鸿雁北归之际,鲜有清鸣之声,该是你心中的鸿鹄在悲鸣吧?”
紫风稽首一礼,道:“今日确是遇到一件事令我悲愤难耐,郁结心中,故借此曲抒发胸臆。”
“呕?不妨说来听听。”世子剑眉一蹙,朗声问道。
紫风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的说了出来,其间听得琴澜和玲珑是珠泪涟涟不可名状,清溪师叔也是不禁唏嘘不已,世子的城府虽深也不自觉地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待紫风讲完便问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告诉她们过两天住到通玄关来,等我把这里的事情了结了,便护送她们去兖州起周教谕的骸骨运回上高安葬,安顿好她们的生活。”紫风沉声说道。
“好,真乃高义!我将书信父王,待新皇登基后,请他上疏朝廷为周仪和周宁鸣冤乞谥,体恤其后人。”
“小道在此替周教谕兄弟拜谢世子大人!”紫风闻听世子之言不禁动容,倒身便拜,世子急忙将其搀起,安慰道:“人已作古,节哀顺变,大丈夫当为生者权为逝者言。”
这时外面阴沉沉的天空突然陡现刺眼的三叉闪电,俄顷,一连串的炸雷轰隆隆从头顶的云层掠过,紫风忙道:“大人之言感天动地,乃天下公理也。”
世子呵呵一笑:“你怎么也会奉承阿谀这等行径了。”紫风表情一囧,干笑了两声,看师叔和琴澜她们都在笑咪咪的注视着自己,脸上一热,赶忙岔开话题:“大人,关于刺客之事,在下有详情相商,您看......”
“走,回我房间商量,叫上许飞将军。”
今夜的风有些大,而且由于傍晚的一场强雷雨过后,气温下降了许多。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时分,除了风吹杨树叶的“哗哗”声,一切都静悄悄的,更夫陆远缓缓的从街角转到了三官庙前街,手里提着的“气死风”灯笼被风吹的忽明忽暗,他敲了一慢两快三下梆子,“咣”一声锣响,喊道:“平安无事喽。”
这时庙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两个官兵,在门廊上悬挂的灯笼光衬照下,正是李辰和高牛。只听高牛对着更夫问道:“打更的,杜十爹今晚怎么没上工啊?”
陆远心说:唬我呢,得亏我灌醉他之前问清了那老军头的名姓。于是脸现疑惑不解的回答:“这位军爷,小人不知杜十爹是何许人,想是你记差了,是问往常的打更老军头胡汉三吗?他偶感风寒卧床不起,衙署派我替换他几日。”
“啊哦,那是我记错了,快进来喝口热水去去寒气,咱们一起唠唠嗑。”
陆远心思电转,晚上接樵夫的传令,风影门已下死令务必袭杀沈王世子!而且据樵夫的侦窥,世子很可能会在四月十八之前离开沈阳,考虑到人手不够路上得手的难度更大,所以定在这里夜间动手,需要更夫摸清情况,所以陆远今夜换下了老更夫来探探。
正琢磨着打完三更怎么潜进去呢,原以为庙里只有司钟和司罄没睡觉,没想到白天戒备的官兵夜里也不睡,不过看样子也只是两个人,不难对付,于是忙笑模笑样的应到:“那敢情好,多谢军爷照应。”
说着话便随着高牛进了院,李辰也是普通边兵打扮,跟在陆远的后边把庙门又关上了。也算是艺高人胆大,陆远没把这两个边军放在眼里,他一身外家横练功夫“开碑掌”外加“七节钢鞭”软硬兼施鲜有敌手,闯荡江湖二十多年曾名噪一时,绰号“陆掌鞭”,自从效力风影门后,江湖上便没有了他的踪迹,江湖有言:杀人者,人恒杀之!所以皆认为其早已被仇家所毙。
陆远迈进了西跨院的厢房,看到厅中放着一个铜鎏金薰笼,红红的炭火让屋里暖意融融,心里马上警惕起来,他是见过世面的,这社会有着高低贵贱之分,普通的边军是无法享用这个东西的。
果不其然,刚才的两个兵卒没有往里走,而是站在了他的身后守在门边,那薰笼的斜后方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坐在八仙桌旁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书生手一引桌旁另一个空座,“前辈请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陆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灯笼和锣放到地上,一抱拳说:“多谢公子。”然后走上前在那张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紫风提起茶壶为陆远和自己各倒了杯热茶,紫风端起杯来隔空示礼然后喝了一口,陆远端起来也喝了一口,随即把杯放下,一拱手:“公子有话尽管问,我陆某知无不言。”
“好!不愧是江湖人,痛快。陆前辈可知风影门为何要袭杀沈王世子?打算哪天夜里动手?你觉得你们能得手吗?”
陆远听问,心里一下就拔凉拔凉的了,但仍镇静的沉声道:“公子之问小人无法作答,既然知道是我风影门出手,敢问公子凭何与我风影门作对?”
“我见过嚣张的,真没见过你们风影门这么嚣张的,皇亲国戚你们都敢肆无忌惮的杀害,你们门主就不怕雷霆之怒吗?”
“门主如何我不管,我只是按令行事,你以为你们能拿下我吗?”话音刚落,陆远身形一动直扑门口,双掌齐出带着凿石穿山之势分击李辰和高牛,那二人反应也是奇快,“刷刷”掏出了火门枪,但是更快的是紫风。
在陆远刚刚猝起离开座位前扑之时,紫风的钢骨扇以千钧之力砸在了他的后腰大椎上,“嘭”的一声趴伏在地,多亏陆远练的是外家功夫号称铜筋铁骨,但也难以抵挡这股真炁罡风的雷霆一击,要是换作常人必早已腰断人瘫,饶是如此他也是一股剧痛袭遍全身,头昏目眩五脏六腑皆已错位,只剩出气没了进气,嘶声问道:“你是何人?”
“替天行道之人。”紫风冷冷的说,然后冲李辰他们两个点头示意,“按计行事。”
陆远怨毒的看着紫风走出房门的背影,一股寒意从心底升了起来。
坐在庙前街拐角树杈上的脚夫冯通,看到更夫进庙之后,便悄悄的溜了下来,顺着墙根儿潜到了庙门口,静静的听了一阵,没有任何打斗的声音,心下一宽,于是隐入黑暗的树影里等着。
过了将近一袋烟的功夫,只听庙门一开,冯通看更夫陆远从里面走了出来,背着身顺着庙墙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等了片刻看看庙门那没有了动静,于是从树影中现出身来,脚下加力奔着更夫的方向追了上去。
眼看着更夫走到庙墙尽头向左一拐没了身影,冯通急忙贴着墙追过去到墙角,向左一拐一头扎在了一张捕兽网上,心里一惊:不好!霎时身前身后出现五六个官兵,飞快的将网绳收紧令他动弹不得,同时三把钢刀架在了倒地的冯通脖子上,他刚要张嘴出声示警,一团破布塞入了他的嘴中,几个人动作娴熟的将他捆好兜起来弄回了三官庙。
那个更夫已经走返了回来,提着灯笼照了照冯通,在灯光的映衬下,冯通看清了假扮更夫的面孔,总旗高牛轻蔑地笑着看着他,冯通心里一阵懊恼和寒意:着道了,这下子完了!
许飞和总旗于虎还有两个兵士这时正按照紫风的计策吃着馄饨,对,就在离三官庙两条街远的道边,馄饨赵的挑子前。
他们在二更天时溜达到这里,假装换班的巡哨要吃宵夜,便告诉馄饨挑赵敬先别收摊,虽然宵禁但有我们在,晚点收摊没关系。赵敬一听正合我意,知道更夫和脚夫今夜去探三官庙的虚实,原打算收了摊之后再潜到附近去做接应,如此一来便可名正言顺的候在此处。
只是这几个边军丝毫没有吃完就走的意思,都过了一个时辰了,谈兴依然浓厚,刚刚又要了第二碗馄饨边吃边聊,赵敬坐在旁边假装瞌睡,因为面团和馅儿都已经用净了,想要第三碗都不会有了。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列队伍的行进声,由远及近来了一哨巡城的官兵走到馄饨摊前,领头的厉声斥问:“你们不知到了宵禁时辰吗?仍然在此聚众,可知军法之厉?你们都随我回署衙。”
一挥手,几个兵士上来就要锁馄饨赵,赵敬急忙打躬作揖:“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人本想收摊儿来着,这几位军爷说他们甚是饥渴难耐,小人看他们的确不易,不得已为他们煮馄饨,小人马上就走。”
说着话就回身去收拾家伙什,许飞和于虎也急忙为他向官兵求情,并主动靠过来帮其收拾东西,趁赵敬不备,于虎一个扫堂腿将其撂倒趴在地上,许飞顺势用膝盖压住赵敬的后心,双手扳住他的双肩,两个兵丁同时扑上来压住双腿,其他人利索的上来将其五花大绑捆住了,一切都是那么突然,等赵敬回过神来刚要喊叫,“嘭”的一声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便彻底昏了过去。
影子英图坐在自己藏身的房里,盯着桌上铺着的一张信纸思索着,这是风影门通过他们的驿传系统下午送到他手上的,信中有两件事,一件是继续袭杀沈王世子,他已经传令苗斧去安排执行,另一件就是告知其上次执行刺杀的人名单,其中一个人名让其思绪万千,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丝光亮:“晏绚音”。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回忆了,他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这个女娃和她的父亲晏樨二人当年被自己追杀到湖口石钟山,晏樨最后在悬崖边上跳进了鄱阳湖。宁财神和门主商量后将这个女娃留在了身边,听说后来送去服部三郎门下修炼忍术,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晏家的那本秘笈也石沉大海始终没有消息。
影子英图沉思着:这次西无常死了,而在刺杀失败后这个晏绚音也失踪了,莫非这之间有什么联系?西无常是少数几个知道有关晏家秘密的人,也清楚这个晏家的女子对门主的重要性,西无常有可能是因为保护她而死?那凶手是谁?
能够将西无常的阴魂炼化使其无法魂归门内生魂阵,定是佛道两家修为高深之人,想起去年哈拉和林的守卫僧说,宝剑被一个功法极高的道人抢走了,东无常去追踪那个老道也再无消息,自己得知东无常死后阴魂也是没有魂归生魂阵,门主让自己追查但也一直没有头绪,看来是同一个人所为了。
想到这,影子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有了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感慨,一直以为这个道人在中原关内,原来在沈阳卫啊。
忽然想到那天晚上被人跟踪的感觉,影子心里又突突的不自在起来,要真是同一个人,自己肯定已经被对方发觉了,东西无常的武功虽说和自己差着层次,但他们二人要想跑自己是绝对留不住的,可想而知这个老道该是何等强大的存在!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上次的刺杀失败和这个老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影子的推理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看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他心里仍是举棋不定忧心忡忡,原来觉得调风影七杀到此有点儿多余,现在还没有开始行动就忽然直觉感觉人手太少了,再调人已经来不及了,听樵夫苗斧探得的消息,世子将会在十七日动身离开,今天已是四月十二仍然一点眉目都没有。
他也想到了途中设伏,但那是下策,护送的官兵最擅长的就是野战,他的那点人都不够人家塞牙缝儿的。他寻思着,看来今天还要和苗斧核计一下,说不得自己要亲自出手了。
紫风打坐了两个时辰,按照灵术秘笈的前两句运行自己的识海小周天,“浑沌无常皆往复,一念执思断阴阳”,让自己的魂力在识海的波涛汹涌中聚合,犹如一根银芒闪烁的细针定在海底,抗拒着周围的侵扰,终于感觉到魂力有了一些强劲不再随着那些混乱的意识流动而摇摆不停,虽不能定如磐石,也终于只是偶尔的轻晃一下。
他慢慢停止催动识海的运转,让其自然和缓的波动着,睁开双眼,眼中的景物首先是没有颜色的黑白照片,但是分辨率极高,连墙皮上贴附着的细灰都能一览无余,正想着再找个对象观察一下,然而瞬间便恢复为彩色的画面了,紫风兴趣大增,但任他如何想办法也无法再找到那种能力,于是心下释然,估计随着魂力的增强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潜能被发现的。
他站起身走出房间,来到上次的跨院中开始打拳,在蒙蒙天色中树上的鸟儿们也都开始歌唱,晨曦掩映下,紫风的身影犹如一幅动感的画卷时而舒展如松时而灵巧如猿,时而蛟龙出水时而灵蛇卧草,在没有任何动画电影的时代,他就在放映着活生生的影像。琴澜静静的倚在院门边,痴迷的注视着紫风的一举一动,贪婪地享受着无人打扰的时光,沉浸在那种异样的感受中,仿若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一般。
紫风一套五行拳收功后,远远看着琴澜展颜一笑,“起的好早。”
琴澜轻快的走了过来,满面春风的说:“紫风,你打的拳都仿若是一曲高山流水,极是赏心悦目,哪天教教我好不好?”
“师叔不是传了你一套坤功桩法吗?你偷懒没有?”
“人家哪里偷懒了,只是略觉枯燥无趣,不像这有套路的起伏变化绵延无状,有如曲中三音妙不可言。”
“说你冰雪聪明都不足以夸你,你简直就是颖慧七巧,能将武学与音曲相合,非常人可能之,孺子可教也。哪天教你太极拳你看如何?”
琴澜得心上人的夸赞,自是喜不自胜,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随即娇羞的蹙眉低首言道:“可是你要护送周家姐姐回乡,何时才能回来呀?”
“不会太久的,不过在走之前先教会你可好?”
“好呀!”琴澜展眉解颐,眼波流转,一瞥之处忽然“讶”的惊呼一声,紫风循声望去,只见院深处两棵海棠树下落英缤纷,想来昨夜的风雨打落一地的粉色红色花瓣,紫风随着琴澜走了过去,看着琴澜惋惜的表情,紫风心里一动,问道:“可是想起易安居士的《如梦令》了?”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琴澜伤感着,嘴里轻吟着词句。
“我没带笛子,这样吧,我来教你唱一首《如梦令》曲如何,很简单的,以后我俩共奏共唱此曲?”
琴澜明眸一闪,兴奋的看着紫风点了点头,道:“快唱来听听。”
紫风轻咳了一声,轻轻唱起了这首后世电视里的插曲,只是他将前面的歌词改了一下,曲式没变。
几朝繁花弄柳
寻仙唱尽春愁
醉卧青山一窗雨
露滴香湿袖
几番烟云更漏
影疏独上西楼
雁林看断蓦回首
叹寒暑难留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紫风哼唱完毕,琴澜的心如小鹿一般蹦跳不停,玉手一抓紫风的小臂,急促道:“快快,我们回房赶紧把曲谱写出来,太美妙动人了,配易安居士的这首词真是珠联璧合,你那前两阙歌词也是妙不可言相映成彰,唱出了心底的怅然和思绪,用琴笛来奏定是日月合璧。”
紫风被琴澜的反应逗得忍俊不禁,用手指轻轻一刮她的小琼鼻,笑呵呵道:“急什么,都已经在脑子里的东西还怕丢了不成?”
“小姐小姐”,这时院门处传来了玲珑的叫声,二人转过头去,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琴澜赶忙把手松开紫风的臂腕,羞恼地看着玲珑,玲珑的脸色飒白,嘴唇哆嗦着说:“小姐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