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秀素和李婶带着贺志斌和贺志远一行终于走出了洛云山,王秀素抱着贺志斌还在向前走着,回头李婶抱着贺志远早已满头大汗,步伐缓慢了,他将贺志斌放下回头接过贺志远道:“李婶,歇歇吧。”李婶气喘吁吁的道:“嗯,连着也走了好几十里地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然后一屁股就斜躺在地上。王秀素回头看了看空静的后面道:“我们早已经出了华安县了,想必已经安全了,照这速度,再走四五日就能到东庄,出了东庄就过了汾州的地界,我们那时再雇辆车,赶往京城。”李婶看着贺志斌和贺志远道:“王先生,出来的急,也没来及多带水和干粮,不知道还能坚持这么多天吗?”王秀素看着怀里的还在熟睡的贺志远道:“李婶,路上你也给志远已经喂了好几次奶了。”回头对站在地上的贺志斌道:“志斌,想必你也早饿了吧?我取些干粮我们先吃点。”贺志斌看着王秀素道:“师父,我不饿,也不渴,你和李婶先吃吧。”说着他蹲在地上,再也不说话了。王秀素一手抱着志远另一个手从包袱里摸出两个饼子回头接给李婶:“李婶先吃点,虽然这会安全,可是白天无遮无拦的,还是不可久留啊,我们再走会,天黑了我们再歇吧。”李婶边吃边应着,几口吃完了饼,扶着地面起身,从包袱里拿出水壶胡乱喝了几口,将水壶递给王秀素道:“王先生,志斌少爷你们喝点水吧。”王秀素将水递给贺志斌,贺志斌也不接,只是道:“我真不想喝,留着给李婶喝吧,一路上李婶还要给弟弟喂奶呢。”王秀素看着志斌这般懂事,点点头道:“那我们继续赶路吧。”李婶也拍拍屁股的灰尘起来接过贺志远道:“走吧。”贺志斌也站了起来,王秀素抱过贺志斌道:“来,为师抱你走。”两人抱着两个孩子,又向东走去。
七日后的华安县,大街小巷一片丧白,人潮如汐,华安的百姓乡邻甚至外乡的流民百姓都聚集在街道两旁,准备送贺大善人一家最后一程,从南关到北关贺府灵柩所到之处,众人跟随泪奔,交相呼喊,不仅贺贵才一家三口披麻戴孝,就连昔日的贺府门客镖师护院丫鬟也都有很多头戴孝帽抬棺相随,贺府的街坊四邻那些曾受恩惠接济的黎民披麻戴孝者也不在少数。路边的商铺小摊也都出来,肃列两边。人群中,张从城的夫人王悦霞也怀抱张东宇,两边站着长子张东明和女儿张荏青都注视这庞大送葬队伍,张东明道:“娘,这么大的声势,爹爹身为华安的父母官怎么都不见出来呢?”王悦霞道:“你爹爹不在华安。”张荏青问道:“娘,爹爹去哪里了?今天一天也未曾看见。”王悦霞道:“你爹昨晚连夜便陪同知府大人去了太原。”张东明道:“怪不得我早上也没看见爹爹,连张管家都没看见。”王悦霞看着这场葬礼叹道:“多好的一家人啊,就这样没了。”张东明和张荏青看着娘亲显出悲伤,也都静静的目送着远去的送葬人群。这场白事千百年来在华安都是空前的,就连当年贺乾玉出殡的时候都是无法比拟的,伴随着悲鸣的吹吹打打,人们自发的跟随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的向洛云山走去。
过了一日,太原巡抚衙门二堂内,刘靖,张从城,胡瑞刚都坐在右侧等着黄抚台召见,这时,走进一个差役道:“诸位大人,请跟我来,抚台吩咐诸位去书房。”三人站起来跟着这个差役一路走向书房,到了书房门口,差役道:“诸位大人,到了,进去吧。”三人整理了下官服,刘靖,张从城,胡瑞刚依次入内。书房正中坐的正是山西巡抚黄名正,三人跪下行礼道:“卑职参见抚台大人。”黄名正抬了抬头看了下底下所跪三人道:“华安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堂堂的布政使也被杀,头都被砍下来了,连赵首辅都说这是极其罕见的悍匪啊,前两天朝廷也派钦差下来追责问罪,刘靖你说怎么办吧?”刘靖抬头惶恐道:“黄抚台,卑职认为此事,要严令封锁消息,熊大人家属要慰以宽言,给予重金,至于朝廷……”刘靖双手抱拳继续道:“还要大人做主周全。”黄名正起身道:“你们闯了如此大祸,不仅熊柏然一个死了,就连三司的官兵差役都死了不少,还有华安的这个贺家,也被诛杀,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你可知道这个熊柏然是赵首辅的门生。”黄名正用手指着三个人训斥道:“你们闯下这么大的篓子,让本官来给你们擦屁股?本官山西上任还不到一年,况且这把岁数了,只想安安生生的度个晚年,你说说你们,还有这个熊柏然,真是咎由自取。”胡瑞刚看着黄名正,心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拿银子还害怕弯身子吗?然后行礼道:“巡抚大人,卑职有一言。”黄名正看了看这个年轻的下官道:“你是?”胡瑞刚自报家门道:“卑职乃是华安县县丞胡瑞刚。”黄名正仔细的审视着胡瑞刚道:“哦,你就是华安的县丞胡瑞刚啊。说吧。”胡瑞刚道:“大人,事已如此,卑职认为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上堵朝廷言官之嘴,下封百姓悠悠之口,此事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黄名正问道:“哦,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胡瑞刚道:“大人,以卑职之见,凡事都有两面性,此次贼匪贺贵福当堂暴乱,贺家人是死有余辜,刘府台刚才说的对,熊大人和众多死伤官兵也不失有剿匪之功勋,可多施体恤,剩下参与华安剿匪的兵差也应分发赏金。至于朝廷上当以重金关言事之窗,下面只有华安县的百姓和外地流民还有少数过往客商知道此事,当以官府之令并雷霆手段告诫之,想来,一群布衣也不足为虑。”黄名正看着这个小小的县丞,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的精明,他看着底下的三人,于是道:“你们都先起来吧。”三人道:“多谢抚台大人。”然后起身侧立一旁。黄名正看着胡瑞刚起身道:“你说的好。”然后走到张从城面前看了看官服道:“你就是华安县令张从城?”张从城行礼道:“回抚台大人正是卑职。”黄名正不悦道:“你华安出了如此惊天大案,反贼公然敢大堂造反,就连堂堂布政使都身首异处,实属罕见,你主政华安,有着不可推卸之责,怎么来了给本官连句话都没有?”张从城低着头,等黄名正话音一落,抬头看了看,又复而低头道:“大人,这……卑职……”黄名正道:“什么这那的,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这种悍匪实属少见。”刘靖插话道:“大人,华安虽穷,可是贺府却鹤立鸡群,独树一帜啊,其家历来低调,光凭财力在我大明来说也可是屈指可数的。”黄名正半信半疑道:“是吗?咱山西虽有如此之人,本官也是曾经听过,但是也不至于像你说的如此浮夸吧?”刘靖从怀里掏出一本账本道:“大人,贺家平时极其低调,不善于官场行走,况且大人您一直公务缠身,所以抚台大人难免轻视。”然后双手将账本递给黄名正道:“这是查抄贺府在我大明所有的财产账目,大人您看看就知道并非是下官的夸大之词。”黄名正接过账本,回到桌前落座后翻了起来,厚厚的账目承载着自贺乾玉到贺贵福两代人满满的智慧与心血,黄名正翻到最后看了看查抄贺府财物之数的总计,不由的两眼发绿,愣了半响,然后道:“刘府台,贺府家财真有如此之巨吗?”刘靖道:“回大人,贺家人被当堂诛杀之后,下官便与胡县丞及时带人前往贺府,之前还有都司衙门的兵守着贺府,所以财未外流,贺家产业庞大,我们清点了整整一个昼夜才将所有家产都清点造册,实数确是此数,下官并派人将贺府各处产业也都封存起来。”黄名正嘴角浮笑道:“不错,做的很对,你们这些天的快马呈报本官也都看了,本想着本官亲去一趟华安,可是上面的钦差正好来了。如此看来,这些巨资必定是贺府将来预谋起兵造反之军饷。”黄名正然后看看下面三人道:“你们说说,这些巨款当如何处置,是否交由朝廷,充当国库。”胡瑞刚抢声道:“回禀大人,依下官之见,我山西历年来,天灾不断,这些钱理当收归回来由抚台大人统筹安排,也是为了我山西的黎民苍生。”黄名正内心暗喜:这个胡瑞刚果然是深知我意,但是仍镇定的道:“这个嘛。”然后看着刘靖和张从城道:“你们二位的意思呢?”刘靖回头和张从城面面相视后道:“一切由大人统筹做主。”黄名正捋了捋发白胡须欣慰道:“你们都先坐下吧。”三人齐道:“谢大人。”待三人安坐,黄名正又道:“朝廷下来钦差本官也是好生款待说服,还打发了百两黄金,给上面予以打点,本官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最后这一任内,希望可以逢凶化吉,相安无事,好在剩下不多的时日内,安享天伦。此事也就此作罢,完了还要从这笔款里再送一些与赵首辅,此事也多亏首辅多方周旋,得以保全你们诸位,再者拨出一些抚慰受伤死亡官兵差役家属,还有这个熊柏然,你们看这样安排是否稳妥?”三人一口同声道:“听凭大人安排。”黄名正道:“好。好。”又看了看底下坐的三位道:“眼下我大明国库亏空,天灾人祸不断,此次虽说是熊柏然暴死,三司及其府县官差都损兵折将,可是尔等确是剿匪清患的功臣,还查抄出如此策反之巨资,可谓功大于过,理应提拔。”刘靖、胡瑞刚、张从城三人听闻此言起身跪谢道:“多谢抚台大人。”胡瑞刚接着道:“抚台大人,此事尚未完全了结,首犯贺贵福之二子贺志斌与贺志远还在逃亡,以后留有此二子,必定将来是一祸害。”黄名正看着众人示意道:“你三人先都起来入座吧,不必太拘礼。”待三人归座后,黄名正又问道:“此二子如今安在啊?”胡瑞刚道:“我们查抄贺府时,发现贺府后院有一枯井,枯井之上还有一块青石,枯井是一条密道,青石也有挪动痕迹,想必贺贵福自知罪孽深重,便在事发前就派心腹将二子从贺府里的密道里给偷偷的带走了。”黄名正问道:“恩,贺家后嗣,只有此二人吗?如今年方几何?”胡瑞刚刚要开口,旁边的张从城立刻站了起来抢先道:“回抚台大人,贺贵福膝下只有此二子,次子尚才两个月之大,长子也尚不过五六岁而已,皆年幼无知,不足为虑。”刘靖也道:“张县令说的没错,此二子不足为患。”胡瑞刚看着这两人也不好说些什么。黄名正想了想道:“贺府如今家产皆充公,既如此,此二子尚未更事,全且不予理睬。”然后起身道:“三位皆我山西的能臣干吏,一路劳苦,都下去休息吧,晚些本官将亲自为你三人庆功洗尘。”三人跪下行礼告退,黄名正唤来管家,将三人引入后堂三间客房暂歇。
晚间,黄名正在巡抚衙门摆宴招呼三人,四人饮酒作乐,并以舞乐助兴,黄名正一下得到这么多金银巨财,对三人许以高官后路,并许以每人千两白银作为嘉奖,一直很晚,晚宴才结束,黄名正又以查抄贺府的账目问题为由,将胡瑞刚单独留下问话,又派家丁将刘靖与张从城引入客房歇息,那一夜,黄名正与胡瑞刚彻谈一夜,很难想象,黄名正如此年龄与身份,竟然与一个小小的华安县丞能畅谈一夜,可见胡瑞刚之心与行绝非常人可比拟,那一夜具体谈论谋划着什么,无人可知。
次日一早,三人告别黄名正,离开巡抚衙门,刘靖回了汾州,而张从城与胡瑞刚则一起回了华安。
话说,一日黄昏时分,王秀素和李婶分别抱着贺志斌和贺志远一行四人已经到了东庄了,四人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了,王秀素对众人道:“到了东庄街口了,这个东庄已是汾州的边界,再向东就出了汾州,连日来,我们都走的都是崎岖小路,走走停停,我们暂到这里稍作歇息。”李婶喘着气道:“好啊,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肚子填饱,实在走不动了。”王秀素将贺志斌放到地上道:“志斌,你先和李婶待在这里,我到街上打探下,看是否安全。”贺志斌道:“师傅,我跟你一起去吧。”王秀素道:“不用了。为师马上就回来。”又回头对李婶道:“李婶,你先看着这两个孩子,我速去速回。”李婶道:“两个小少爷这有我呢,你一路小心。”王秀素道:“嗯,你们先坐在这边上歇歇。”说完就将身上的包袱放在地上,转头进了东庄街头。且说,东庄以前一直是没落的小村,由于战乱时作为开辟出来的粮道,继而慢慢演化成为去往京城的捷径之路,南来北往的客商和路人也是非常多的,小小东庄看似也是繁华,酒楼,客栈、妓院比目皆是。王秀素信步走着,看着大街上也貌似像往日一样熙和,心想:看来官兵尚未追捕至此。王秀素又走了几步一头钻进一家妓院,进去后发现这里面还是一忘如常,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这时,一个老鸨扭扭捏捏的摇了过来道:“客官,快进来。”王秀素跟着走了两步坐在大厅的桌前。老鸨打量了下王秀素道:“客官好面熟,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王秀素看了看浓妆艳抹的老鸨,就知道这又是一番客套拉亲近,于是道:“两个多月走货的时候来过一次。”老鸨将手中的手帕一甩喜笑颜开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怪不得这般眼熟呢。”老鸨向里面喊道:“欣儿,四红来客了。”话音刚落,王秀素便觉一股胭脂粉底吸入鼻喉,回头一看,两位窈窕女子不觉已然走到身后,两位女子妩媚妖声的道:“客官。”然后就径直做在王秀素的两旁。一女子斟满一杯酒递给王秀素道:“客官,先饮一杯。”王秀素不自然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感觉顿时解乏止渴,又将杯子放在桌上,这女子又复而斟酒,另一女子道:“客官长的真俊,从哪里来啊。”王秀素想了想笑道:“我这一把年纪了,还俊吗?从京城来的,不知道汾州这边可否安全。”女子又递上一杯酒水道:“真俊,看起来刚三十出头啊,客官怎么讲?怎么会不安全呢?”王秀素接过酒杯笑了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从京城来欲往汾州府做些买卖,可是途径山西的庙砖县遭遇土匪强人公然拦路截财,幸亏我机灵破财消灾,不然就连这小命也要搭在你们山西的地界上了。”老鸨在身后满面笑容道:“哈,客官尽管放心,咱们汾州民风纯补,哪里是庙砖这种悍匪丛生的地方所能比的,您尽管放心,安心吃好玩好。”王秀素道:“那敢问,最近这东庄可有官兵搜捕乱匪吗?是否像以往一样太平。”老鸨悄声道:“放心,东庄一切太平,咱们店也有上面照顾着,您就上楼安心玩吧。”话音刚落,两个女子便站起来对着王秀素左拉右拽起来,王秀素起身,一口喝完手中的酒,将杯子放在桌上然后对老鸨道:“我现在还有点事,稍后再过来。”说完欲走,老鸨当即脸色下沉怒道:“客官,这是几个意思?我这店铺还从来没人敢白喝白聊的。”王秀素反应过来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是这样,我先过来看看,等我把行李伙计们都安顿好,今晚就留这了,这只是一点小意思,算个定金。”老鸨从桌上拿过银子又立马喜笑颜开道:“也好,也好,你只管放心去,这两个姑娘我给您留着。”王秀素道:“那先告辞了。”说完就出门而去,身后还传出老鸨的慢走恭送之音。
王秀素出了门,发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路小跑来到东庄西口,远远看见李婶抱着小志远蹲坐在包袱上,旁边贺志斌也斜躺在旁边,王秀素两步上前道:“李婶,我们走吧。”李婶道:“这东庄可安全?”王秀素道:“放心吧,我打探了一番,应该无事,我们先去找家客栈吃点东西歇歇脚。”贺志斌起身道:“师傅,那我们走吧,刚才我和李婶都差点睡着了。”王秀素看了看困乏不堪的两人和还在熟睡的小志远,然后摸了摸贺志斌的头道:“走吧。”王秀素顺手拿起地上的包袱抱起贺志斌带着李婶向街道走去,走了约半里路,便看见一家宁远客栈,王秀素左右看了看道:“李婶,就这里吧。”李婶道:“好,就这里。”两个大人抱着两个孩子进了客栈。客栈的小二一看来客了便迎了上来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王秀素打量了下这个客栈,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也还干净整洁,井井有条,于是道:“来一间稍大一点的客房,最好能有两张床。”小二道:“好勒,请跟我上楼。”小二说完便从柜台拿过一个灯笼引领着四人上了楼,在二楼走了几步,便打开一个房间道:“诸位稍等,我去点灯。”瞬时,房间就亮堂起来,房间还算大,正中放着一个八仙桌,几张凳子,旁边还有两个椅子,朝南一张大床,侧面还放了一张小床,众人都进来以后,小二道:“诸位,还满意吗?”王秀素将贺志斌放下后道:“挺好,这间多少钱?”小二问道:“客官,你这是要歇脚一晚还是小住几日?”王秀素道:“就住今晚,明早便走。”店小二道:“就住一晚,得五十文。”李婶道:“这么贵啊。”又回头对王秀素道:“要不我们换个别的客栈吧。”王秀素道:“李婶,连日的赶路,就先住下吧。”这时,小志远哇哇大哭起来,李婶拍了拍小志远,边走边哄了起来,又回头道:“孩子饿了,我去喂点奶。”说罢就把床帘子放了下来,钻了进去给小志远喂奶了。王秀素拿出一两银子对店小二道:“你去切两斤熟牛肉,备些好饭菜来,再打一壶开水来。”小二接过银子道:“好的,几位就在吃,还是到楼下吃呢?”王秀素道:“端到这来。”店小二道:“好勒,那客官要不要再来一壶酒?”王秀素道:“不必了,快去吧。”小二道是,掩上房门就去了。王秀素看着旁边贺志斌道:“志斌,过来。”王秀素径直走到客房旁边的椅子上,贺志斌也跟了过来站在王秀素对面。王秀素看着满脸脏兮兮疲惫的贺志斌,想到贺志斌这一路来也很少吃过东西,也很少说话,就安慰道:“志斌,为师知道你有心事,担心家里人的安危,这几天来食不果腹,住无居所,但是现在来说,你最大的任务是什么知道吗?”贺志斌看着王秀素一言不发,王秀素接着道:“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事,你当前最重要的是要饱饱吃顿饭,待会饭菜来了,你什么都别想,就是要好好吃饭,然后晚上安心睡一觉,知道吗?”贺志斌道:“师傅,我真的吃不下。”王秀素道:“这是师傅的命令,你现在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果再这样下去,以后就会落下毛病。”王秀素说着双手轻轻按住贺志斌的双肩道:“志斌啊,人生漫漫,假如你爹娘真的有什么不测,他们会比你牵挂他们而更加牵挂你,会希望你和志远好好的活下去。”贺志斌看着王秀素眼角跌落出豆大的泪珠。这时,李婶拉开床帘抱着贺志远从床上下来了,李婶看着这师徒二人,也道:“志斌少爷,王先生说的对,我虽然大道理不懂,但是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哪行?”王秀素摸了摸贺志斌头道:“好了,待会饭来了,我们都一起吃,吃的饱饱的。”
少时,小二进门提着一木质饭盒,取下盒盖,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空空的八仙桌上顿时出现了一大碟牛肉,一道肘子,一大碗菜汤,三盘素菜,还有三碗米饭,小二放好后道:“客官,你要的饭菜来了,待会烧好水我再给您提上来。”王秀素走了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道:“不错,有劳了。”小二笑着道:“应该的,应该的。”然后掩门而出。王秀素看着李婶和熟睡小志远道:“李婶,志远已经睡着了,你就将他放在床上,过来好好吃顿饭好好歇下。”李婶应声走到床前将小志远轻轻放下,然后拉起被角将小志远的肚子轻轻盖住,拉下床帘就过来坐下。王秀素道:“这一路来,李婶你也尽心尽力,风餐露宿的,今个好好吃顿饱饭。”李婶道:“贺府的人对我没得说,如今出了这事,应该的,应该的。”王秀素端起来一碗米饭夹了几口菜道:“快吃,吃吧。”李婶和贺志斌也端起来饭碗吃了起来,王秀素给贺志斌夹了些牛肉和肘子道:“多吃肉,志斌。李婶你也多吃点,每天给志远喂奶,你要多吃多喝。”三人吃了会,王秀素道:“李婶。”李婶嘴里还嚼着饭胡乱应道:“嗯,嗯。”王秀素继续道:“李婶,今晚你就和志远睡在大床上。”又对志斌道:“志斌,你晚上就睡在这张小床上。”李婶道:“王先生,那你睡哪里?”王秀素道:“我不睡,我现在就出去找家简陋点的客栈,找个下房通铺去睡。”李婶大惊,瞪大眼睛问道:“这是为何?”王秀素道:“这两天也不见什么动静,我去打探下,最好能碰见过往华安的客商。”李婶问道:“那我们明天往哪里走?”王秀素道:“别着急,这个我打探清楚了再从长计议。”王秀素说着就起身准备出发,这时贺志斌也站了起来道:“师傅,我想和你一起去。”王秀素道:“不用,你就好好睡一觉,一觉睡起来我就回来了。”说完就推门而出。
王秀素出了房门径直走出客栈,店小二便追上来笑道:“客官,你去哪里啊?”王秀素回头看了看小二道:“还早睡不着,到处溜达溜达。”小二道:“好的,别太晚了,店门子时一过就要关了。”王秀素道:“知道了。”店小二道:“客官不会是喝花酒吧?”王秀素道:“哦,不是。”小二道:“来东庄的过路人多半去去这个风尘场所,你要真想去,我给您介绍家?子时过了我给您留个门。”王秀素笑道:“呵呵,我先去转转,晚上就不回来了,你尽管去休息,不用管我。”说完就走了,店小二转身进门自语道:“还说不是去喝花酒,背着老婆孩子睡妓院,晚上都不打算回来了。”
王秀素沿着街道一路向东走着,看到一个巷子口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安歇客栈”下还附着一行小字“南来北往的,内有下房通铺一人三文”王秀素心道:就是这了。便一头钻进了巷子,走了十多步,看见一个灯笼,借着灯光,看到牌头写着“安歇客栈”便走了进去,看到前堂还坐着好多人吃着大碗莜面,迎面一小二上前笑道:“客官来了。”王秀素道:“嗯,来了。”小二看着王秀素衣着得体,打量着道:“客官是要住店?”王秀素道:“对。”小二点头哈腰的笑道:“好勒,客官怎么没带行李啊?不要看咱店小,本店还有上好客房,我带你去。”王秀素道:“不了,我路过庙砖县,遭遇强人,身上钱两已所剩无几,你就给我安排一间通铺就行。”小二听闻此言立马笑脸全无道:“好吧,那你跟我来。”说完头也不回的带着王秀素往里面走,东拐西拐了一会,店小二将王秀素带到一处房门前,店小二一把将房门推开道:“就是这。”王秀素走到门前,一股汗腥和脚臭味迎面扑来,左边一张由几块木板拼起来的大通铺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号人,右边一排桃木长条凳子,放着好些客商包袱行李,长条板凳角落还放着一个木桶上面漂着一个水瓢,一张破烂桌上点着一盏昏暗油灯还有放着一个黄铜茶壶和几个口杯,这茶壶也不知道用了多久,已经生锈发黑。王秀素回头对小二道:“味怎么这么冲?”店小二道:“大通铺都是这样,你住不住啊?”王秀素道:“住,住。”说罢就欲往里走,店小二后面道:“等等。”王秀素回头道:“怎么了?小二哥?”店小二伸出右手摊开手掌上下摆了摆道:“拿来。”王秀素道:“什么?”店小二瞪了瞪王秀素道:“钱啊,难道你想白住?”王秀素从怀里掏出半吊钱,理了理,欲拿出三文钱,这时小二伸手直接抓过一小撮铜板,道:“好了,别数了,赶紧去睡吧。”说完回头就走,王秀素气不打一出来喝道:“站住。”小二停下回头道:“还有什么事?”里面通铺上的人都坐了起来看起了西湖景,王秀素道:“不是外面牌子写的清清楚楚下房通铺三文钱吗?你怎么一下拿走五六文了?还有没有王法?钱在我手里,还没有给你,你就开抢了?”店小二把手里钱理了理捡出多出来的三文钱没好气的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谁抢你钱了?不就三文钱吗?看你这穷酸样,怪不得走背运在庙砖县被抢,活该,还给你就是了。”王秀素准备伸出手拿,只见小二直接把钱扔在地上,转头就又要走。王秀素的手被晾在空中,大怒道:“站住。”店小二假装没听到,继续向前走,王秀素紧赶两步,用右手按住小二的肩膀,开始发力,小二顿时疼的呲牙咧嘴,手里的三文钱也掉在地上,王秀素道:“就你这般,也敢欺负人?”店小二被揑的蹲了下来,求饶道:“客官,好汉,大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对不住了,小的知道错了。”王秀素懒得跟这种人再纠缠下去,于是松开手道:“把地上钱统统捡起来。”小二趴在地上把所有铜板捡了起来,然后恭恭敬敬的把钱双手全部奉上,王秀素只拿了三文钱道:“住店钱还是要给的,以后不要再用你这势力的狗眼看人。”小二连连称是。里面的人都大喊了一声:“好。”王秀素对小二道:“好了,你下去吧。”小二一溜烟的窜了出去。
王秀素进入房间,众人都连连称赞道:“好样的。”“大兄弟,不错啊,是个练家子啊。”“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人,就应该好好的收拾收拾……”王秀素双手抱拳道:“诸位,谢谢夸奖。”然后他径直走到通铺的最里面边上坐下,旁边的众人都自觉人都往外挪了挪位置。王秀素道:“这种势利小人,不必计较,大家继续休息啊。”众人连连应声。挨着王秀素旁边是一位精干小伙,已然脱得只剩内裤,显然是准备入睡。王秀素搭讪道:“小兄弟是哪里人士?”这小伙道:“我原是这汾州本地人士。”王秀素笑道:“这么巧,我也是汾州人士,小兄弟贵姓啊?”小伙好奇的问道:“免贵姓李,大哥,看你斯斯文文的,穿戴也算整洁,应该是念过书的吧,身手也这么好,怎么也睡在这地方?”王秀素道:“李兄弟,不瞒你说,我从京城考取功名,不想名落孙山,这一路路途遥远,时日已久,所剩盘缠所剩无几了,就在这里将就对付一晚就行。”小伙叹道:“唉,大哥,看你这年龄也是考了很多年了吧,万一考不上,再寻他行,不用在一个树上吊死。”王秀素脱了鞋袜上了床铺,盘腿而坐道:“谢谢李兄弟好意,你是汾州哪里的?这是欲往何处?”小伙道:“大哥我是汾州府李家沟的,我常年在永平府的一家铁匠铺当伙计,这不回家来看看老婶子,从小我爹妈去的早,就是婶子养大的,这次回去给我婶子家买了一些东西,留了些许银两,本身赚钱不易,路途遥远更是要能省则省。”王秀素道:“李兄弟,果然是重情义之人,那去汾州是否路过华安县呢?”小伙子道:“哎,不路过,要是从华安这条路走的话,还要多绕好几十里路呢。”王秀素想了想道:“那你去汾州府这些天,可知道汾州知府刘靖刘大人可在府衙内?”小伙子惊奇的看着王秀素道:“大哥,我一平头小百姓哪里知道府衙大门朝哪里开,更不要说知府大人在不在府内了,再说人家知府大人也不会告诉我他在不在啊。”王秀素笑了笑道:“哈哈,说的好。”小伙旁边隔了两个人的一彪汉突然用胳膊肘撑起半截身子道:“我说这位好汉,时候不早了,不要说话了,该休息了。”说着他指了指周围躺着的人道:“你看,大家都赶了一天的路了,出钱就为了好好睡一宿,您就别说话了。”王秀素赔着不是道:“好吧,好吧,那睡吧。”就顺手脱下外套,折叠几下,当做枕头躺下睡了起来。小伙见状后小声道:“大哥,天气这么凉了,你把我被子盖些吧。”王秀素笑着道:“不用,你只管睡你的,我不碍事的。”小伙应声转过头就睡了,不一会,好几个人都扯起来呼。王秀素实在睡不着,打呼噜声,脚气汗味,尽管他也赶了一天路很累了,但是辗转反侧,心道:这样不白打听了,算了,还是明早起来继续问,一定要把华安的情况弄清楚。
次日卯时未过,王秀素便听见有动静,睁眼一看,有人已经点着油灯,穿衣下床,收拾行李,预备走了,于是他也穿上衣服,跳下床来,假装起床小解,走过来悄声问道:“大兄弟,这么早,就准备启程了?”这人边收拾东西边道:“不早了,拂晓出发走的路多。”王秀素假装关心道:“大哥从哪里来要去往何处,怎么这么着急,不多睡会?”这人道:“俺是从延安府过来的,要去京城帮主家办点事,耽误不得。”王秀素失望的暗道:“哦,这样啊。”这人收拾好行李欲走,似乎听出来王秀素有事,便道:“壮士,怎么?有啥事吗?”王秀素道:“是这样,我乃汾州华安人士,我从京城赶考回来,以前也家境贫寒,这路费还是受本县的一位乡绅所资助,听说他搬家了,所以就想问问,有没有华安过来的人,或者从华安路过的人,好做打探。”这人指了指通铺中间的一老汉道:“看见吗?这个就是今晚刚到东庄的,就是华安过来的,完了你问问他。”王秀素连连作揖道:“谢谢大兄弟,多谢。”这人豪爽的道:“没事,好了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王秀素径直走到这个老汉头前,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了下这个老汉,只见这老汉,似乎也不过半百而已,或许长期以往的做着体力的活,黝黑之颊已呈现出密密麻麻风吹日晒的皱纹,看见这老汉还在呼呼大睡,王秀素也不忍叫醒,于是他蹑手蹑脚的上床,躺下之后,就没有闭眼,等着这老汉的睡醒,王秀素突然想到曾经偌大的贺府,现在也许早已易主,曾经的凝聚华安的门面与辉煌的招牌,也许从此不复而在,王秀素又想到昔日的贺府对自己的知遇,又将两个幼子托付与他,不禁感觉肩上附有千金重担,他长叹一声,声音顿生淹没在嘈乱起伏的呼噜声中。
半个时辰后,陆续有人起床出发,通铺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王秀素假装睡着,看到那个来自华安的老汉还在熟睡,王秀素也只是静静的等候,这时,身旁的这个小伙也窜了起来,他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朦胧的两把套上衣服,下床之时,顺便看了看王秀素,发现王秀素还正在熟睡,于是他下床收拾了行李,转身就赶路了,王秀素睁开眼,心道:自古离别最伤感,愿这小伙一路平安。不一会这老汉也起身了,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老汉从头下面将衣服拿出来,磨磨蹭蹭的一件件的穿着,王秀素看看整个大通铺也就剩下三四个人了,于是他也迅速穿好衣服,跳下床径直走到老汉床头不经意的道:“老哥,早啊,听说您是从华安过来的?”这老汉奇怪的打量着王秀素突然笑道:“哦,原来你就是昨日教训势力小二的那位壮士啊。”老汉穿好衣服下到地上继续道:“壮士,怎么晓得我来自华安?”王秀素道:“老哥有所不知,昨个你早早睡着了,我闻的旁人私语而知。”老汉憨实的笑道:“好,好,昨个好累,本想着和人说会话,一不留神就睡着了,你看哈哈。”王秀素道:“老哥这是要去哪里?”老汉看着王秀素道:“哎,其实我也不是华安本地人,可是接连两年庄家干旱遭殃,没了收成,连租子都交不起了。”老汉说着走到桌前拿起茶壶摇了摇苦笑道:“哎,水也没了。”于是径直走到角落木桶钱拿起瓢就盛了一半瓢端起来就一饮而尽,回头还对王秀素道:“壮士要不要喝点。”王秀素走过来摆了摆手道:“我那会刚喝过,不渴。”又道:“没了粮食,真心没法活啊。”老汉放下瓢,坐在长条木凳上挥了挥手道:“你也坐下吧,唠会。”王秀素紧挨着老汉坐下道:“老哥能和你说会话,我也是求之不得。”老汉笑道:“呵呵,我老汉本就一个,从小无依无靠,以前呢,对着牛羊说话,也对着庄家也说话,就是最怕和我们东家说话。”王秀素道:“为什么呢?莫不是东家难相处?”老汉笑道:“这年头,哪有好说话的东家?租子少交点,就对你非打即骂,哎。”王秀素看着老汉道:“老哥,天下之大,这个可不尽然啊,比如说华安的贺府就是有名的好东家啊。”老汉听此言仿佛有一肚子话要说,回头站起来又盛了半瓢水一饮而尽,用左手抹了下嘴道:“壮士你也是华安人士?”王秀素道:“我不是,但是路过华安道听途说的。”老汉坐下道:“这可不是道听途说,华安贺家不仅对自己的门人伙计好,还开设粥铺,对本地贫户和外地来往流民都施舍。我开始也是听一位同乡所说,不敢相信,后来去了华安,我呆了大半年了,就这灾年,你知道我每天都吃的什么吗?”王秀素假装好奇的问道:“什么啊?”老汉目光闪出一丝炫耀和回忆道:“不瞒你说,就这灾年,我们每天吃的都是大白米粥啊。就连莜面也是隔三差五,逢年过节还有肉吃哩!”王秀素道:“真的假的?免费吃?”老汉道:“当然,我这半百之人,会诳你?”王秀素紧接着问道:“那你好好的日子不呆着,怎么走了?”老汉瞬间失落起来道:“哎,不是我要走,只是哎,以后没得吃了?”王秀素预感该问的事已经马上要到了,于是加紧问道:“是贺府不施粥了?”老汉看了看四下悄声道:“也不是不施粥了,都怪天杀的官府,竟然把贺大善人一家定为匪寇给当堂诛杀了。”王秀素听闻此噩耗,脸色僵硬,一言不发。老汉看到王秀素不说话道:“壮士,怎么了?”王秀素强忍悲痛问道:“有这回事?”老汉气愤的道:“可不是啊,弄的现在华安流民都无处安身,都四下离开了,我也是迫不得已,本想吃两年饭,偶尔找些苦活好积攒点钱,回乡再去找个媳妇,这下好了,哎……”王秀素耳朵嗡嗡作响,老汉的抱怨他一个字也没听清楚,而是继续问道:“官府怎么能这么做呢?那华安的百姓和外地灾民没有怨言吗?不怕激起民愤吗?”老汉道:“谁说不是呢?再有怨言无权无势能怎么着?胳膊拧不动大腿啊,不过你是没见,前几日民愤极大,县衙也为了避免事态扩大,给每位灾民分发十文,平息民愤啊。”王秀素压低声音怒道:“这群狗官,简直无法无天了,那老哥你离开的时候,华安再有什么动静吗?听说贺府还有两个幼子逃走了?官府会不会追捕?”老汉起身道:“哎,我走的时候,华安人都感觉少了一大半,贺府两个幼子逃走,满城皆知,官家当然也知道,至于追不追捕,那我哪知道啊。”老汉抓过行李道:“壮士,那我也走了,以后有缘再会。”王秀素也起身应道:“嗯,那老哥你这准备何去何从呢?”老汉道:“哎,我还有一个远方表亲在山东,我这准备去他那寻个安身立命之所。”王秀素道:“那一起走吧,我也正好出去。”老汉道:“好好。”二人出了客栈,王秀素道别道:“那老哥一路小心,以后有缘再见了。”老汉道:“好的,告辞了。”二人告别后,王秀素就直奔宁远客栈。